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李華梅――李淳站在對於短暫生命中如此熟悉的門前,遲疑著,不知為何會感到如此痛苦的壓力。有那麽一瞬間她感到有些迷失了自己生存的意義。


    這棟躲藏在澳門葡萄牙人街區小巷深處的歐洲式的大屋子永遠都是空蕩蕩的,奢華而冰冷。一個貿然闖入的外人在沒有送命之前會認為這裏是空得。


    即使在小姐還沒有去航海冒險之前,似乎房子裏也隻有她們兩個人――仆役們幾乎從來不出現,他們隻在需要的時候才如同幽靈一般的從房屋的各個角落冒出來。


    李淳從來不知道仆役們都在幹什麽,她連仆役們的名字也喊不全。雖然仆人們都稱呼她“淳小姐”,但是她知道,她自己也是這棟大房子裏的奴仆,就和她的媽媽、姐姐一樣。


    大小姐的事情,永遠沒有人能夠知道。即使是她,姐姐口中“最親愛的妹妹”也不知道。


    李淳的手仍然懸在門把手上,遲疑著。


    門把手上裝著意大利工匠做得撥號鎖,除了大小姐隻有她有這個號碼。


    為了最愛的小姐,她也登上了航海的快船,經曆了肉體和精神的考驗無數,出生入死的經曆了無數的艱難險阻,好多次命懸一線,永遠要沉沒在大海的深處。


    李淳最後一次地深呼吸後屏住,推動了門把,悄悄地打開門,然後踏入房間。整個宅子裏,隻有她能夠這樣直接進入大小姐的房間。


    關門時,她呼出了一口氣,視線轉移到床上正在酣睡的大小姐身上。一張法蘭西式的大船上極盡奢華的鋪滿了絲綢的被褥。她佇立著凝視著床上的女子,雙腳微微蜷縮著,枕頭上披灑著濃密鬈曲的長發。李絲雅的胸脯穩定地起伏運動著,她的臉頰泛著淡淡的暈紅。李華梅覺得這是生平所見最美麗的景象。


    她的眼睛濕潤了。站在姐姐床前的時候,“這是我唯一的親人”的感覺就愈發的強烈。


    自從自己的親姐姐下落不明之後,天地間就隻剩下她們這對毫無血緣。卻是在同一個母親的懷抱中吮吸過乳汁的姐妹了。


    “淳妹……”


    似乎感覺到有人站到了她的床前,李絲雅的眼眸閃爍著張開了,用那雙清澈冷靜得如同泉水的瞳孔望著她。


    李絲雅溫柔地將李淳牽過,力道正好讓她在靠近自己的床沿坐下。李淳黑色的瞳孔和李絲雅柔和的帶棕色瞳孔互相凝視著,她的腦子被數不清的思緒填滿,以至於不知道該做什麼,隻是望著眼前她親愛的姐姐。


    “你回來了。”李絲雅問道。


    李淳溫順的低下了頭:“是,小姐。”


    “叫我姐姐。


    “是。姐姐。”


    “路上還順利嗎?”


    “順利。”李淳說,“風很大,杭州號又是條好船。這次又賺了很多錢,姐姐你關照的事情我也辦了。”


    “我就知道小淳是個可靠的人。”李絲雅將垂下的發絲撂到耳後。又伸手將滑落到李淳如絹的黑發輕柔地將其撥開,“我上次和你說得話,你考慮過了麽?


    “姐姐交代的事情,我一定會做。”李淳遲疑了一下,這件事比起過去姐姐交給她的許多任務要容易的多,但是她總覺得其中包含著極大的危險,“隻是我去了,就意味著失去了自由行動的可能性,再和姐姐聯絡也會變得很難。”


    就在一個月前。李絲雅和她談過,要她以加入臨高海軍或者東南亞公司為手段,打入澳洲人內部,取得澳洲人的信任,伺機竊取澳洲人的秘密。


    “這些姐姐都有安排。”李絲雅興致很好。不久前在極偶然的機會下,她掌握了一個秘密。


    “淳妹,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麽?”


    “大姐的下落。我已經查到了。”


    “什麽?姐姐她?!”李淳瞪大了眼睛,抓住了李絲雅的肩膀。


    “好痛!”李絲雅做作的撅起了嘴。


    “啊,對不起!”李淳趕緊鬆開了手,低下頭,“姐姐我太魯莽了……”她抬起眼睛看著她,眼睛裏冒出了炙熱的火焰。


    李絲雅口中的“姐姐”,是她的乳姐――李淳的親姐姐。


    自從大姐忽然失蹤,到現在已經過去十多年了。這些年來。李淳無日不在思念她的姐姐。


    雖然當初大姐失蹤的時候,李絲雅的父母動用了手中的一切資源去追查她的下落,但是所有的回複都是“下落不明”。李淳的父母為此先後病倒去世。


    絲雅姐姐不願意隨著父親回葡萄牙去,而是留在澳門女承父業,繼續從事這危險的海上勾當,不能不說有為了尋找大姐下落的原因在內。李淳每每想到這裏就會滿心歉疚。


    “她現在在哪裏?過得還好嗎?”


    李絲雅說:“她就在臨高――在澳洲人手裏。”


    “什麽?!”李淳又一次瞪大了眼睛。“我去過臨高好多次。”


    “臨高很大,人又這麽多。何況你是個外人呢。”李絲雅說道,“他們能給你多大的活動範圍?”


    “姐姐――”


    “我的一個人,一個月前在徐聞看到了她,隨澳洲人來巡診的大夫一起來得。她現在好像也做了大夫……”李絲雅說,“他特意裝成病人去看病靠近去看――就是她。”


    “是嗎?!”李淳激動的無以複加。


    “沒錯。他還特意悄悄的打聽了。”李絲雅笑了笑,“大姐現在改名叫李默了。她氣色很好,而且我們都當了阿姨。”


    李淳已經激動的說不出話來了,這簡直是做夢一般的感覺。


    “沒想到我們姐妹還有相見的一天。”李淳哽咽著說道。


    “她現在已經是澳洲人的人了,恐怕不能再回澳門了,不然姐姐還真想請她回家來相聚……”


    李絲雅輕而易舉的說服了李淳打入澳洲人的內部的計劃。其實她掌握的情報比她告訴乳妹的多得多。而最重要的一個消息就是李默現在就在廣州――距澳門不過咫尺之遙。


    有對自己死心塌地的乳妹,控製這個當初桀驁不馴的大姐也就不成問題。李絲雅的父親在回葡萄牙前告訴過她:其實李淳的姐姐並不是被人綁架,而是和人私奔了。男方是一個海盜團夥中的“掌櫃”。


    此事很不光彩,鬧翻了也無助於雙方的合作關係――最關鍵的是李淳的姐姐根本不願意回來。所以李絲雅的父親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隻告訴了李淳的父母。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你隻要聽姐姐的話,我們一家就會團圓的。”李絲雅愛撫著乳妹順滑的黑發。“我們還有個可愛的外甥女呢……”


    “嗯,嗯,”李淳忍著眼淚,陶醉在“團圓”的虛幻幸福感中,“我會好好的聽姐姐的話。”


    鳥鳴婉轉,黎明已經到來,陽光穿過天窗透進屋來,將沉睡中的一切沐浴其中。李絲雅顫動的眼簾終於睜開。周圍的一切映入眼中。


    李淳已經離開了――按照她的囑咐打入臨高去了――留下得隻有枕頭上幾根長長的發絲和被單裏淡淡的香氣。她已經走了――心中竟有了淡淡的悲傷,仿佛是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李絲雅在安達曼女仆們的伺候下穿好衣服,來到早餐桌前。正當她要開始吃早飯的時候,有人給她送來一封書信。


    信封上上著封蠟。封皮上一個字也沒有,隻有幾個符號。李絲雅看了一樣麵色大變,她趕緊拆開封套。


    信是用葡萄牙文寫得,隻有寥寥數語,但是裏麵的內容卻讓她如遭雷擊一般。


    刺殺荷蘭人任務已經完成了,但是派去的兩個殺手卻有一個被活捉了,最糟糕的是她派去擔負滅口任務的安達曼女仆死了。


    這件事給了她很大的震動,她沒想到自己的女仆會暴露,這個女仆精細能幹。能說一口流利的廣東話,還懂得水上人家的種種暗語和風俗,經常冒充疍戶活動。是她手下的最得力的女仆――沒想到竟然喪在澳洲人手裏!


    這個損失令她幾乎吃不下飯去,損失這麽一個重要的人手,對她來說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李順既然已經被捉,供出林十帽恐怕也是旦夕之間的事情。


    但是這無關緊要。她的計劃十分周全,冒充澳洲軍人殺了一個荷蘭人――而且還是東印度公司高級商務員的兒子。從分量上說已經十足。至於荷蘭人是不是會為此和澳洲人翻臉,這就不是她的事情了。


    至於髒水會因為晉江的林十帽這條線索而被引到鄭家身上,也不要緊――隻要不引到她身上就好了。


    不管為誰辦事,都不能引火燒身。這是李絲雅在海上縱橫多年得出的最寶貴的經驗。


    一瞬間,她的腦海中飛速的盤旋著十多個念頭,女仆們在旁靜靜的候著,默認不語。直到她把信裝起,重新拿起勺子開始吃魚生粥。女仆們才又重新動作起來。


    “吐羅,”她吃了幾口粥,招呼一個女仆,“你馬上去碼頭,關照他們準備好一艘小船。”


    ps:發覺很多人不知道什麽叫乳妹。


    李淳(李華梅)和李絲雅是沒有血緣關係的。有人以為李淳和李絲雅是同父異母姐妹,這是不對的--這種關係下李淳叫庶妹而不是乳妹。


    乳(兄弟姐妹)是過去大戶人家中的一種奴仆。因為母親充當小主人的奶媽而享有的一種稱呼。他們和被哺乳的小主人就是乳“兄弟姐們”的關係,享有一定的優待,往往和小主人一起長大,感情比較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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