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舉知道,隻要自己一點頭,就成了廣州商界的頭麵人物。這些年來在廣州最有勢力的潮汕商人、廣幫商人等等就統統都得仰起自己的鼻息。這且其次――關鍵是從今往後,自己就是有大宋“官身”的人,。


    商人積累財富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去追逐政治權力。沒有政治的保駕護航,財富便難以長存,更不用說增值了。


    高舉當初發家就是靠著楊太監作靠山,才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如今大明衰敗不堪,眼見就撐不下去了,澳洲人此刻來招攬他――攀上了這個高枝,以後便是地道的“從龍之臣”,整個高氏家族未來的前途不可估量……


    隻不過一旦當上了這個差事,他就和元老院緊緊的捆在了一條船上。這讓當了大半輩子大明百姓的高舉未免有些猶豫不安。


    “怎麽樣?”鄭尚潔看著他一副想偷吃又怕惹腥的麵孔,微笑道,“高大官人意下如何?”


    “這個……這個……”高舉從袖子裏摸出手帕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謝元老院和首長們的抬愛,隻是這事體太大,容我,容我,考慮考慮……考慮考慮……”


    鄭尚潔嫣然一笑:“好,好,我知道這事高老爺得慎重,今兒我就不等你的回音了。”


    “多謝鄭局長體諒下情。”高舉不自覺的低聲下氣起來。


    “不用客氣。今個請您老過來,還有一件事。”鄭尚潔說。


    高舉鬆了口氣:“有什麽事,請盡管吩咐。高某一定效勞。”


    “有一位故人,想見一見你。”鄭尚潔笑道。


    “哦?是哪一位?”高舉渾身一凜,他在元老院的故人,隻有“文”、“王”、“蕭”三人。隻是聽說他們三人都在元老院中身居高位,便是真髡元老平日裏也難得能見他們一麵,自己更是想也不敢想了。


    “你見了便知道了。”鄭尚潔起身道,“來,這邊走。”


    高舉起身,隨著鄭尚潔來到掛著會議室三個字的房門口。鄭尚潔推開了門,高舉望進去,但見長桌子後麵原坐著一個人,見他進來起身相應,短短的頭發,六尺多的高大身材,身上是一件長到膝蓋,背後有軟帽,腰間有腰帶的“澳洲袍子”――和七年年前出現在他家後院的“髡人”一模一樣,連容貌都似乎不曾改變過!


    “文掌櫃!”高舉不由得驚呼出聲。


    文德嗣微笑頷首,舉手招呼道:“高大官人,別來無恙?”


    “文掌櫃!”高舉一時間激動的不知說什麽才好,七年前,就是他和王、蕭兩人一起出現在他家的後院,從此讓他的人生發生了莫大變化。沒有他們帶來的澳洲貨,他高舉不過是濠畔街許多家洋商中的一家而已,怎麽會成為廣州洋商的領袖?


    說他們是他命中的福星也不為過。高舉雖然這些年和郭逸等人過從甚密,也算是澳洲人在廣州的頭號“代理人”,但是從沒想過要去見文德嗣等人,因為他早聽廣州站的人說,文、王、蕭三人在元老院都是身居要職,等閑真髡都見不到,這區區一介商賈就更不用說了。


    如今元老院席卷廣東,勢大滔天,隱約便有了逐鹿中原之勢,自己與他們就更是雲泥之別了。雖然他在自家宅第中免不了要也要吹噓下“當年文元老蒙難的時候如何如何”,“當年王元老一眼就瞧上了咱家的家生子高露潔”……但是從沒想過這三位元老還能記得當初和自己一起做買賣的情分。“貴人多忘事”,這對人情冷暖早就勘熟的高舉來說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雖然盛傳文德嗣要到廣州來當“廣東製置使”,高舉也沒急著去找門路見一見。他如今是方麵大員了,經手一省的政務,事務繁雜豈能輕易見人?不說廣東,就是這廣州,要見他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自己去求見,不免有“敘舊情”的意思,可是這大人物願意不願意和你“敘舊情”,是不是樂意記得當年“貧賤之交”,這可就得打個問號了。不先把對方的態度摸透,貿然求見到時候“舊情”沒敘到,先惹了對方不快,豈不是大大的不妥?


    相比之下,他寧可在劉翔、鄭尚潔這樣的即是“縣官”又是“現管”的人身上下工夫。


    沒料到文掌櫃――不,是文元老居然會私下召見自己!一時間高舉銘感五內:文首長這身打扮接見自己,顯然是表示“不忘前情,永銘舊誼”的意思。一想到這位被人稱為“文相公”的元老院第一人對自己區區一介商賈如此折節下交,高舉不由的涕淚直下了。


    活了五十多年,這是高舉第一次在人前垂淚。這些年來他在商界官場遊走,上到巡撫、布政使,下到府縣官吏,看在他偌大的財富和背後的楊公公的份上,麵子上總還算過得去,酒桌上更是少不得稱兄道弟。可是哪有一個是真心尊重過他的?都是把他看作隨時可以薅羊毛的肥羊罷了。


    正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麽話才好,文德嗣已經來到他的麵前,伸出手來:“怎麽?不認得老朋友了?”


    高舉道:“不敢,不敢,”他趕緊拭淚道,“文掌櫃――文首長,我這是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啊!”


    “坐,坐,”文德嗣請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慨歎道:“說起來,與你已經是一別七年了!當年我們來到你後院裏和你做生意的往事,竟似還在眼前一般!”


    高舉趕緊道:“小民當初有眼無珠,不識元老院威儀,竟和元老院錙銖必較,真是罪該萬死……”


    文德嗣搖手道:“哪裏,哪裏。在商言商。何況那時候我們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鬼鬼祟祟的溜進你的後院,你不把我們當強盜拿了,已經是難得了!”說罷哈哈大笑,遞過一支雪茄來。


    高舉聽他一點不忌談過去的往事,愈發安心,趕緊接過雪茄,恭恭敬敬道:“若無當初首長帶來的澳洲貨,小人如何能做到今天這般大的局麵。全是仰文首長、王首長、蕭首長和元老院的恩德。”


    文德嗣含笑點頭:“你也不必過謙了。”說著掏出火柴,擦著了竟要給他點煙,高舉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忙不迭將雪茄湊了上去。待到吐出第一口煙霧才覺得自己實在孟浪:點煙遞水,那是下人小廝們做得事情,自己怎麽這麽糊塗,竟大剌剌的湊上去吸煙?不由惶恐道:“不敢,不敢,生受了……”


    文德嗣搖滅了火柴,丟在煙灰缸裏,說道:“你對我們元老院,對大宋是有功的!”他在“有功的”三個字上加重了語音,“沒有你,我們不知道還要走多少彎路,遇到多少挫折。這一點,我們元老院是決不會忘記的!”


    這番話,震得高舉耳膜嗡嗡作響,他做夢也沒想過文德嗣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隻覺心中五味雜陳,心中即高興又擔心,趕緊道:“文首長……您……過獎了。小的隻是一介商人,雖和元老院做了許多生意,也是將本求利,哪裏敢說有功。”


    “做生意也是功勞,誰說將本求利就不是功勞了?我看這廣州的繁華,商人要占一大半的功勞。”文德嗣給自己也點著了一支雪茄,“沒有商人,這廣州能有‘南天第一繁華之地’的美譽?”


    “是,是,首長見教的是!”高舉激動的連連點頭,這樣明確的“重商”的話語,他從前從沒聽一個大明人氏說過,頓時大有知己之感。


    文德嗣繼續說道:“現在廣州光複不久,市麵雖然已經恢複,不過還不夠活躍,還有許多弊端也亟須革除。隻是我們對廣州商界的情況掌握不多,還要商界多多支持,你是我們在廣州商界的老合作夥伴了,可不要甘居人後啊!”


    高舉趕緊道:“隻要有用得到高某的地方,一定效勞!”


    文德嗣點了點頭,兩人又敘談了一會,高舉這才起身告辭。臨行時,文德嗣對他說:“廣州商界的事情還要你多多費心!”


    高舉感動地答道:“多謝文首長的抬愛,高某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回到家中已經是午後,三姨太正在守著一桌酒菜等候,麵色焦慮。高舉的正室留在休寧老家,在廣州主持家務的是他的三姨太。


    見他回來,麵色無恙。三姨太方才出了一口氣,埋怨道:“願說是午前必回來的,既晚回來,何不打發個小廝先回來說一聲!害得大夥擔心。”


    “我也不曾想到今日竟會有一場奇遇。”高舉笑道。


    “什麽奇遇?”三姨太一麵伺候他更衣一麵打發丫鬟去給他打洗臉水盥洗,又叫仆婦們將菜肴拿下去回熱。


    “遇到了一個故人。”高舉從袖中取出隻剩下半截的雪茄來,“將我那個百寶鑲的紫檀木拜匣取來。”


    拜匣取來,高舉命三姨太將這半截雪茄用綿紙小心包好,又繞上紅線,這才收進拜匣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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