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房是整個客棧裏最像樣的一座建築,是木結構的,下麵還有一層厚厚的夯土地基。裏麵的布局也和一般的客棧櫃房並無不同:居中一間有木櫃,有上鎖的立櫃,櫃上客簿,有茶具。並無可疑之處,東廂、西廂也無什麽特別之處,然而東廂後牆上,有一道用櫃子遮蔽起來的暗門,打開暗門,是一個小院落,空氣潮濕,江水澎湃轟然之聲不絕於耳――顯然是到了江邊了。


    院落裏有個四處敞開的棚子,靠牆有個磚砌的爐灶,架著鐵鍋,旁邊散亂的放著切藥材用的鍘刀,各種大小的研缽,大大小小的盆罐籮筐,銅鐵所製的煉藥的爐鼎,地麵上散落著沒有加工的藥材。乍一看,倒似是一家藥鋪的合藥房。


    然而這合藥房的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古怪的氣味,即有肉類烹煮的香味又有的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間或又混雜著香料藥料和外麵的水腥、魚腥的氣味。烏項一進到這個院子裏就覺得胸悶欲嘔。


    高重九卻知道這裏大有關節。這裏顯然是這夥人惡行的發生地。他眼光一掃就看到幹這行人必備的東西:割刀、鐵針、用來止血的香灰和草藥、還有一包一包的石灰。這裏江風凜冽,各種氣味容易散去,而外麵大量晾曬的魚幹和江水本身散發出來的水腥味亦能掩蓋這裏的氣味。


    高重九站在院子裏,默默的抽著煙。李子玉麵色惶恐不安,一臉受驚過度的樣子。


    “科長,你看。”這個警察掀開一口鐵鍋的鍋蓋,裏麵是半鍋白色的肉湯,裏麵載沉載浮的飄著些帶骨的肉,湯麵上滿是浮沫,顯然沒有去幹淨血水。


    烏項不露聲色,拿起旁邊的笊籬,往鍋中一抄,頓時在湯麵上露出一隻小腳來。看大小,應該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旁邊幾個正在搜索的警察再也看不下去,趕緊轉過頭去。


    烏項麵色凝重,放下笊籬。轉頭道:“老高,你怎麽看?”


    高重九道:“科長,這裏應該就是他們采生折割的地方。煮人肉不是為了充饑,是合藥用得。”


    “合藥?”烏項隻聽說過人血能治癆病的,亦知道紫河車、紅鉛、秋石之類,但是沒聽說吃人肉治病的。


    在這個災荒兵亂遍地的年月裏,吃人的事情並不罕見,不但外地不斷有這樣的消息傳來,就算是廣州的近郊,災荒時節偶然亦會傳來這樣的新聞。但是這都是饑寒所迫。殺人煮肉合藥,對他來說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高重九道:“沒錯,人肉人骨,還有五髒六腑……在他們手裏都能合藥。各有用處。”


    這些殺人害命造出的“藥”是上不得台麵的,用途自然也是見不得光――多是是春藥、墮胎藥和“架大刑”的藥。價格高昂,又故作神秘,銷路甚好。


    烏項覺得有點難以置信,他從小受得是元老院的現代科學教育,對這種神叨叨的事情向來嗤之以鼻。問道:“這個,有用?”


    高重九道:“若無效用,如何有人去買?大約是有的。”


    江湖秘藥是個很大的流派,其中花樣繁多,門道不計其數。治安科抓過一些賣“秘藥”的,多是用各種中藥材製成,雖然裏麵也摻雜著五花八門,匪夷所思的原料,但是總體來說多數還是有藥性能一點作用。但這用人肉人骨做成的“秘藥”能起什麽藥效?


    烏項滿腹狐疑,但是他當警察日久,深知人性的黑暗麵是有時候深不可測。不管有用無用,這種勾當的存在就說明需求的旺盛。


    警察在院子裏展開進一步的搜索,愈來愈多的可怕景象展現在他們眼前,一口鐵鍋裏盛滿了已經炙枯的孩童的骨骸,木盤子裏已經被炙幹的內髒……一個警察打開一個小木盒子,裏麵猶如收存珍品一般盛放著用著石灰收幹的男童的生殖器……


    毀屍滅跡的痕跡愈來愈多,爐膛裏有還有沒燒完的衣物的殘片,後牆直接通向江水的排水渠的淤泥裏混雜著許多碎骨片和毛發。這可怕猶如噩夢般場景,即使還算見多識廣的警察也難以忍受,有的人實在忍不住,趕緊跑出去大吐特吐。李子玉雖然還沒開始吐,但是麵色變得慘白,幾乎站立不穩。


    高重九雖然還算鎮定,心裏卻暗暗狐疑:這夥人是什麽來頭?自古采生折割就是見不得光的,行事者多是流竄作案,極少在一地連續“做活”的。這麽擺開攤子大幹,一定有什麽其他原因。


    烏項抽著煙,看著趕來的法醫科留用的的仵工清理人體殘骸,眼見清理的差不多了,問道:“這裏大約有多少人?”


    帶隊的仵作道:“小的還未清點拚形,不過粗粗一看至少也有四五個人的骸骨。”


    這也太多了!烏項想。


    然而高重九剛才就認為受害者不止這些:有多少個收了生魂的葫蘆,就有多少死者。


    “地麵有問題,土裏摻著石灰,下麵很可能有埋屍。”高重九說,後院的地麵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草木灰和沙子,沙子泛著白色,烏項蹲下去用手一撚就看到了裏麵的白色石灰。


    烏項點頭:“挖!”


    仵工們在高重九的指揮下,開始挖掘地麵。


    第一個開挖的地方在距離排水渠洞口不遠的地方,高重九認為這裏很可能是他們處理屍體的地點,這裏有一塊陷入地麵的桌麵大小的江石,表麵略平坦。仵工在淘溝的時候,曾經發現這塊石頭的縫隙裏有黑色的殘留物,用竹簽挑出來發現是血。


    挖掘從石塊前方開始,移掉上麵厚厚一層的覆蓋物之後,露出了下麵潮濕的泥土,警察立刻發現了了一塊地方的泥土顏色較之於四周要深一些,足足有三四尺見方。高重九一看就知道不好:這下麵不但有屍體,數量還不少。


    “沿著邊緣挖,別太用力。”高重就吩咐道。


    一個仵工挖了幾鍁以後,突然停了下來。


    “這麽?”烏項問道。


    仵工沒有回答,他顯得很緊張。隻見挖出的土裏有一些已經發黑了蘆席殘片。


    這下更堅定了他們的判斷。下麵就是埋屍地點!


    高重九叫仵工繼續挖,覆土不厚,不過一尺多,去除覆土之後露出一層已經腐爛的七零八落的蘆席碎片,已經發黑。但是,在邊緣依舊可以看到石灰的殘留。


    幾個仵工接著往下挖,踩鍁的腳老在鍁上打滑。更多的蘆席殘片被翻上來。當又一鍁土被翻上來時,仵工突然向後一退,像蛇蠍纏手一樣哇的大叫一聲,把鍁一扔逃離了現場。


    正在搜索現場的警察嘩的湧了上來,高重九道:“亂什麽?”他趕過去一看,隻見那鍁的鍁頭上,粘掛著什麽東西,再看所挖之處,有一些紅黑色的液體泛上來,將泥土浸濕。泥土裏混雜著許多蘆席的碎片。


    讓仵工喪魂落魄的是泥土裏伸出了一隻發黑的小手。


    “混蛋!”高重九聽到有個警察在咒罵。他臉色鐵青,道:“繼續挖!快!”


    隨著覆蓋的泥土被不斷揭去,蘆席碎片已經遮蓋不住下麵的屍體,隻見一隻小小的胳膊從破了洞的蘆席裏直挺挺的伸出來,僵直的伸向空中。


    仵工們加快了動作,蘆席被全部揭開了,因為好奇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圍觀過來的警察和國民軍們看了一眼便瞬間將麵孔轉了過去。


    他們中有許多人經曆過戰場上的屍山血海或是在從逃荒路上滿路餓殍身上踏過。但是誰也未見過這麽淒慘恐怖的場景。


    打眼一瞧就有四五具****的屍體,是用碼柴禾的碼法碼的,碼得很整齊,頭足彼此交錯倒置,因而十分緊湊,但從邊際可見下麵還有一層或不止一層。


    這些屍體雖然已經不同程度的腐化,又混雜著泥沙,大多個頭矮小,看身材不是女子便是兒童。有的甚至相當的幼小。更可怕的是,不少屍體肢體不全,和從天字三號房裏挖出來的屍體相似。


    在場的指揮者們,再也無法保持哪怕是表麵的鎮定,他們怔怔望著屍坑,一時不知該下達什麽樣的指令。人群嘩然之後,便是一片寂然,現場內外的一切仿佛像影片中的定格一樣,都凝然不動了,甚至連空氣也凝固了――人們都被噩夢般的場景魘住了。


    烏項緊張的摸了摸自己的帽子,下達了指令:暫時停止勘察,立即上報市局慕首長!


    不久,國民軍又派出一個排荷槍實彈從城內趕來,徹底封鎖了現場。同時另有一個連對客棧所在的海皮上的街道進行了封鎖,嚴禁任何人出入。警察開始挨家挨戶的盤查,搜索可疑人員。烏項的命令很簡單:可疑人物一律拘捕。同時在江邊架起了“打字機”,封鎖港灣,命令江邊的疍民的小艇一律不得離開。為了增強封鎖的效果,從海岸警衛隊又調來了兩艘巡邏艇和若幹艘小發中發機動艇,在江邊監視。黑洞洞的火炮和“打字機”脫去炮衣,直指疍民的小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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