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節甜港風雲--塵埃落定


    祝三爺獰笑著,猛拍桌子:“好!有種。”說著拿起麵前的瓷碗往桌子底下狠狠的一摔。


    “啪”的一聲,碎片橫飛,廳堂下,頓時響起了人群急促的腳步聲。


    隻見廳堂下的兩廂湧出二三十名壯漢,個個手持棍棒。麵目猙獰。這些都是祝安招募來的護船水勇,許多是海盜或者官軍逃兵出身。祝三爺本打算在會議上談不成就用這些人來威逼大家――來個“鴻門宴”,不怕大家不就範。


    大門被“咣當”一聲關上了。


    糖商們嚇得目瞪口呆,有人幹脆一個屁股墩跌回椅子上了。氣氛急轉直下,吳義收了口,悄悄的就想溜走;馮廣豐麵色煞白,倒是一動也不動。周士翟和李標搶上一步,準備護送文同衝出去。


    “不必!”文同此時雖然有些害怕,心卻定了許多,不由得心生鄙夷之感。“擲杯為號,甲兵盡出”,還以為是說書呢。


    祝三爺哈哈大笑道:“再說啊,再說下去嘛,我急流勇退,你問問我手下的兄弟們肯不肯?”


    文同麵色平靜,側耳聽了一下,忽然笑道:


    “諸位稍安毋躁,聽聽街麵上的鑼聲好了。”


    被他這麽一說,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果然,遠遠的,傳來了“咣-咣-咣-咣-咣-咣-咣-”的鑼聲。七響一個來回,鑼聲他們熟悉:這是縣太爺出門擺道的開路鑼。鑼聲由遠及近,顯然正向這裏過來。


    正猶疑間,大門已經被敲得山響。


    “青天白日的門關得這麽緊做什麽!搗什麽鬼?我是縣衙的李頭!開門!”


    關門的祝三爺的手下不敢不開,手持棍棒的壯漢們也不得不都散開到兩旁去。


    門開了,李頭兒一身公服跑了進來:“縣太爺來了,文掌櫃,快帶著大家去迎接。”


    “是。”文同拱了拱手,“多謝李頭兒。”說著李標趕緊上去送上一個沉甸甸的紅封袋――裏麵是二十兩銀子。


    “縣太爺來了,”文同含笑道,“把你的那幾個人都帶回去吧,免得到時候有什麽事情說不清――”


    “我們快去迎接太尊吧。”吳義馬上提出。


    “是,是,快去吧。”


    文同卻並不在意,也不急著出去。


    “祝三爺,”他用安詳的語調說,“你的那套江湖玩意沒有用。除非你準備在縣太爺的眼皮底下大打出手,到時候就算你用全部家當去買他看不見也不成了。你不可能讓這種事發生。你也沒有任何辦法‘複辟’……你知道‘複辟’這詞兒的意思嗎,從你的麵孔看我想你大概不懂……


    “複辟就是恢複舊秩序,就是重新奪回你海義堂的權柄,利用這個地方繼續為你撈取最大好處。可這日子已經一去不返。要麽你安安靜靜的帶著你的家當滾蛋;要麽你堅持要當這個空頭會首。如果你想這樣做的話,你大可以就叫你的手下動手,看看你引以為傲的水勇們是不是比趙雞腳、古大春更厲害。”


    在隨後的幾秒鍾內,許多事情以極快的速度接連發生。祝三爺身邊的一個保鏢突然撲了上來,企圖製住他。但是周士翟比他快得多,一個掃堂腿就把對方撂倒了。李標撲了上去,一拳好擊中這個人喉結。當場就把他打的暈厥過去。


    另一個人從袖子裏拔出了刀,祝三爺驚叫一聲:“不要動刀!”


    動刀為凶,何況滿地都是人證,縣太爺就在街上要過來。在這裏動刀,出了事情就算能擺平也是要傾家蕩產的!


    結果他完全不必擔心,刀剛剛伸過去,脖梗子就被周士翟用另一隻手打了一拳,小腹上也挨了一腳。他一頭撞在牆上,從那裏彈出來。肚子上重重的兩下――癱了下來。


    文同大為放心,周士翟的武功果然不是蓋的。


    “什麽樣的人用什麽樣的人。”文同含笑道,“祝三爺,我說的沒錯吧。”


    祝三爺預備的鴻門宴就這樣收場了,包括他拿可笑的計謀――或許在1629年並不過時,但是對有著領先400年經驗的對手麵前卻毫無用處――北煒的隊員早就在例行事先偵察中發現了埋伏,諶天雄及時的據此做出了安排。


    過時。盡管他的眼神足夠把文同砍成肉醬,但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他還是明白的。祝安的手下片刻之間就散得精光。這場麵真是比戲劇還戲劇。文同輕輕的籲了一口氣。


    “周師傅好武功。”


    “叫我同誌吧。”周士翟拍了下手上的灰塵。


    祝安一夥狼狽的從後門出去了,而縣令的轎子此刻也到了門口。文同整肅了一下衣冠,恭恭敬敬的迎了出去。


    請縣太爺擺道來一次海義堂,和文同坐在一起喝一杯茶,虛言幾句,諶天雄付出了五百兩,除此之外,還包括許諾將每年糖業上孝敬給縣令的“規費”提高百分之五十。代價雖大卻是物有所值。


    海義堂的壽命就到這一天為止了。第二天,縣衙裏收到了二張稟帖,一張是海義堂的二十家成員聯名申請解散海義堂的,另外一張自然是華南和二十家同業聯名申請成立同業公會的。在華南的積極活動之下,這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縣衙很快就批示:“準其所請。”


    海義堂的的匾額被摘了下來,立刻換上了雷州糖業公會的牌匾。


    遺留下來的資產也全部由雷州糖業公會接手了。根據華南的分工,糖業公會這塊將主要由常師徳來負責。他立刻著手開始清理海義堂的剩餘資產,文清已經學了不少現代會計的知識,就由他來負責賬務清理,另外配了幾個熟悉賬目的夥計來協助。


    公帳上的銀子、浮財全部按照繳納的份額退還給各家,連祝安的一份也不例外。常師徳說,不管祝安有多少貪汙挪用公中銀子的事情,他畢竟還是為雷州的糖業做過不少事情的。“一個人的功過要一分為二的看待。”他煞有介事的說著。所以該他的銀錢,一文也不能少。


    為了表示華南至公無私。常師徳用公推的方式請了五位糖商作為監督,清理賬目完全公開,每周出一次報告送到各家糖行,哪些賬目有問題,如何處理的,都有詳細說明。這種賬目公開,條理清晰的做法,很贏得了大家的讚賞――華南的到來,為整個雷州糖業帶來了全新的氣息。


    原先海義堂內上到執事,下到雜役,無一不是祝三爺的私人:不是遠房親戚就是同鄉,這次全部發銀遣散,一個不留。本地沒有落戶的,還額外支給盤纏。


    原本常師徳還想留用幾個熟手,諶天雄表示反對:


    “縱然有幾個人可用,畢竟還是和祝安沾親帶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們不能完全信任,就幹脆不要用。免得招惹麻煩。”


    “用人不疑好了,我就不信這些小人物能和祝安有什麽深厚感情?”


    “老常!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諶天雄說,“他們都是祝安的親朋故舊。再小,也曾經是既得利益者,得過祝安的好處。不可不防。”


    最後,還是全部發銀子遣散了。這些人也知道大勢已去,領了錢各自散去,沒鬧出什麽意外來。


    讓常師徳感到最為棘手的是海義堂自己編練的船隻護勇,有三十多人。這批人不是海盜就是逃兵,習氣極重。海義堂過去大把的銀子養著他們――月餉五兩,三節給賞,每出一次,按路程另給“出差費”。雖然戰鬥力不錯,卻是被銀子養刁了的驕兵悍將。常師徳早就知道這批人很難搞,錄用的話要費很大的力氣整頓,不錄用,又是禍害。


    吳義卻說:“這批人,常會首不必擔心安置。”


    “哦?為何。”


    “他們都是歸祝三爺自己直接管轄的。我們根本沾不到邊。”吳義說,不管是發餉、補給還是調配使用,都是祝三爺親自經手。


    錢是大家出,實際上卻是祝三爺的私人家丁。雖然理論上運糖出去銷售是各家自己的事情,但是如果不用祝三爺船行的船,想要調配護勇隨船就很難――得盡先滿足他家的船上的需求,才輪得到其他船。大家為了安全起見,隻能再付一筆運費給祝安。


    “這群人,向來眼裏隻有祝三爺,沒有海義堂。讓祝三爺自個去應付吧。”吳義得意的笑了起來。


    常師徳心想,話是沒錯。但是這群人留在海安街,依然是祝三爺手裏的一支力量。過去祝安沒有用他們,現在不排除狗急跳牆的讓他們出來鬧騰。還是要盡可能的去掉這個可能的隱患。


    重修鄒和尚廟的事情,也由常師徳向大家宣布,這筆錢將由華南獨立承擔。同行們原本以為這事情上又得攤派破費一筆,華南一表態,對其的好感度又增加了幾分。


    於是很快從臨高開來了一夥建築工人,在鄒和尚廟四周搭起葦席牆,大興土木。據說因為工程浩大,時間拖得比較長,恐怕原來的廟祝少了生計,華南又特意在縣城裏為其另外翻修了一所小廟供其主持。廟祝和他的老婆、還有火工道人高高興興的搬走了。


    誰也沒想到新修整的鄒和尚廟其實是未來的徐聞情報站的所在地。華南還收購了廟宇四周的不少荒地,雇人清理幹盡,據說是準備修建義學和善堂之用。這番作為更是讓華南在徐聞、雷州留下了急公好義的名氣。


    馮廣豐在一天的早晨,徒步走向他常去的一家茶樓的路上,有人看到他在離開茶樓不遠的地方和一個人說話。隨後馮廣豐上了一頂兩人抬小轎往北而去了。


    第二天早晨,他被人在華南附近的水塘邊被發現了。那裏正在建造未來的工人村。他被一把刀桶了幾十次,戳得象篩子一樣,手段野蠻之極。顯然戳的人對他充滿了恨意。隻有麵孔完整無損,好象是讓人容易辨認似的。他的嘴巴裏填滿了砂糖,直下咽喉。


    祝安死於兩天後。他此時已經搬家離開了海安街。日義成糖號停歇之後,他就搬到了海康縣城外的一所自己的農莊裏,他還繼續經營著船行。這天夜裏農莊起了大火,包括他本人在內,祝家沒有一個人幸存。


    海安街上的風雲就這樣以悲劇的方式落下了帷幕。改頭換麵的雷州糖業公會的董事們,聽到這些消息,不知道是喜是悲,許多人回想起三十年來海義堂一路走過的風風雨雨,心裏五味雜陳。然而這個世界終究已經開始改變。


    馮廣豐之死對華南是一個極大的打擊,不管是文同、諶天雄還是常師徳原本都對這位海義堂內的“外人”有很大的好感,原本是打算以後重點使用的,沒想到就這樣死了。


    諶天雄後來一直自責自己沒有注意保護同盟者――他們隻想到祝安可能會報複穿越者和他們的手下,沒有想到竟然會選擇馮廣豐下手。


    “這是因為馮廣豐是外人。”諶天雄說,“同鄉,他還是下不了手,也不敢下手。”他歎了口氣,不知道這種文化現象是好還是壞。


    “這群糖狗子還真沒幾個好東西。馮廣豐一死,別得不說,都想著要收買他的字號了。他的孩子又小,女人也不能出麵經營。明擺著準備欺負孤兒寡母了。”


    “還有他丈人家的族人,都想乘機纂取這份產業呢。”


    文同聽了,嚴肅的說:“日昌記一定要做下去。這個字號由華南替他維持住!”


    常師徳也說:“沒錯,這次的事情,他出力最大,不能落個沒下場。不然以後別人還怎麽看我們?”


    “我有三點。”諶天雄說。“一、由糖業公會出麵,大張旗鼓的辦公祭。全公會人人參加,給他倍極哀榮;二、七千石糖的銀子已經繳了,棧單要盡快交給他,安撫住他的老婆;三、從他自己字號裏選一個老誠可靠的夥計代為經營。由糖業公會負責對經營進行監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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