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洋卻不回碼頭去,依然興致勃勃的在中廳裏喝茶和鹿文淵侃大山,鹿文淵比呂洋大不了幾歲,兩人談話很是投機。漸漸的話題就到了男人喜聞樂見的內容上去了。陳思根忍不住問道:“你到這裏來就是戰備值班?”


    呂洋回答:“因為我愛讀書,知識麵廣,看上去是姿態優雅眉清目秀的文質彬彬少年,發動機指揮部覺得我比較適合配合你們接待孫元化。而且我的待霜號畢竟是901炮艦,有130炮,比伏波號的火力強,必要的時候可以執行岸轟任務。船上還有林深河的新玩意兒……何況我是個吃貨,勤務兵也是廚藝專精,帶了不少好東西在船上,也好給孫大人壓壓驚。”.


    這番話的信息量有點大,陳思根和鹿文淵一時半會消化不過來。


    陳思根趕緊問:“新玩意?是92步兵炮麽?”


    林深河的新玩意不可能是其他東西――陳思根從參加過發動機行動前的海陸聯合登陸演習的元老口中得知:在這次演習中海兵曾經實驗性的使用過一門全新的火炮作伴隨攻擊――不是m1857或者12磅山地榴這樣的滑膛炮。


    呂洋回答“哪有那麽快,還是架退炮。不過是後裝線膛炮,裝填速度比之前的海軍70炮快得多。”


    “大概是林深河一天到晚吹噓的75小姐吧。”鹿文淵對火炮興趣不大,不過關於新火炮新武器的開發在內部


    s上是月經話題。林深河不時也故作神秘的透露一點所謂的內幕消息,有時候還貼幾張模糊不清的數碼照片,然後又突然的刪除,還配上幾句諸如:“紅茶不好喝”之類的語句。


    孫元化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隻覺得口渴,就習慣性的呼叫下人倒茶。推門進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婢女,不由得吃了一驚:他記得這幾天伺候自己的明明是他的兩個僮仆。


    他趕緊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不是在昨天睡下的監軍道衙門的正房內。而是在一間陌生的房間內。


    房間不甚高大,甚至有些卑小。但是房內陳設精潔,亦很簡單。除了身下的床,隻有一桌二椅而已。潔白的牆壁上,還懸掛著受難十字架。窗戶似乎是開著的,可以看到院子裏的枯枝,明晃晃的陽光已經投射進來了,屋子裏卻一點冷風也沒有。


    孫元化意識到:窗戶上裝了玻璃!


    窗戶上安裝玻璃是非常奢侈的――那種透明無色的平板玻璃是千裏迢迢從廣東運來得。價格高昂到他這樣的高官都不敢輕易問津。


    整個登州城內,他敢說沒有一戶人家有這樣的窗戶,更不用說這牆壁上的十字架了。


    這是哪裏?他不由得暗暗詫異。


    屋子裏沒有生爐子,卻溫暖如春,被褥輕柔暖和,身下的床墊軟中帶硬,欲拒還迎,非常舒適。


    這時婢女問道:“先生還有什麽吩咐?”一邊奉上半盞淡茶和漱口用的小痰盂。


    孫元化見她禮數周全,又頗善伺候,心中稍稍寬心:不管此處是何地。對方如此精心,一時半會不會有惡意。


    當下先漱了口。婢女這才換上了新茶――亦是淡茶,然而卻是上好的茶。孫元化是嘉定人,對品茶飲茶亦很講究,茶水一入口就知道是浙江秋天的新茶。


    他在登州,雖然貴為巡撫,到底是身在前線,一天到晚又是和一幹赳赳武夫打交道。這般精細的享用是不大有的。


    喝了茶,定了定神,問:“我這是身在何處?”


    婢女莞爾一笑:“先生少安毋躁。我家老爺說了:先生幾天前受驚了,請多休息片刻。若是先生不想睡了,奴婢這就取盥巾來服侍先生盥洗……”


    “你家老爺是誰?”孫元化更加奇怪――聽婢女的口氣顯然不是叛軍一黨。但是自己明明是幾天前被孔有德、李九成所俘,扣押在監軍道衙門裏。


    昨晚入睡前,他還在為是否要自盡盡忠而猶豫著。


    但是一想到教士們說得:自殺是犯了“十誡”,要永墮地獄,他又猶豫不決。


    就在這樣的心境下入眠。自從被俘之後,孫元化就沒有睡過安穩覺――一閉眼就亂夢顛倒,昨晚卻睡得特別安穩,一夜無夢。


    莫非上帝聽到了他的祈禱,為他指引了一條新得道路?孫元化詫異之餘,心中又有了些許期待。


    當下關照道:“先伺候我盥洗更衣。”


    婢女出去片刻,取來一個盒子,內裝梳洗用具,他替孫元化取掉襆頭、網巾,打開發髻,梳了又蓖,然後才又重新結好發髻,又取來一盆溫水和漱口的青鹽柳枝,侍候他盥洗,用一條又厚又軟的毛巾擦幹淨臉上的水珠,一種清爽之感登時透人心脾。


    婢女又出去替他取來幾件於淨的貼身衣服和一件新得棉袍,對他說:


    “請老爺更衣。鄉下地方,隻有些粗陋的服裝,不過都是新製的,極幹淨的。”


    孫元化被俘之後,孔有德對他雖然很是優待,招募了他府中失散的舊人來伺候,又把他的個人的書稿行李盡量找回,但是畢竟是階下之囚,說是優待,不過是不加虐待,衣食無憂罷了。哪裏有如此精心的服侍享用。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程靈素。”


    “好名字。”


    婢女莞爾一笑:“主家取得。好不好,奴婢也不懂。”又說道,“老爺說了,先生若是盥洗好了,請先用早餐,再到花廳相見。”


    “好。”孫元化也覺得肚子餓了。


    婢女不一會取來一個盤子,有白粥和鹹菜,都是江南口味,引起了他的蓴鱸之思。


    早餐完畢,由婢女引路,出得臥室,眼前是座很小但是打掃布置精心的小院子。隨著婢女穿過院子邊的夾道,拐過幾個彎,走進一間大廳堂內,卻見廳堂裏早就矗立著一位青年,正含笑望著自己。


    此人他卻認識,正是鹿文淵。從浙江來山東墾荒的教友――耶穌會教士當初還請他多多關照。


    鹿文淵搶上一步,深深一揖:“先生受驚了!”


    “豈敢!豈敢!”孫元化趕緊回禮,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孔有德起反之後,這位鹿老爺曾經專程派遣使者來,提醒他要注意城中遼人動向,防備土客矛盾激化,還特別提及到耿仲明因為和黃龍之間的仇隙,恐怕不甚可靠,要他多多提防。


    後來發生的事情幾乎全部印證了鹿文淵的提醒,沒想到這位年紀輕輕的外地來得少年人,盡能對登州的局勢有如此精辟的看法。


    “慚愧慚愧。”孫元化說著和鹿文淵分賓主坐下,婢女送上茶水。


    “此處是哪裏。”這是眼下孫元化最關心的問題。


    “這裏是黃縣屺母島――學生的寨子――先生眼下很安全。”


    孫元化默然不語。屺母島他是知道的,當初這位鹿老爺要在山東開荒買地,屺母島的地皮正是在他的促成下才買下來得。自己既然是在屺母島,顯然是被眼前的鹿老爺營救出來的――這當然是極大的好事,但是能從戒備森嚴的登州城內,萬軍之中不知不覺的將自己連夜帶走,近乎於“紅線盜盒”一般的誌怪劍俠之事了,不由得不令他心生疑竇。


    莫非他們和孔有德。李九成達成了什麽交易,才將自己換取出來。孫元化覺得:這樣的可能性最大――雖然他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對方的目的何在。


    不過,鹿文淵總歸是郭居靜這位他極其敬仰的神父介紹來得教友,起碼他不必懷疑此人的動機。


    似乎猜出了孫元化的想法,鹿文淵微笑道:“先生的兩位僮仆我們也一並救了出來,明日就繼續來伺候先生。”


    有這二個目睹營救過程的孫得親信在場,總比他這樣空口白話的講有說服力。


    “多謝先生了。”孫元化拱了拱手,“隻是不知道先生冒極大的風險,援救孫某於絕地,所圖何為呢?”


    鹿文淵想:來了,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早就和大圖書館充分交換了意見,就如何展開孫元化工作做過很多的功課。此刻胸有成竹。


    “第一,是為了山東的百姓,東三府的百姓原本就是饑寒交迫,如今又要受刀兵之災,我等即為天主之信徒,怎能坐視如此之多的羔羊在原罪中死去?”


    “是。”這是教會的大義,孫元化縱然不甚相信,也反駁不了。


    “第二,是為了先生。”鹿文淵侃侃而談,“先生陷於賊手,生死即懸於孔有德、李九成等梟一念之間,若非先生當初對他們有大恩,恐怕先生早就命喪其手了!”


    鹿文淵說到這裏,孫元化麵露頹唐之色――他在登州力主任用遼人遼將,對原來的東江舊部力加優撫,沒料到自己和整個登州最終還是毀於這些人之手。


    登州失陷,城內多年積聚的火器、兵器、馬匹、糧草和軍餉全部喪失,他親手編製,聘用佛郎機人訓練的軍隊亦灰飛煙滅。多年的心血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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