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節簡易手術


    聽得慕敏如此說來,眾人都有些變色。他們都是現代人,基本的人權理念都是有的,現在有人(還是個女人)將要因為某種迷信平白無故的含冤死去。這種事情,他們實在看不過去。


    “我們要救她。”慕敏說。


    眾人默然:這裏是黎區,穿越者是外來人。曆史的經驗告訴他們:當你沒有足夠的力量去影響他人的時候,哪怕出發點再好也不要隨便去幹涉別人的事情,否則隻會招來怨恨。


    熊卜佑說:“我們怎麽去救呢?”


    “她是無辜的――”慕敏剛說了這話就停了下來,他們知道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禁”這回事。問題是這裏的人並不這麽認為。


    “我們見機行事吧。”崔雲紅說,“王工這次不是特意關照過我們,要遵照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不要隨意幹涉嗎?”


    “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個別人正義感爆發


    “她死不死和我們有屁相幹!”方敬涵冷不丁的來了這麽一句。大家不由得都吃了一驚,想不到這老好人突然說出這麽冷酷的話來。


    “你說什麽?!”有人普世價值發作了,“一個無辜的人要被殺了!你居然說跟我們無關?!”


    眼見著事還沒辦,價值觀和人權理論的大討論就要展開。崔雲紅一聲斷喝:


    “好了!”他心裏也覺得這女人的死活和他們關係不大,但是現在既然被提出來了,公然說不救肯定會引起內部矛盾。“現在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麽?”


    何平說:“要救人也不難,不過我得問下,執委會會不會同意我們收留這個女人?”


    “當然收留,”慕敏毫不遲疑的回答道,“不考慮她的民族身份,就是當勞工我們也需要的。”


    “要不然給小王當老婆也行啊。”


    “我看你是自己動心了吧?”有人已經互相打趣起來。崔雲紅想現代人的一個最大特點就是沒心沒肺,什麽時候都說笑的起來。


    “沒有文麵我才能動心吧。”


    “你們別妄想了。”慕敏說,“雖然被指認為‘禁母’的人各個年齡、階層的女子都有,但是還是以中老年婦女為主,特別是娘家無人的寡婦,因為她們缺少家族力量的保護。”


    何平點頭道:“既然是肯收留她,我到時候就試試看吧。能不能成功不敢說。”


    這邊奧雅已經來催請了,外麵還聚集了一大批好奇的群眾。崔雲紅趕緊做了一番分派


    “同誌們,”崔雲紅說。“現在我們要防備萬一。必要的時候,還得趕快逃走。現在先把預案給大家熟悉一下,萬一有什麽意外,大家就按預案行動,明白了嗎?”


    決定由熊卜佑陪同何平過去看病,黃爪子作為保鏢。


    崔雲紅把隊裏僅有的1支glock手槍給了他們。


    “萬一有事立馬殺出來。”崔雲紅關照道,“性命最要緊,藥品器材丟了就丟了。”


    慕敏也來關照:“做事別衝動,黎人最重言而有信,說話要留有餘地。不必這麽緊張。”她歎了口氣,心裏是不大讚成崔雲紅如臨大敵般的安排的,總覺得反應過度了。


    “我們都明白。”


    其他人都把行李打好包,準備好槍支。考察隊帶了4支雷明頓霰彈槍和5連發獵槍,還有幾支傑林德手槍,都裝好彈藥,用芭蕉葉包裹好,放在手邊。


    安排妥當。第二天一早,何平一行提著旅行藥箱隨著奧雅和黎本清去峒主的屋子了。


    峒主的住所比之周圍的房屋都要大,用料也考究。美孚黎當中的階級差別是比較明顯的。何平等人一臉莊重,寨子裏的壯丁們一麵阻擋著人群,一麵擁著他前進。過了一會兒,迎麵走來一個老人來歡迎費爾久遜,這是峒主的親信之一。


    屋子裏光線幽暗,何平眨巴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有個青年人躺在屋子邊的一張竹榻上。四周簇擁著一群人,大多是女子,似乎有人在啜泣。床外麵用竹篾牆遮擋著。


    何平把這幅情景掃了一眼之後,就走到竹榻前麵。這人不過十五六歲,正是青春年少的時候,黯淡的光線下看得出麵色蠟黃,滿頭是汗,在痛苦的喘息。


    他的身上蓋著一張紮染過的木棉布,空氣中,隱隱約約的傳來腐臭的氣味。


    何平眉頭一皺,這味道可不象是生病,難道是外傷感染?


    “什麽病?”何平問。


    旁邊有個著麵的中年女子,忙對著黎本清說了一番,黎本清說:


    “原來隻是腿上有些紅腫,幾天前突然發病,起了個大腫包,全身燙得厲害。”


    把被單揭開,何平倒吸一口涼氣,這人的腿上有一個巨大的膿胞,體溫感覺非常高。他打開箱子,用酒精棉擦了下手指,按了下膿胞,上麵滾燙,中間有一個軟的地方,有跳動的感覺。何平已經知道了,這是外傷引起的感染。


    這樣的情況不動手術是不可能了。何平又給手指消了下毒。雖然不過是個門診小手術,但是他還從來沒在人身上試驗過。這會不禁有些後悔了。


    旁邊的女人見他麵露難色,知道人難救不由嚎啕大哭起來,周邊的人也跟著流眼淚。


    迎接他們的老人問:“神醫,峒主還有救嗎?”


    “不好說,”何平小心翼翼的說道,“可以一試,不過不包活命。死了我不能負責。如果答應,我就治,不然就隻能告退了。”


    奧雅滿口答應,說能多活一年是一年,隻求神醫施法。


    何平要人把病人抬到外麵去――這裏黑黝黝的,沒法動手術。關照把病人的床榻四周用簾子圍起來,上麵搭一個棚子遮陽。棚子外麵用石頭堆起火塘來升火,又叫人取來全新的陶罐子燒水。又讓人拿來幾匹白布,裁成三大塊,當中挖個洞,作為手術罩袍。餘下的讓人做成了口罩和帽子。做好後在水裏煮過,又在太陽下曬幹。


    寨裏的黎人又害怕又好奇的看著他們擺弄的這一切。這一切全部停當。已經是中午了。三個人穿著白布罩,戴著白帽子,蒙著口罩從棚子裏出來的時候,小孩子們都被嚇的逃掉了。老人們眼裏也流露出了極大的不安和憂懼。


    何平把自己的醫藥箱打開,整理了下物件。對熊卜佑和黃爪子說:


    “他這個病,應該是傷口感染了鏈球菌,不開刀是不會好的,再拖幾天,估計不是發高燒死掉就是得敗血症死掉。”


    “開刀引流?”黃爪子是戶外活動愛好者,小傷小病的自我治療知道一些。


    “對,隻有開刀才能救他的命,”何平說,“你們當我的護士幫忙。”


    “好,你要我們幹什麽吧。”黃爪子一口答應。


    “先幫我消毒器械,準備材料。對了,還要配點生理鹽水。”


    “要輸液?”


    “洗傷口用,注意配製濃度0.9%。”


    “好叻。”


    醫藥箱裏沒有多少酒精,手術器械就采用了最簡單的煮沸消毒法,把需要用的器械在已經沸騰的開水中再煮上5分鍾後用酒精消毒。何平給戴上手套。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了手術刀。


    外麵的中年女子――大概是峒主之母,看到他們打扮的奇形怪狀的在水裏煮著各種閃光的東西的時候就開始不安了,當看見何平拿起一把小刀的時候,她幾乎要發狂了,在外麵大哭大鬧的要衝進來,被幾個奧雅拉住了――何平已經事先關照過他們。


    “體溫多少?”


    “39度8。”


    “往他嘴裏塞點布,你們按住他。”何平關照他們。


    何平先用酒精把膿胞周圍徹底消毒,然後找了膿胞上柔軟有波動感的地方――他記得河馬在教他簡易的手術的時候說過,手術治療膿瘡,就是從這裏下刀切出排膿的切口。不過說起來容易,真要往一個大活人身上切還真是有些發虛。他調勻了下呼吸,一刀切了下去。


    膿血幾乎是噴射出來,飛濺得他們身上的臨時手術衣上到處都是。


    熊卜佑差點叫了出來,這陣勢還真嚇人,他明顯感到手下的病人一陣抽動,有掙紮的感覺,當下全力把他壓住。


    這時候外麵卻傳來一陣嘈雜和許多人的腳步聲,何平開始用鹽水清洗傷口,這少年峒主掙紮的更厲害了。黃爪子和熊卜佑得使出全身力氣才能控製住他。


    正忙話著,隻見黎本清從外頭鑽了進來,看到這一幕,嚇得臉都白了。熊卜佑嗬斥道:“你進來做什麽?”


    黎本清苦著臉道:“外麵正在吵鬧,說把峒主交給你們治是――是――”


    正說著話,外麵似乎有人在爭吵,聽不懂的黎語一陣高出一陣來。三個人都是一陣緊張。但是事已至此,不能半途而廢。何平幹脆來個不聞不問,隻管清洗傷口,待把創麵完全清理幹淨,再把塗了凡士林的紗布引流條塞入傷口,外麵再用藥棉鬆鬆的覆蓋包紮。


    “不用消炎粉嗎?”黃爪子問。


    “現在要引流,給他口服青黴素。”何平看了下傷口的包紮,雖然有些難看,還算合格。


    “等等,你給他口服青黴素,萬一過敏怎麽辦?不是死定了!”


    “我忘記了!”何平一驚,“換磺胺片吧。”


    當下給病人口服了磺胺。這時候外麵的吵嚷聲音停了下來。何平關照家屬可以進來了。外麵進來的,正是峒主的母親和那個請他們的老奧雅。


    峒主的母親見兒子麵色萎頓,但是似乎不那麽痛苦了,稍稍麵露放心之色。老奧雅又對黎本清說了一堆話。黎本清說:


    “他謝謝你們救他的侄子,他問這樣算是治好了嗎?”


    “還沒有,得再過幾天。”何平知道體溫沒下降之前還是處於危險期,“你們可以給他喝水、給他吃些清淡的東西,但是不要讓他的傷口碰到水或者髒東西。找人日日夜夜的看護他,他這會在發熱,要用布泡了冷水給他敷……”何平關照了一堆注意事項,最後是,“選你們認為最可靠的人看護,除此之外,其他人都不許進棚子,任何人都不行!萬一有事情就趕快來找我。”


    老奧雅聽到何平如此說,臉上不由得浮起一陣憂慮之色。但他什麽沒再說,隻說一概按神醫們的吩咐辦。


    三人小組從棚子裏出來,他們那血跡斑斑的罩袍又引起了一陣騷動。大家動手把器械清洗過,再用開水煮洗消毒一番。結束之後燒煮的陶器被砸碎掩埋。臨時製做的罩袍、口罩全部都丟到火裏燒掉。這番做法原本隻是為了杜絕醫療垃圾的汙染,沒想到卻被當地人理解成了一種巫術儀式。以至於多年之後穿越政權的工作隊重返該地的時候,某個年輕的隊員在社會調查筆記中記錄下了這麽一段:


    “……給病人‘做鬼’驅病的最後階段,是把一件染上斑斑點點紅色,有時候就是染上血跡的白布丟入火中,最後把煮東西的陶罐子砸碎。所有的垃圾將會被掩埋掉。整個儀式才正式結束……”


    回到黎本清的房子裏,有人送來了食物:烤雞、雞蛋、魚、竹筒飯、米酒等等,十分豐盛。隻是考察隊眾人都沒什麽胃口:動手術的三個人剛才又是膿又是血的,其他人則擔心下來幾天會怎麽樣。剛才棚子外麵的騷亂,裏麵的人是沒看到,他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一個年輕人不斷在煽動著什麽,外麵的群眾幾次都騷動起來,幸虧那幾個奧雅在外麵拚命壓製才算維持住秩序。


    “不用擔心,這峒主肯定會發幾天燒,有抗生素,他死不了的。”何平說,“就是有點蹊蹺。”


    “什麽?”


    “他不是平白無故的發炎的。”何平從藥箱的搪瓷盒裏拿出一個紙包,裏麵赫然是一根細細的竹刺。“這是我從傷口裏拔出來的。”他小聲說,“有點奇怪。”


    “被紮了他自己不知道?”


    “這倒是很有可能。”何平說,“河馬和我說過不少這樣的病例,幸好這東西不是鐵得,否則得了破傷風誰也救不了他。”


    “靠,我們不會卷入什麽宮廷陰謀吧?”有人想象力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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