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節秋賦(十九)


    隻見澳洲人隊伍的中間有幾個特別高大的,大夥知道這多半就是真髡了。真髡不僅個子高,而且體量也比一般人大些。隻見他們不坐轎子,不騎馬,也不乘“自動車”或者“鐵馬”,就是徒步而來。百姓們對這樣不擺架子的做派很有好感。


    城門口的十來個民壯根本不敢攔阻,就這樣放過他們進了城。隊伍直奔縣衙,到得縣衙門前路口,隊伍便一分為二,一支往衙門後麵而去。其餘人直驅縣衙正門。


    縣衙門口的兩個皂班感覺不妙,眼睛緊張的直往門上的“門政”瞟。管門的吳喜和熊卜佑打過多次交道,見這位“熊老爺”身邊還有好幾個當官模樣的澳洲人,個個臉色鐵板,腰裏又帶著那個嚇人的棕黃色的三角形套子――裏麵裝得是威力很大的澳洲手銃,心裏便膽怯了幾分,礙於職責所在隻好堆起一臉笑容迎了上來。


    原本一貫和顏悅色的熊老爺這次顯得極有官威,很簡單的說要見吳老爺。當然,他們想見吳明晉,不管什麽時候,老爺就算睡覺了也得見。吳喜趕緊應了往裏麵去通傳。


    吳明晉正在傷腦筋,這忽然鬧得滿城風雨的丟刀射箭的案子,說大也不大,畢竟即沒出人命也沒丟失財物,但是事情牽涉到本縣的縉紳和讀書人頭上,自己如果不能妥善解決,也擔待不起。


    趕緊打發人把把王師爺請來商議。


    “這事一定是陳明剛一夥幹得,”王兆敏小聲道,“黃二公子最近串聯大戶們上稟貼,劉先生也出麵了――擋了他們的財路。”


    “這也是髡賊們多事!”吳明晉很是惱火,“非要包攬什麽糧賦,又搞丈田!鬧得滿城風雨!我倒是想看看他們準備如何收場。”說著他看了一眼王師爺。


    王兆敏臉上發熱,當初就是他竭力說服吳明晉,說澳洲人本事很大,縣裏多少辦不下來的難事都能解決,這次承攬糧賦不會有多大的問題。


    但這會不知道吃後悔藥的時候,王兆敏見老爺有撂挑子的表示,趕緊道:


    “老爺,此事他們能一甩手了之……”


    王兆敏的這句話提醒了吳明晉――他才是大明臨高縣的縣令,可不是百仞城的澳洲人。捅了婁子,都得由他來負責。


    最近半年以來,吳明晉對自己是縣令的存在感越來越弱化了。除了偶然有老百姓來告狀,按照曆本上的日子給縣城裏的官祀上香,主持縣學的童生、秀才日常考試之外就沒做過什麽和縣令有關的事情。多數日子不是在和王師爺喝茶下棋就是指導指導自己的子女的窗課。日子有過得悠閑之極。


    “正是。髡賊不知道中原的規矩,一味亂來。加上所托非人,鬧出事端來還不知道該怎麽收場呢。”吳明晉沉重的點點頭,“我看陳明剛平日裏還知道輕重分寸,怎麽這次如此的膽大妄為!”說著又看了一眼王兆敏


    “陳明剛一微末小吏,能取得澳洲人的信任,不外乎是以‘利’相誘。”王兆敏趕緊扯開話題,“當務之急,還是要安撫好縉紳大戶們……”


    縉紳大戶們這次已經被征糧丈田搞得怨聲載道,又鬧出恐嚇的事件來,若沒有一番妥善處置,真鬧到他們上瓊山府或者廣州去上書告狀,自己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輕則丟官罷職,重者落上一個“通匪”的罪名,吃官司都有份。


    “有何良策?”吳明晉原本就為此事煩惱。破案是不必的,現在縣裏三歲小兒都知道這事情是陳明剛一夥幹得,但是處置起來頗為棘手。


    要讓縉紳們滿意,自然是要重辦陳明剛一夥,但是這是吳明晉感到為難的。縣令對處置縣裏的小吏有顧慮,聽起來很荒唐。實則自宋元以來就是這樣。胥吏掌握基層行政,往往又是世代為吏,行政經驗極其豐富,彼此又連聲共氣。如果得罪了他們,被胥吏暗中下絆子使壞,不但當官發不了財,還有可能因為行政失誤而丟官。所以地方官員往往對其種種惡行睜眼閉眼,就算出了事情,處置也是極輕微的,一個斥責革職就算是最重得了――革職他們也不怕,換上的還是他們的子弟,照樣把持地方的行政。


    現在陳明剛又拉了澳洲人的虎皮做大旗,要動他就更難了。


    “陳明剛一夥自然是要處置,”王兆敏早就想好了,“將陳明剛叫來,斥責一番,再命他推出幾個人來頂罪就是……”


    “這事情難辦呀,”吳明晉搖頭道,“根本就是無頭案,你叫他來,他能認這個賬?”


    “自然不能以刀弓恐嚇士紳為名了。他又不傻,這樣罪名落在紙上豈不是極大的後患?”王兆敏出主意說,隻用征糧的時候“騷擾地方”這個罪名就是。


    這樣就總是處置過了,士紳們消了氣,事情大致也就能平下來。


    正在商議,隻見門子小跑著進來了,也不等吳明晉開口,搶先道:“老爺!熊老爺來拜!”


    “快請!”王兆敏也不管東家的態度如何,趕緊吩咐道。吳明晉也點點頭,“快請進來。”


    陳明剛依仗的是澳洲人的勢,這件事情還是要和他們通了氣才行。好在澳洲人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來得人卻不止熊卜佑一個,還有幾個身材高大澳洲人,一個個麵色不善。落座之後不發一言,熊卜佑也不做任何介紹。吳明晉正在狐疑間,一個貼身的家人跑了進來,小聲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不由得臉色大變。


    澳洲人的隊伍居然已經守衛了縣衙的前後各道門,難怪他們要著三四十人進城!吳明晉麵如土色,難不成他們是準備正式舉旗造反不成。


    想到這裏,吳明晉的腿腳都軟了,要不是已經是坐著的了,恐怕要一跤跌到地上去。要是髡賊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己斷然是不能從賊的!隻是自己殉難也就算了,連累老婆孩子一起也跟著送命,想到這裏不由心如刀絞,暗恨自己為什麽要貪圖節省幾個錢,把家眷又從瓊山府接回臨高來。


    王兆敏沒聽清家人的回話,但是看到吳明晉臉色大變,知道沒什麽好事,臉色也變了。


    熊卜佑開口了:“吳老爺!王師爺!”他拱了拱手,“聽聞這次縣裏出了大事。有人恐嚇城裏的士紳大戶,連劉先生家也有賊人射箭恐嚇,全縣為此都驚擾不安。”


    王兆敏原來還想提起此事,見他主動提起,便道:“確有此事。隻是事情甚為棘手啊……”


    熊卜佑卻一臉懵懂無知的模樣:“有何棘手的?”


    王兆敏心想你知道了還裝!但是此話不便明說,反正自己原來的打算是李代桃僵,不提恐嚇之事,隻講“騷擾地方”,把事情混過去就算完事。


    不過自己的這番苦心,要讓髡賊見情才是。他斟酌了一番字句,才緩緩道:“此事一無旁證,除了幾柄小刀、箭和揭貼,也無有力的物證。指證何人所為頗為不易……”


    他不說“破獲案子”,而專談“指證”,暗示澳洲人:這事情的主使我們知道,就是不準備再細查下去了。


    “不容易破案?”沒想到熊卜佑卻根本沒領會他話中的隱晦之處,大談自己既然在本地落戶,也是臨高子民,同樣要為建設“和諧臨高”貢獻自己的一份力――


    王兆敏暗暗苦笑:這縣裏的“子民”若都和你們一樣,天下還有誰想當官?“刁民”倒差不多,不對,連刁民都算不上,簡直就是土皇帝。


    按照王兆敏的心得:髡賊每次高談闊論“和諧”論之後必然沒有好事,果不其然,熊卜佑緊跟著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澳洲在偵緝辦案上極有一套辦法,既然現在同為臨高之民,也要為老父母分憂。這次的案子,就由我們這位周洞天來協同辦理吧!不是我誇下海口,三天之內,此案必破!”


    吳明晉開始聽他言語中並無要舉旗造反要自己參與接受偽職的意思,已經放心下來,現在忽然聽聞他提出了要辦案的要求,驚訝的嘴巴都張不開了。


    王兆敏也大吃一驚。辦案?不管是剿匪、征糧、修路還是開礦……澳洲人的這些舉動他大致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唯獨這辦案到底所為何來?辦案當然也有好處,但是這好處對澳洲人來說也實在太可憐了。


    再者此事明白不過就是陳明剛指使。要按王兆敏的想法,一麵是澳洲人要拉攏的以劉大霖為代表的縉紳們,一麵是上躥下跳為澳洲人征糧聚斂的陳明剛。澳洲人應該是裝聾作啞或者采取和他類似的“和稀泥”的態度才對,哪有這樣自找麻煩的?


    “這個――”吳明晉不等王兆敏開口,已經語無倫次起來,“大明從無此例……”


    “沒有先例,我們就創造先例嘛!”熊卜佑毫不以為意的說了個新詞,“這事就這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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