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中國人很膽小,”魏斯端著酒杯慢慢啜飲,這場晚會讓他覺得無比別扭,幸好還有在井水裏鎮過的,清涼可口的雪利酒。“而且我隻要給旅館老板半個皮阿斯特,他就會派他的兩個兒子扛著矛槍在我的房間門口守上整整一天。”


    “吉蘭丹的領主用半個皮阿斯特雇來一支中國儀仗隊——”說話的人坐在桌子遠端,看上去約摸有五十歲,鷹鉤鼻,高顴骨上邊有一雙惡狠狠的眼睛,後凸的腦殼上幾綹頭發因為抹了油而顯得整齊發亮,為此他的腦袋散發出一股變質牛油的惡臭。市長有些惱火地瞪了他一眼,卻發現伯爵仍然神態自若地啜飲著雪利酒,仿佛根本沒聽見那句無禮的話。


    “伯爵閣下,您也許對中國人慷慨過頭了,”這次開口的是殖民地財政官塞巴斯蒂安?安德拉德,“半個皮阿斯特足夠一個有家庭的他加祿人四天的花銷。”


    他開始曆數菲律賓的中國人如何有錢,可是總督要向他們收取特別居留費以換取其在帕裏安以外居住的權利時,他們卻一味地拖延和哭窮。中國人的罪惡還包括用賭博的惡習來蠱惑虔誠的土著居民,薩拉曼卡總督竟然同意中國人在通多和比儂多建立鬥雞賭場,雖然這兩個賭場每年向殖民地政府上繳八萬比索的賭博稅,可是天曉得有多少金錢已經流入中國人的手裏去了。


    安德拉德滔滔不絕地列出一大堆數字,指出每年駛入馬尼拉港的中國商船越來越多。但是在中國掮客和港口稅務官的共同努力下,王家殖民地的國庫卻沒能增加多少收入――因為呈送的報告上的數字還是這麽幾艘。其餘的船――盡管它們都停泊在港口裏,卻在報告上消失不見了。


    大家都在議論總督和他的親信從這種明目張膽的舞弊中到底得到了多少好處才能對如此懸殊的事實視而不見。當然。這種議論隻能背後和知交竊竊私語。


    顯然,總督閣下還有自己憂心的事情。他整天生活在對尼德蘭軍隊夥同整個東印度的海盜入侵馬尼拉這種子虛烏有的威脅的恐懼中,他已經在擴建工事和征募軍隊方麵花掉了三十萬比索,並且還準備花掉更多的錢。給陛下和樞密院的報告總是充滿了絕望的呼籲,好像他正站在被圍困的要塞裏苦苦度日。


    現在他的恐懼的幻想裏又增加了澳洲人。西班牙人從澳門獲悉:澳洲人已經和可惡的低地強盜締結貿易協定,不僅如此,他們還幹脆展開了可惡的海盜行動。去年(1632)兩艘從新西班牙開來的。裝有王室補助金的蓋倫船就在距離馬尼拉不遠的地方被可惡的澳洲海盜劫奪而去。


    這個消息出來立刻在馬尼拉掀起了一場小小的地震。聖路易斯(san露is)和聖瑞蒙多(sanraimundo)的被劫持不僅僅是總督失去了二十三萬比索王家補助金那麽簡單,船上還裝載了來自新西班牙的大量的貨物和現款:有合法的也有不合法的。牽扯到幾乎全馬尼拉的權貴。以至於兩船被奪走之後,到底造成了多大的損失一直是個謎團。


    兩船被劫持的確切消息出來之後不久。馬尼拉就有好幾位大商人宣布破產,隨之破產的還有一大批中小商人。馬尼拉乃至整個菲律賓的銀根一度緊張了許多,利息應聲上漲,匯票的貼現率更是高到無法忍受的地步。為此澗內的中國高利貸商人們都發了一筆小財。


    “澳洲人原先一直很和平。他們和葡萄牙人做著有利可圖的買賣,出售許多非常美妙的貨物――”安德拉德似乎不無惋惜,“據說裏麵還有不少主的信徒,耶穌會在他們那裏很得勢。可惜他們和低地強盜混在一起之後就變得下流卑賤起來了!幸虧他們還在買入蕉麻!”


    安德拉德在馬尼拉經營很大的蕉麻出口生意,每年在這生意上賺到好幾萬比索。澳洲人是最大的買家。


    “他們全是一群該上火刑架的無神論信徒!”有人的宗教狂熱情緒在灌入大量酒精之後開始發作了。


    ……


    魏斯慢慢地喝著雪利酒,沒有插話。他記下了這些有價值的消息和數字,正在心裏醞釀發回臨高的第一份報告應該怎樣寫。仆役送上了餐後甜點和雪茄。


    “喏,伯爵閣下。”安德拉德湊近燭台,點燃了一支雪茄。他繼續說下去:“擺在您麵前的就是整個菲律賓殖民地最值得投資的事業,此地煙草絕不次於古巴和墨西哥最好的種植園裏的出品。但是現在私人已經無望從中獲利了。”


    他談到總督下令要對整個殖民地的煙草實施專賣,並要建立專營的卷煙工場。“這將給總督增加每年至少四萬比索的收入,”他說:“總督會將筆巨款交給那個神奇的日本人,讓他去製造射程達到一裏格的大炮,以及隻要命中一發就能炸毀一條船的炮彈。這種了不起的炮彈一顆就需要花費五百比索。”


    財政官的一言談引發了筵席上的一陣嘈雜的議論。“純粹是胡鬧!”菲律賓王家檢審法院的一名法官大喊起來:“連在院子裏種植一點供自己享用的煙草都要交專營稅,薩拉曼卡難道不知道,他根本沒有增加新稅的權利。這個傻瓜沒有讀過王室敕令嗎?”


    “一派胡言,”飽餐之後的聖地亞哥要塞司令正在往自己的嘴裏一杯接一杯地灌酒,話也說得口齒不清:“諸位,你們有誰聽說過或是親眼見過射程一裏格的大炮?真是一派胡言。”


    “太孤陋寡聞啦,親愛的埃查蘇,”一個看起來很精明的軍官,卡維特要塞長官說,“路易十一時代,法國人在瘋子關聖賢的地方:巴士底放了一炮,炮彈一直飛到聖賢關瘋子的地方——夏浪東才落地。你對那裏應該不陌生,親愛的埃查蘇。”


    “嘿,阿爾方索——”憤怒的老上校噴出一口滿是酒氣的哼哼,向坐在桌子對麵的同僚伸出一根威脅性的手指。


    “別再提什麽大炮和炸彈,”市長站出來打起了圓場,“沒有大炮,國王的勇敢騎士們一樣能夠戰勝異教徒和加爾文教徒。上帝的恩寵與榮耀永遠屬於偉大的天主教國王!”


    一陣乒乒乓乓的瓷器和銀杯的撞擊聲,伴隨著“國王萬歲”,“馬尼拉萬歲”之類的狂呼亂叫,草坪上開始放焰火,晚會的氣氛到達了最**。


    帕裏安,這片馬尼拉城外的華人區一到夜晚就漆黑一片,寂然無聲。前雇傭兵從馬背上跳下來,讓史力克把馬牽回旅店的馬廄。旅店是一座兩層高的瓦頂木樓,他踩著嘎吱作響的樓梯走上去。店主的兩個小兒子把削尖的竹矛橫亙在腿上,靠著樓梯睡的正香,直到被腳步聲吵醒,慌忙地站起來。魏斯揮了揮手,將他們倆打發走。


    魏斯?蘭度包下了整間旅店的二樓,雖然他隻占用了其中最大的一間客房。他拍了拍門環:“開門,咪咪,是範拿諾華伯爵閣下。”


    門板後的栓子哢哢地響了幾聲,他推開門走了進去。房間裏沒有點燈,從門廊一側窗口裏射入的月光能清楚地照出進門者的模樣。魏斯知道,如果站在門口不是他而是一個陌生人,多半立刻就會受到9mm子彈的歡迎。


    那盞半明半暗的椰油燈點亮了,咪咪在房間裏跑來跑去地給他拿毛巾,打洗臉水。露契亞,或者被魏斯叫做咪咪的這個女仆,身材瘦小,皮膚黝黑,看上去和“五處”——這是魏斯私下裏對政治保衛局的稱呼——一名普通特工人員沒什麽兩樣。魏斯很清楚,“中心”將這個女人調過來,以貼身女仆的身份派到自己身邊充當助手,一個沒有說出口的任務就是對他進行監視。配發給她的武器是紮斯塔瓦cz99自動手槍,而不是臨高自製的黑火藥左輪。想到有朝一日可能會被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來的武器打穿腦殼,魏斯隻能聳聳肩膀。


    “碼頭上有什麽消息?”冒牌伯爵把那套花裏胡哨的行頭一件件地扯了下來,這些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散發出難聞的氣味。現在他隻想痛快地洗個澡。可惜此地沒有任何衛浴設備,要洗澡隻能到客棧的院子裏,用一個木桶從水井裏吊水衝涼。


    “包括今天進港的,一共有21艘中國船和1艘葡萄牙船。”感謝薩琳娜和門多薩小姐,咪咪的英語很出色,西班牙語說得也不錯,“中國船裏有兩艘會開到廣州和香港去,其他都是福建船。”


    “去香港?那好得很。明天我們看看能不能讓它捎點貨物回去。我真受不了這鬼火,咪咪,去把蠟燭點上,今天晚上我必須完成給江的報告。我們要在這裏建立情報站,不能連一部無線電台都沒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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