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節秋賦(十七)


    雙方見禮落座,劉大霖抱著“到此地,行此禮”的想法,任由熊卜佑安排。接著有人送來茶水。


    劉大霖開門見山:“大霖此來,是為全縣的士紳糧戶們請願的。”說著,從袖子裏取出一封書子。熊卜佑接了過來,拆開看了一眼。


    稟貼寫得很長,看起來文縐縐的。熊卜佑不習慣看繁體字,加上這文言文更不是他的長處,稟貼的後麵有許多人的花押和手模,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大約就是聯名的人了。


    除了稟貼之外,信封裏還有一個附揭,寫得就通俗易懂多了,裏麵全是陳明剛一夥的劣跡。


    他裝模作樣的看了一遍,把稟貼又放回信封裏。


    “此事我不能做主,要轉呈領導。請劉先生稍待片刻――”


    劉大霖頷首表示同意。熊卜佑趕緊出來立刻把信送交鄔德。


    鄔德其實就在管理所大樓後麵的辦公室裏,不僅他在,領導小組的多數人都在。熊卜佑一到,小組裏的古漢語文學專業的人就開始翻譯稟貼的內容。


    “靠,還真是滿腹經綸。”主持翻譯的人撓了下頭皮,“趕快給我找本典故大辭典來。”


    “你不是漢語言文學碩士嗎?”


    “漢語言碩士也沒學過這麽多的典故啊。再說我也不是學古漢語專業的……”


    劉大霖親筆撰寫的這篇稟貼用了許多典故,不僅如此,裏麵還有不少生僻的用典。當然了,按照明代讀書人的標準來說也不算太生僻。


    “不用翻譯的這麽透徹,趕快把中心思想歸納出來就好。”鄔德關照道。


    “這可不行,用典不僅是為了表示學問淵博,有時候也是表明其中的微妙態度,昔日……”


    “好了,好了,你趕快把主要內容給我歸納出來吧。”


    內容歸納很簡單,稟貼內闡述了三個要求:第一是停止“丈田”,因為“擾民”;第二是取消糧賦包攬,“盡循舊例”;第三是“嚴懲宵小之輩”。


    說到底,這個稟貼的最終要求就是希望一切照舊。這個願望穿越集團當然不能接受。好在這個稟貼的內容領導小組實現已經估計的差不多了,早有了相應的對策。鄔德當即關照了熊卜佑幾句。


    “老先生。”熊卜佑回到會客室拱手道,“稟貼,我這就收下了。不日即送交執委會商議,少則三五日,多則十日,一定給諸位一個答複。”


    原本當場給他們答複也可以。不過鄔德認為沒必要顯示出太尊崇對方的意思來,該擺譜的地方還是要擺出來的。


    這個答複大約也在劉大霖的預料之中,他和官府打交道多了。百姓上稟貼這種事情,拖上一二個月也不足為奇,對方肯最多十天就回複已經是極快的速度了。


    照官府的做派,即然收下稟貼,會見就告結束了。不過澳洲人卻並無要他們走路的意思。熊卜佑關照人給請願代表重新換上熱茶。又吩咐不許無關人員進來。這才換上一副極誠摯的麵孔道:


    “幾位父老的稟貼,我已經看過了。沒想到本次征糧居然驚擾了諸位父老。真是始料未及啊!不過我們到底是外來之人,消息閉塞,具體在征糧裏發生了哪些擾民之事,還請諸位一一告知,我也好轉陳執委會諸公以做定奪。”


    這番話一出,劉大霖覺得甚為滿意。看來稟貼已經起了作用,對方即肯作這個姿態出來,說明對稟貼並非熟視無睹。


    “大霖乃身殘之人,對外麵的世事所聞不詳,不過親族被騷擾的甚多,至於其他各處的情景,稟坤,你來說吧。”


    “是。”黃稟坤在屋子裏不敢坐,一直伺立在劉大霖的身後,這時候見要他開口頓中下懷。當即施了一禮,將陳明剛一夥在縣裏征糧丈田的種種劣跡痛說了一番。黃稟坤為了寫稟貼,從糧戶士紳們嘴裏搜集了不少資料。黃稟坤的口才也算不錯,所以說起來很是聲情並茂。說到恨處,簡直有食其肉,寢其皮之感。


    老實說起來,黃稟坤自己對陳明剛一夥並不見得恨到如此地步,胥吏對無權無勢的普通糧戶小地主來說是狼;對豪紳來說則是惡狗――平日裏要時刻給他們點好處,免得來咬自己,到需要的時候又能指使去咬別人。雙方的關係並非勢不兩立。


    但是這次黃稟坤抱著“斷髡賊一臂”的念頭來得。在他和他父親的的秘密商議裏:澳洲人在臨高人生地不熟,要切實控製全縣,就得依靠這夥無君無父,眼睛裏隻有銀子的胥吏――畢竟隻有他們才熟悉全縣的政務和具體情況。得離間雙方的關係,甚至進而發生衝突,這就是黃稟坤的打算。


    熊卜佑聽得連連點頭,陳明剛一夥的作為大多他早就知道。他更想知道的是黃稟坤、劉大霖等人對此人的態度,現在看來,士紳大戶們對此人極其痛恨。


    既然要用來平民憤,就得民憤大一些的人才好使。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開始對陳明剛一夥的大逮捕?”在隨後召開的領導小組會議上,周伯韜問。


    “當然不是。”鄔德說,“我們在臨高理論上是沒有司法權的――”


    “切!”獨孤求婚不滿道,“我們在東門市抓了這麽多的人判勞改的,不是侵犯大明司法權了嗎?阿德你也太迂腐了吧。”


    “對啊,我們剿匪的時候宰了多少土匪惡霸。陳明剛是個衙役,衙役不是賤民嗎?殺個百姓縣裏也不見得有什麽話說――”


    “請大家注意,這和剿匪不同,而且剿匪我們用的是聯村自保的民團的名義,”於鄂水說,“陳明剛在理論上是賤民,卻是大明的‘經製吏’,按照我們現代的說法,是正式的地方公務員編製,未經過程序是不能隨便殺得――”


    “也就是說,這事情得通過臨高縣衙了?”董薇薇這個半吊子明史專家來了精神,“他雖然是公務員編製沒錯,卻是地方幹部,人事權在本縣,用不著人事部發文,縣裏就能直接開除他。”


    “沒錯,這個手續要辦。”鄔德說,“他手下的那幫人,有在冊的也有不在冊的。在冊的都必須先革掉差使。”


    “我覺得根本必要。多此一舉。”獨孤求婚是典型的踢開縣衙鬧革命的一派。


    “臨高縣衙現在等於是我們控製下的偽政權,而且這個偽化還會進一步深入。”鄔德說,“我們既然要披這塊皮長久一點,就得給縣裏的人一點錯覺,至少要在形式上尊重這個偽政權的權威性。”


    “隨你們的便吧。”獨孤求婚聳聳肩。


    “要去商量的話,吳明晉肯定不同意。”董薇薇繼續推論,“雖然吳縣令也不見得如何器重陳明剛,但是以他的智慧,猜到我們想對縣衙換血的可能性很大。還是要強迫――”


    “當然要強迫,不過不是我們去強迫,讓大戶們去強迫他。”鄔德點了下周伯韜的名,“你的計劃安排的怎麽樣了?”


    “都妥了。”周伯韜站了起來,開始闡述自己的計劃。


    “這事,太冒險了吧。”在縣城裏的一處破廟裏,幾個黑影正在商議著什麽。


    “危險個屁,乘著黑夜在院子裏頭丟把刀子就成。”


    “旁人還好說,縣學門口,這可是半個衙門……”


    “好了,好了,你們廢話真多,到底是做還是不做?不做我另找人去了。”


    “做做做,隻是七哥,要是給人逮住了,你得在衙門替我們打點,打板子的時候手下留情――”


    “這還用說嗎?”說話的人正是周七,“我師父是什麽人?”


    “好吧,不過銀子――”


    “先付一半,完了之後再付其他的。”周七小聲道,“咱們醜話說在前頭,收了錢事沒辦成的話,可是要收利息的。”


    “這哪敢。”


    “好,這是刀子和揭貼。”周七把藏在蒲包裏的小刀交給他們,這是本地常見的一種簡陋的小鐵刀,一般人行路常帶著,不僅可以防身也能用來做切肉之類的事情。


    周七關照完事情,趕緊從破廟裏出來,瞅了下四周無人才舒了口氣。向指定的地方走去。


    “怎麽樣,你有把握射中沒有?”在縣城的西關一段冷僻的城牆上,趴著幾個人影。城樓上照例有民壯守衛,但是現在全縣太平,民壯們也偷懶,都躲在城牆內側的窩棚裏睡覺賭錢。城牆上空無一人,隻有一串燈籠在風中搖晃著,投射下昏暗的光線。


    “微光夜視瞄準鏡鏡、滑輪弩,用這裝備我還射不中一扇大門的話就可以去死了。”被質疑的戴諧不滿的說。


    戴諧聽說能參加“秘密活動”很是興奮,他一直在計委上班,間或也教教大家弓弩技巧――這方麵他有專長。日子過得很枯燥,周伯韜來找他,要他帶上弩箭立刻“執行任務”的時候,他還以為是要執行什麽暗殺之類。沒想到在特偵隊的護送下爬上城牆之後居然是幹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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