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心理上充分的鄙視澳洲人的“術”不是正道,但是黃稟坤對澳洲人的存在和他們愈來愈強大,強大到足夠迷惑許多人――甚至那些飽讀聖人詩書的讀書人也跟著自甘墮落――卻是很重視的,他不是埋起頭來的鴕鳥,深知要打敗澳洲人,隻有“師髡長技以製髡”。要打敗敵人,首先要了解敵人,黃二少爺從小跟著老爺子禦匪,深知知己知彼的重要性。


    為了施展“師髡長技以製髡”,多了解髡賊內情。縣谘局成立後不久,借著父親黃守統接受點名當上了“委員”的機會,他便與老父黃守統商量,送自己的隨身小廝黃平去芳草地念書,學澳洲人之術,伺機打探髡賊的內情――當上委員的鄉紳們紛紛派自家子弟去念書,以示輸誠,


    黃守統當時深深的皺了半天的眉毛,良久不語。似乎有“不妥”之感。黃稟坤再三力陳自己這麽做得用意追,黃守統最後才長歎一聲:“我黃家在臨高的家業,不能虛擲在無用的意氣之爭上,稟坤呀,咱們要看得清大勢!”


    最後,黃老寨主還是同意了二兒子的建議,派黃稟坤的貼身小廝兼伴讀黃平去芳草地就讀,黃平是黃家的遠房親戚,自小就跟隨黃稟坤。屬於靠得住的人。


    黃平去芳草地就讀後的最初幾個月,每隔半個月,也就是澳洲人說的兩周時間,黃平就會回到黃家寨休息一天,回來之後。便會向黃二少爺一五一十的匯報學校裏的所見所聞,還會將教科書和輔導材料交給黃稟坤。黃稟坤馬上安排人分工抄錄。


    每次回來,黃平都像一個快樂的小鳥。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黃稟坤不管自己身在何處,隻要黃平一回來就會趕回來聽黃平講在芳草地上學的事情,


    黃稟坤每次都十分認真的聽小廝,這個原來沉默寡言的少年,自從去了芳草地以後,漸漸的變得健談起來,每次回來都有無盡的話題和大家說:他的學習內容。學校裏的環境,他的同學、老師們。


    黃平好不容易講完之後,黃稟坤總要誇獎他幾句。囑咐他不要忘記“聖人之言”,切不可“被髡賊迷了心”,黃平總是唯唯諾諾一番,便去和自家父母團聚去了。


    黃平的父母在黃家寨耕田種地。自從自己的兒子去上學了以後。每次遇到黃二少爺,臉上也總是掛著憨憨的笑容千恩萬謝“少爺的大恩”。這讓黃稟坤覺得很得意――即探聽了髡賊的虛實,又收買了人心。


    黃稟坤花了大量的時間來研究抄錄下來的教科書和教輔材料。希望能找出來造出大炮火槍大鐵船的秘法來,可惜髡賊的課本雖然用得是漢字,但是算術和自然科學課程裏大量沿用了很多字母來表示,所以黃二公子也看不懂。再者黃平入學的時候雖然已經十四歲了,但是隻能從初小部一年級開始。芳草地的初小一年級的三門課程:數學、語文、自然科學,哪一門都沒談到黃稟坤最想知道的“術”。


    數學。他雖未係統的學過,但是類似雞兔同籠、珠算之類的傳統算術還是有所涉獵的。研究一番之後,雖然有很多看不懂的符號數字,但是中文應用題和數學定理還是漢字寫得,大致能看個七七八八。


    數學定理對黃稟坤來說屬於每個字都看得明白,但是連在一起卻看不懂什麽意思。倒是應用題的意思大體看得明白:都是些日常生活中用得到的題目,從丈量田畝、計算產量、挖池蓋房到行商販賈無一不有――十分的實用。


    學會了這個,倒也是一門手藝。黃稟坤心想,將來黃平回來,也能派上點用處,當個管事什麽的。


    有用歸有用,黃稟坤卻一道題也算不出來,苦苦的對著數學書上的題目呆看了半日,有心想求教黃平,又落不下這個麵子,想了想反正這算田畝行商的事情和髡賊造火器大炮也沒甚關係,不懂也罷。


    於是他有拿起自然科學,黃平說這門課是格物之學,專講天地萬物的變幻之道――實則就是初級的物理化學和生物,圖文並茂。黃稟坤看了幾頁,倒覺得饒有興味,特別是其中一章是專門講浮力的,用船隻做得例子:船隻為何能夠浮在水麵上?黃稟坤立刻來了精神,仔細的看了起來。


    當他看到:“……作用於水中物體上的浮力的大小等於物體所排開水的重量。船愈大,吃水愈深,就意味著船所排開水的重量愈大,船所得的浮力也愈大,當然也就可以裝載更多的東西。”不由的嘀咕道,“一派胡言!”


    在黃稟坤看來:船之所以能夠浮在水麵上,是因為用木頭製造的,木頭可以浮在水麵上,所以船也能夠浮在水麵上。


    不過,澳洲人的鐵船已經嚴重動搖了他的這個觀念,所以他這句“一派胡言”說出來也沒什麽底氣。他有種感覺,雖然自己看得不太明白,但是澳洲人說得是有道理的。其中他算是基本看明白的物質三態的轉化,裏麵舉得例子:水變冰,水變蒸汽,這是他經常能看得到的。


    自然科學這本書他翻來覆去的看了很久,簡直有些愛不釋手了――雖然派人抄下了這本書,但是上麵的圖案可描不出來,聽黃平說這書在東門市的書店裏也有賣,便起了自己去買幾本的念頭。


    語文書他翻了翻,除了不以為然也看不懂的拚音字母之外,他對其中的內容倒不怎麽反感。一年級的課本以識字為主,配合簡單的短句短文,都是澳洲白話的句子。其中還夾雜著不少簡單的道理,大多是澳洲人反複提倡的,諸如:講衛生,懂禮貌之類的,不外乎是教化民眾之用。雖然言辭粗鄙,立意還是很正的。


    得了三本教科書,又聽黃平說了不少芳草地的軼事,黃稟坤覺得收獲不小。愈發覺得自己這步棋走得高明。他決定根據黃平搜集的材料和他平日裏的所見所聞來寫一部《髡情要錄》,將來有機會的時候獻給朝廷。


    但是事情漸漸的起了變化。公共牛車在臨高的推行,在提供了便利性的同時也縮短了縣內交通的時間,從芳草地到黃家寨,過去走路得起個大早,天擦黑才能到,有了牛車之後一早出門,還能趕到黃家寨吃午飯。然而黃平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從每半個月變成二十天,後來變成了一個月才回到黃家寨一次。升到初小二年級之後,除了逢年過節回來之外,平日裏就是寄信回來報個平安,幹脆就不回來了。


    雖然自己並不能看懂髡賊課本上的內容,但是更令黃秉坤感到不安的是,黃家寨出來的黃平、自己的前小廝,似乎逐漸脫離了自己的控製。


    對於黃秉坤提議去芳草地一觀的想法,茉莉軒的山長劉大霖一直是不置可否。自從澳洲人給他治好了病,又給他做了一年多的複健,不但讓他的整體健康狀況大有好轉,連走路也可以漸漸脫離輪椅,能在人扶持下倚杖緩行了。


    按理說,這是可喜可賀的事情,畢竟劉大霖還不到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過去沉屙纏身,難有大得作為。很多時候做事隻能掛個名而已。現在身子有了起色,正是大有作為的時候。因而本地的不少士紳和學子都請他到縣谘局任職,“服務桑梓”――澳洲人一向對這位劉進士尊敬有加,很多事情若是他能出麵,對大家都有好處。


    然而劉進士卻好似換了個人一樣,說話也少了,更是謝絕了參加縣谘局的建議,每日裏隻是到茉莉軒講學,講學一結束便直接回家,閉門謝客,據說連書也看得很少。似乎滿腹心事的樣子。


    這茉莉軒的學生,也一日少過一日了,當初修繕重開時候全縣童生紛紛來就讀的盛況已然不見了:除了少數人之外,大多數童生們也想通了:與其苦巴巴的在這裏用功念書,領著每月幾十元的津貼勉強養活自己,就憑自己能讀會寫的本事,到澳洲人那裏某個差事――哪怕是到淨化營地當個塾師,教教難民念念《千字文》、《百家姓》,養家活口都不成問題。至於說考個秀才,在臨高考上個秀才又有什麽用呢?澳洲人搞了一體納糧,秀才能免二石糧的好處早就沒了;見官不跪,不用挨板子――這些在澳洲人那裏都沒什麽意義,誰見澳洲人都不用跪,澳洲人也不像朝廷的官兒那樣動不動就要打人屁股。


    再者臨高這地方的科舉向來不旺,除了秀才每縣有固定名額,還算有指望外,舉人、進士都是鳳毛麟角。從唐代設縣之後一直到明代,考取進士者唯有劉大霖一人,舉人也不過十來個人而已。考上了秀才的也沒多大考上舉人的指望,更別說連秀才都不是的童生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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