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信從茶社回來之後,覺得這事情蹊蹺的很。自從他搞了個“土著保護協會”之後,就成了個眾元老避之不及的“怪人”,除了法學會的一幹人因為專業的關係,不時還請他參加會議之外,他成了一個幾乎沒有社會活動和私人往來的人。這樣反倒讓他覺得可以自由自在的發揮,無需顧忌任何人的感受了。


    最近卻連著有三個他原本不熟悉的人來找他,要他為楊繼紅案辯護――除了楊欣武之外,另二個根本就是局外人――就算是不問世事的終極醬油元老姬信也知道這裏頭不簡單。


    不過他還是接了這個案子。在他看來,不管他們有什麽樣的目的,既然提供辯護律師是仲裁庭編寫的《刑事申訴法草案》規定的法律程序,那麽還是要有人去做。與其交給一個三心二意,純粹應付的法學會元老,不如他來做――起碼他會盡心竭力。


    姬信平時不住元老宿舍區,而是在芳草地教育園內一個僻靜的角落的一間單人宿舍。一般人很難找到。他在這裏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連個女仆都沒有,吃飯直接在食堂解決。辦公廳為他雇傭了一個鍾點工女仆,每天來給他打掃一次房間,順便為他換洗衣服床單。


    打開房門,屋子裏一股冰冷的氣味,房間不大,一張單人床,靠牆是簡陋的板式書架,一個鐵製保險箱是所有元老住所和辦公室的標準配置。靠窗放著一張寫字台,桌子上除了一個像框之外就是成堆的書籍和文件。幾乎把整張桌子淹沒了。


    桌子上的材料大多牽扯到林小雅案。移交過來的法律文書除了國家警察關於此案的全部偵察材料之外,還有法學會幾次會議的會議討論紀要、幾個法學會骨幹用仲裁庭內部備忘錄形式散發的自己關於此事的看法和論述、以及各種法律文本:不僅包括舊時空的中國法律,還包括了美國、德國、日本和台灣的法律文本。當然也少不了大圖書館出版的古漢語和白話文對照版的《大明律》、《大誥》和相關的研究論文、專著。


    姬信打開窗戶,把桌子上茶杯裏的隔夜茶水倒在窗外。目光掠過桌麵,他忽然愣住了:有人進過他的房間!


    以他房間裏的簡單程度來說,是根本看不出有沒有人進來過得,但是他的桌子看似混亂,其實堆放都有規律。現在卻明顯有了移動的痕跡,而放在他案頭的像框,更是移動了位置,似乎有人拿起來看過。


    房間是有本地製造的掛鎖的,他剛才開門進來也沒覺得鎖已經被破壞了。除了他之外,芳草地的保衛科和他的鍾點工都有鑰匙,隨時可以開門進來。不過行政科那把鑰匙是備份。一般不會取用;而鍾點工知道自己的要求,打掃房間的時候從來不動書桌上的東西。


    這屋子裏也沒什麽要緊的東西,除了臥具就是一些換洗的衣物,大圖書館出版的書籍,貴重要緊的私人物品不是放在元老宿舍區的宿舍裏就是存在辦公廳的寄存庫裏的。


    至於說夠得上秘級的文件材料,那是照例要鎖到保險箱裏――政治保衛局和辦公廳會經常會來經常性組織突擊檢查。違反《保密條例》人的id照例要在內部bbs上“懸首示眾”。還會在《啟明星》雜誌上被點名。


    桌子上這些東西。雖然牽扯到舊時空的材料,但這些全是經過真理辦公室刪改過重新出版的東西,即使有土著看到了也沒有太大的關係。


    是誰,為了什麽,又是怎麽進了他的房間的?


    “死掉一個林小雅,抓了一個楊繼紅,急得上竄下跳的看來不止一個楊欣武麽。”


    姬信的腦海裏正尋思著。忽然抽屜裏的小靈通電話鈴響了起來――這真是件稀罕事,他的小靈通很少會被人呼叫,有時候一二個月都不會有人打進來。


    “是姬先生嗎?”電話裏傳來一個嬌媚的女聲。略略發嗲的聲音,讓他立刻想起了此人是誰。


    “你是――”


    “對,你的耳朵真好,我是程詠昕。”電話裏傳來吃吃的笑聲,“姬先生最近有空嗎?”


    “有,什麽事?”


    “方便的話明天來大圖書館一起喝茶吧。我掃花以待。”


    “還是為了楊繼紅的案子嗎?”


    “瞧您說得。除了楊繼紅的案子之外我們就沒什麽其他的可談了嗎?我還會為你介紹一個新朋友,我想你會覺得不虛此行的。”


    姬信的好奇心頓時被激發起來了:這些人到底在唱哪一出?他決定去看看再說。至於這次入室案,他決定暫不報告,先看看形勢。


    “程程寶貝,你真得覺得這樣做合適?”潘潘在程詠昕的辦公室裏問道。


    潘潘這些日子以來和程詠昕的友情日漸升溫,進入了起膩的階段――在閨蜜這方麵,倒是中外不分家――潘潘雖然已經搬回了宿舍。卻漸漸的夜宿不歸起來。她經常到程詠昕的宿舍裏過夜,兩個人喝著小酒徹夜暢談。丁丁對此無可奈何――潘潘開始變得會“作”起來了。過去吸引他的那個曾經爽朗利落,大方快樂的美國女孩變得尖酸刻薄,滿腹牢騷。他們之間甚至開始無法溝通。雖然兩人還經常發生性關係,但是星空下整晚的談論人生、理想和文藝的美好時光已經變成了過去式。


    “為什麽不合適呢?”程詠昕反問道。


    “這樣對楊繼紅也好,對死去的林小雅也好,還有那些女仆們,都是一種人身侮辱。徹底的否定了她們的人格呀。”


    “徹底否定她們人格的不是我,是一貫光榮偉大正確的元老院。”程詠昕冷笑道,“這些絕契,女仆製度還有販賣奴隸可都是元老院製定出來的政策。我們隻是鑽下他們的空子而已。”


    “作為女人,通過貶低女權來挽救一個女人,真是夠諷刺的。”


    “嗬嗬,就是要這個效果。反差。過去女元老們沒有意識到她們的性別地位有多低,隻是沉浸在‘我也是元老’的心理幻覺中。很多人大概已經默認了自己是‘第二性’了,但是這個案子會提醒她們第二性意味著什麽。”


    潘潘若有所思。


    “潘潘寶貝,你的政治嗅覺太低了。想想看,一旦這個我們的這個辯護理由在法庭上拋出,會有什麽結果?”


    “那楊肯定能夠從中脫身,隻是叫她的主人賠一筆錢給辦公廳就可以了。甚至她都無需背負殺人的罪名。”


    “賓果!然後呢?”


    “然後?”潘潘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除非法學會的那幫人準備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否定他們一天到晚吹得震天響的‘依法治國’――所以他們會捏著鼻子認賬按照我的計劃走。不過後續元老院裏一定會很熱鬧:一心解救自己女仆的楊元老和一幫把元老超公民地位看得無比重視的元老會彈冠相慶;而法學會肯定會強烈反彈。至於女元老們,不用杜雯上竄下跳――兔死狐悲,楊繼紅、林小雅雖然是土著,可到底也是女人。你覺得她們會怎麽想?”


    程詠昕冷峻的說道:“楊繼紅和林小雅,都是男性沙文主義下搞出來的女仆製度的犧牲品。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最可怕的是,既然今天可以犧牲一個女性土著,明天何嚐不可以犧牲一個女元老?要說起來,劉三的老婆已經被犧牲掉了。現在還有誰記得劉大夫劉神醫的前妻是誰?”


    “她們會團結起來。發出自己的聲音,而不是繼續做沉默下去,對男人們的為所欲為視而不見!”潘潘被挑逗的激動起來。


    “是啊,女元老們要發出自己的聲音,法學會呢,其他人呢――特別除了選票什麽都沒有的邊緣元老們,他們在那個楊元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處境。每個人都會意識到他需要大聲的說話,爭取權利。特別是那些幾乎不掌握資源的女元老和邊緣元老們會愈發迫切。在哪裏說?那個幾乎已經無人問津的內部留言板?一年才召開一次的全體大會?大多數元老還不是常委會的成員,他們能有哪裏可以說又能讓大多數元老聽到呢?”


    “報紙,媒體。”


    “潘潘寶貝,你終於有這個覺悟了。”程詠昕打開格瓦斯,略略一傾後仰頭喝了一大口,


    “我想你也很清楚,你在這個體係裏,是一個刻意被淡化掉的麻煩。”


    她的聲音很溫柔,很清澈,內容卻冷酷而不留情麵。


    “你必須要慶幸現代的教育還頗為成功:執委會雖然覺得你上竄下跳的很煩,可是絕對不會對你這層遮羞布動手,否則無法對那些還沒有順利轉換角色的醬油元老交代。他們希望醬油元老們相信,言論不自由不是執委會不想讓言論自由,而是情勢所逼的迫不得已。”


    麵對臉色鐵青的潘潘,程詠昕很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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