“來人怎麽說?”


    “說三日後再來聽回話。”


    “我知道了。”


    照理說張岱這事應該歸外務省來處理――元老院沒有統戰部這麽個角色――但是外務省在廣東並無代表,暫且就由劉翔的市政府代為管理。一般的和土著著名人物的統戰工作,要麽是他親自出麵,要麽就是林佰光出場。


    張岱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廣州呢?劉翔思來想去,忽然想起了些什麽,他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備忘錄,在關鍵字查找欄目中的“z”字欄裏找,不一會果然找到了一份電報摘要。


    電報是三個多月前杭州站發來的,關鍵字:張岱、杭州、趙引弓、臨高。趙引弓在電報裏報告說:張岱有意要南下,極有可能會到臨高來。


    幸虧我還記得這碼事!劉翔心想,咱們這信息處理和共享的水平還是太低了。


    他立刻在一張便簽上抄下號碼,打鈴叫來了新來得秘書:“去把這份電文的全文抄件找來!”


    楊世祥坐在煥然一新的潤世堂廣州旗艦店裏,看著敞亮的廳堂,晶瑩剔透的玻璃櫃台,心中無比滿足。


    光複廣州之後,楊世祥就在劉三的勸說下,將總店從臨高遷到廣州。雖說如今的臨高繁華和人口不在廣州之下,但是地理上的劣勢使得它無論是麵向銷售市場還是原料產地都嫌偏僻。


    楊世祥也對到廣州這樣的“大碼頭”來拓展業務躍躍欲試。兩人一拍即合,潤世堂的總店便搬遷到了大世界。除了門市零售之外,楊世祥還準備在本地開設新得製藥廠。


    因為是全新的總店,楊世祥這些年又賺了不少錢,力求“氣派”。在裝潢上堪稱“不惜工本”,在大世界的商業街上租下了最大一處門麵。按照傳統藥材店鋪的模式裝修一新,碩大的金字招牌是從臨高老鋪拆來得――以示“不忘本”。櫃台後麵那麵對著大門的牆是一丈高的巨大藥櫃,樟木做麵,白鬆木做裏,比臨高老店裏柞木的藥櫃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櫃台則不再是那種老式的大木櫃,而是如紫明樓所用的一樣的玻璃櫃台,裏麵展示的全是中成藥,以及一部分“澳洲神藥”。當初設計時自己還提出要把大藥櫃也改成全玻璃的,但奈何劉三以“太丟傳統了”給否決了。楊世祥對此深表遺憾,同時覺得完全無法理解――澳洲人自己就是最“不講傳統”的,全玻璃的大藥櫃這麽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設計為什麽要拿“丟傳統”當理由。


    想當年自己的夢想不過是有朝一日能讓自家的字號重回佛山,給爹好好的爭一口氣。誰曾料想,如今潤世堂竟堂堂正正的到了廣州開起了這等的大字號!相當當初爹過海購買藥材,為海寇所掠,船貨一空,孤身逃回臨高,在祖父神主前慟哭不已的情境,今日之景足矣告慰爹的在天之靈也了。


    不提這些不堪回憶,楊世祥想起了那個姓葉的軍爺:名喚葉思曼者,乃是劉大府的貼身侍衛――傳達過來的最新指示,心中不由又有些忐忑不安。今天他除了“視察指導廣州旗艦店的工作”外,還有個特殊的任務,就是接待一位指明要見“潤世堂主人”的江南士子。這位“宗子”雖然科場不順,四十多了依然連個舉人都沒考中,但其在江南人文薈萃之地他以一介秀才的功名卻混得聲名斐然——這段是那個葉軍爺給楊世祥講的——可見其必有過人之處。不過這廣府改天換地之時,一位江南士子出現在廣州城內,還要見“潤世堂主人”,這就耐人尋味了……


    劉三是一位元老,身份尊貴自不可言,這幾年隨著元老院的勢力擴張,元老的威權日重,即使他們仍舊保持著親民低調的風格,一般的歸化民和土著也覺得地位上差距愈來愈大。萬一有了個什麽好歹,他楊世祥可擔待不起。


    問過了那日當值的夥計――按澳洲習俗應該叫售貨員――當天隻是來了一名小廝,前來遞出了一張名刺和一封“八行”,也沒說當日求見一類的話,隻是要那售貨員把名刺遞上去,把要求提上去:“三日後再來恭候回音”。


    楊世祥也已經年過不惑,從這點事情上他看出了對方的緊張和期待,心中也大致認定對方應該不是什麽探子之類的,不會有綁架元老的意圖――這要見的“潤世堂主人”明顯不是指的他楊某人,而是那位結義金蘭劉三元老。


    今天早上送名帖來得小廝又來了一趟探問消息,昨天已經接到劉三通知的楊世祥便著人回了話,下午到晚間隨時可以見麵。那老仆卻回道晚間多有不便,未中之時天熱客少,他家主人便來叨擾“問診”。雙方就約下了這次見麵。


    相較於紹興,廣府的太陽當然更毒一些,按髡人的書上所說,這天南之地靠近赤道,太陽的角度更高一些,若是比量影子的長短,同一時刻,自己在廣府的影子應該比在紹興的短上一截。沒一會張岱就自己回過神來,自己又“思維發散”了。作為一個已經不惑,光榮加入老秀才軍團的中年人,他很明白自己之所以怎麽也考不上舉人,除了運氣不好和打從內心裏反感八股文之外,更多的就是他“上場懵”,一看考題自己就“思維發散”得無邊無際,最終也就“不知所雲”了。說起來,這髡人用的“思維發散”這個詞果真精妙……不過,好像思維又發散了……


    一頂小轎已經停在了自己住的小院子的小門外,為了避嫌,今天他沒有用梁家的轎子,而是外麵轎行雇來得。張岱已經穿戴整齊,步到門外,隻和梁家的門子交代了一聲“今日去市麵上逛逛”,便一矮身鑽進了轎子裏,隨身小廝將手中的藤箱打開,裏麵卻是有著厚厚的木棉保溫層的保溫箱,從梁家冰窖裏取來得碎冰鎮著幾瓶格瓦斯,小廝摁下彈珠,恭恭敬敬的將瓶子遞給張岱,這才關上箱子,手提著在外跟隨伺候。


    轎子悠悠起身,張岱好好地灌下了一口冰冷的飲料――他需要再冷靜一下。


    今天的行動,雖然也算是“三思而後行”,但終究有失輕浮了。自己雖然算不上什麽要員,但自己在江南文壇的名望,自己老張家在江南一代的勢力,讓自己終究顯得還是有些價值的。自己這樣的尷尬身份,來意不明的一番“拜訪”,究竟會讓對麵作何想法?若是對麵是東虜,是闖賊,自己大概絕不會生出“見一見”的想法,即使如現在一樣不幸“失陷”,自己大概除了想辦法逃走之外,剩下的也應該選擇自盡以全忠孝了吧。這髡人到底是什麽地方讓自己生出了“見一見”的心思呢?


    轎子緩緩而行――倒不是轎夫故意拖延,而是現在廣州街道大改造,實在是“滿城挖”――張岱也在轎中緩緩地整理自己的思緒。


    廣府夏日的午間,可以不出門的人都不會隨便出門,潤世堂旗艦店的廳堂裏除了店員之外,就是楊世祥這位大東家了。大東家坐堂,整個店裏的氣壓都降下來了,新招來得店員們大氣不敢出,一個個翻箱倒櫃地檢查每個藥屜裏的藥材,又或者拿著幹濕抹布把玻璃櫃台擦得蹭光瓦亮,反正不管真忙假忙,一個個都不敢把自己閑下來。


    旗艦店裏坐堂的醫生卻是文昌縣的老店保和堂許家的二兒子許芝靈,雖然兩家“相隔甚遠”,但海南島上攏共隻有那麽幾家有家學有店鋪的醫館,相互之間也算得上個世交了。這許芝靈按傳統來說是沒資格繼承家業的,但他進學不成,獨愛鑽研醫術,天份比他哥哥許芝參還高,瓊州醫界都認為保和堂四代人隻傳嫡長的傳統隻怕要在這一代斷掉,卻不想這澳洲人一來,這許芝靈就棄了老家根基,跑到臨高去考了澳洲人的中醫醫師資格證。拿了證,又過了劉三的篩,進了編製,一路下鄉上山送醫送藥攢了功績,現在終於升調到潤世堂旗艦店坐堂。


    許芝靈見正中午沒病人上門問診,大東家坐在堂中威壓得眾人一陣瞎忙,反倒比有病家來時更累,他便拿出了元老院刊發的《中國藥典》,隨意翻到一章找這位“楊世叔”求教了起來。店中的夥計們見坐堂的許醫生和大東家討論得逐漸熱烈了起來,才稍稍放下了心,不再瞎忙刷存在感了。


    爭論聲中時間過的飛快。店門口傳來轎夫落轎的吆喝聲,這才把楊世祥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許芝靈很識相地迅速告退――他知道今天大東家其實是在等人。那天接待那位“江南士子”的夥計見到小廝上來投帖便知道大東家要等的人到了,朝裏麵點點頭示意了一下,楊世祥也整頓了一下衣冠,正衣振袖,緩步走到了店門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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