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梟仁下榻的艙室,在輪船遠離動力機房的一端,房間朝向動力機房的一麵牆還堆起了填滿椰棕的大包――聊勝於無,這是為了在鍋爐爆炸時保護首長安全的設計。包括854、901等等一係列被視為“臨高工業的驕傲”的自產蒸汽動力船隻,在元老院成員的眼中,大抵就是這麽一個安全狀況,事實也確實如此。


    此時,時梟仁正端坐在艙室內的書桌前,翻閱著麵前打開的一本厚厚的書籍,一臉的晦氣。自啟程之後他的臉色就似乎不太好,當然不是因為他向隨行人員解釋的暈船,而是因為擺在他麵前的其實不是書,是一份在他結束了對上個地區的巡診返回臨高休整時,民政部門交由他審閱――或說接受的歸化民公費醫療規範細則。


    時梟仁日常在與國內出身的元老醫生交流的時候,有意無意會提起“兄弟我在美國的時候”,但他從來沒有提過,當年他在美國行醫時,是如何受到醫療保險的牽製的。沒想到現在穿越到美國建國一百多年前,還是要被醫保日,而且還是作法自縛的嶄新日法。想到這,時梟仁的心情就格外不好。


    去年下半年,在執委會擴大會議上,由財政口提出:要在衛生係統內采取貨幣化結算製度,不再實施藥品、器械的免費調撥,同樣,所有衛生服務也要核定具體的價格。


    這倒不是針對衛生部一家:關於在各機關、企事業單位、工廠、商業單位實施貨幣化核算的政策,財政總監程棟已經多次提過。這次算是初步展開了――衛生部是試點單位。


    對貨幣化核算這點。時部長倒沒什麽異議。畢竟不搞貨幣化結算,財政口的貨幣發行總量、經濟總量、財政開支等等一堆就是無頭賬。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就出乎他的意料了。


    實施貨幣化核算本身沒什麽難點。無非是多了財務賬目。過去衛生部門隻管領東西、造東西和看病。有什麽需要隻管打報告。現在這個流程裏除了打報告之外還得按照調撥價目表核算成流通券。當然算出來的錢也就是記在賬目上,在德隆過下手續。對衛生部的影響就是又進了幾個會計、收銀和出納。


    元老和歸化民看病也多了事情:過去看病就是登個記,現在得填寫三聯單。把藥品和診療費用列出明細和金額,再分別交給給民政部和財政部。為此衛生部下屬的三家醫院還專門進了一批收銀員來負責這事。


    然而下麵的動向就不對路了:民政部隨後就要求衛生部製定一部針對歸化民常見病的臨床路徑,用於指導歸化民醫護人員的診療活動。當時衛生部不以為意,本來出了幾家配備元老醫護人員的大醫院,歸化民的醫療事業除了宣傳衛生習慣的公共衛生和防疫工作,基本上就是解決個紅傷和日常頭痛腦熱的水準。衛生部把發給念了幾個月速成班的歸化民醫護用的常見病手冊中的內容重新組織了一下,就給民政部交了差。


    沒料幾個月之後,財政部和民政部根據衛生部提交的臨床路徑聯合發文,指導針對有公費醫療的歸化民的診療活動。確切的說就是根據衛生部提交的臨床路徑,指導針對有公費醫療的歸化民的診療活動,並予以限定費用。如無特殊原因,進入路徑治療的患者診療活動退出路徑。所發生的一切超出限額的費用,由醫療機構自行承擔,公費醫療不予給付。


    民政部的理由是:因為現代醫療是建立在耗資巨大的高技術投入的基礎上的,根據原位麵的經驗,醫療費用的增長,基本上是快於同期經濟發展速度與居民收入的。


    目前元老院針對歸化民軍人、職工的診療活動。全部納入公費醫療製度,免費提供。元老院現代體製控製下的區域內,向非職工身份的歸化民提供的醫療,也基本上是半賣半送,以上是元老院的政治優越性。


    民政部的理由是:雖然現在整體的醫療事業還很粗陋。但如果不對公費醫療的給付進行限製,在每時每刻都發生著技術跨越式發展的帝國。恐怕會過早形成一個尾大不掉的福利包袱,影響到未來的長遠統治。


    聽罷這個理由,時梟仁當即反問民政部:“餓死鬼需要擔心肥胖症麽”,並與參加商洽的民政部及民政部拉來的財政部的有關負責同誌“坦率交談”並“充分交換了意見”,“增進了雙方的了解”,“會談是有益的”,雙方是“充分保留意見”的。


    時部長很清楚,這件事背後有財金部門某些人的黑手――至於他們的目的,不外乎一直在積極鼓吹的“健全社會保險製度”。


    時梟仁的意見是:元老院的衛生體係針對歸化民的醫療活動還很原始,原始到半數常見內科治療以元老們的看法都是安慰療法,迫切需要大力發展。早早的對原始的醫療活動定下這樣那樣的經濟限製,肯定會限製住元老院醫療事業的發展進步。醫學是一項實踐性很強的科學,過早束縛住實踐的手腳對提升醫療水平不利。


    他不好意思說醫生其實是一種熟練工,練得越多技術越好。所以時部長特別強調實踐出真知這一偉大的真理,接著又引申到單靠為元老服務的醫療活動是練不熟手的,元老院的醫學發展必將裹足不前――將來等元老們……


    況且目前元老院屬下的醫療機構所需的現代物資和藥品全部依靠計劃調撥,雖然現在改成了貨幣化結算,但是本質還是全額撥款性質。如果公費醫療拒絕給付,出現的虧空要從哪裏補?財政缺口擴大勢必會影響整個衛生體係的維持和自我升級,到時候衛生部門就很難“全心全意的為元老院服務”了。


    這番話顯然引起了元老院的“高度重視”,所以這事目前就算是擱淺了。但是時嫋仁依然心中不快――看來財金口對醫保這塊頗有勢在必得之感。


    章魚號在出瓊州海峽之後就和海口出發的二艘巡邏艇匯合,組成一個小型的護航編隊前往香港。


    按照計劃,章魚號要在香港停泊數日清理灰渣,同時做最後的修飾,然後章魚號就會選擇一個好日子沿著珠江一路航行到白鵝潭,正式交給郭逸作為他的遊艇。


    按照計劃,章魚號就停泊在新建的廣州大世界的水域,作為澳洲文明和生活方式的展示和象征。


    章魚號下錨之後,香港基地的一幹元老紛紛到碼頭迎接,雖然中央政務院、執委會辦公廳和契卡幾次聯合發文,要求駐外元老減少對減少對出差、來訪和過路元老的迎來送往的活動,大幅減少“三公”開支,但是駐外站的元老們一個個都抱著“禮多人不怪”或者“京城裏的和尚好念經”的思想,招待“元老同誌”之風愈來愈烈。少不得大吃大喝一番,外加各種土產禮物。一時間“盼出差”、“求出差”之風大盛。


    各地應對壓縮開支的辦法也很簡單:元老每年都有大筆的分紅,存在銀行內不過是個數字,直接拿出來消費財政部門和契卡也無話可說。為此吳南海的咖啡館每個月都要向各處駐外站發出大量的格瓦斯、朗姆酒、雪茄之類的高檔消費品的“特供郵包”。


    香港站這裏亦不例外,由於發動機行動的關係,在香港的元老很多:包括企劃院、民政部和陸海軍方麵。不過他們均屬出差性質,不需要也沒必要來迎接。出現在中環一號碼頭上的,是常駐香港的二名元老:打頭的是農墾香港聯隊的聯隊長洛辰,身旁是香港商務代表洪水尹。除了他們二人之外,還有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穿著筆挺的幹部服,手裏提著個公文包。


    時嫋仁從跳板上下來,洛辰、洪水尹等人握手寒暄。二人噓寒問暖,十分殷勤。時部長心中十分清楚,兩人對自己如此的熱情,除了自己是“京裏的和尚”之外,還有個爭取項目的意思在內:確切的說是計劃中的“省港總醫院”。


    在廣州或者香港搞個省港醫院的想法,在元老院中由來已久。最近被提上了議事日程。


    這一方麵自然是出於經濟目的,另一方麵也有擴大元老院和現代衛生醫療影響的意思在內――和派遣巡診醫療隊差不多的意思。


    不過對衛生部來說,最主要的好處是有大量能夠自己支付費用的病人給衛生部門的新丁練手。在目前這個醫療保險製度的陰雲已經開始籠罩的時候,這個方案對時部長有很大的誘惑力。


    “施建濤這家夥真不夠意思,要弄輛馬車都推說沒有馬――這香港島上除了造船廠哪裏還有馬啊……”伴著聲音來的,是一個矮胖的身影,這就是醫藥衛生口的元老裏唯一一個沒有醫、藥、衛、護、生物專業學曆――不,根本就沒有學曆的衛生部直屬百仞總醫院醫務科科長鄧鉑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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