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七)


    五年了,隨著兩個孩子的出生,到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時間過去了五年。


    而我,李小涵。


    亦從一個受著情傷無路可去的年輕幼稚的女子,變成了一個能幹知性優雅的女人。


    慵懶的外表,辦事卻果斷幹練,雷厲風行,木然的表情下,卻是把情感深藏。


    我成了另一個百媚。


    有時伏在狐狸精愛情醫院的院長辦公室裏,無精打采的樣子,我會想起多前年,我蒙蒙懂懂,為愛悲喜,第一次遇到百媚的樣子。


    當時的她,慵懶迷人,就是我現在這個樣子。


    時間過得真快,而時間過去,這些曾經摯愛的人,都一個個離我遠去,這間神奇的醫院,隻剩下我這個人。


    我該從何說起呢。


    先說醫院吧。我想,這所有的故事都是因為這個醫院而起的。


    先說醫院,醫院並沒有被妲已搶去。


    我生下孩子後,很多同事都到醫院裏來看我,有範蠡,有西施,素貞,許仙,魚魚,阿嬌,白大夫,李時珍,不哭。


    許許多多。


    他們真誠的對我笑著,告訴我,以後會永遠陪在我身邊,把這個愛情醫院開下去。


    我當時什麽都不想,隻想一心死去,幾次頻臨死境時,總是在腦海中浮起那張含淚囑托的臉,丫頭,你要懂事,為了我,為了孩子,頑強的活下去。


    手中的刀片或者繩索脫落開來,站在最高頂樓的腳往後退。


    我不能讓他白白犧牲,是他的希望和夢。哪怕活得再苦再累,也應該活下去。


    當時,我就躺在床上,無力的望著這些昔日的同事,搖著頭。


    我甚至連說話的欲望都沒有。


    當時,回想起當時,是怎麽活過來的。


    在劇烈的陣痛中醒過來,看到到處都是白嘩嘩的一片,頭頂是無影燈,身邊到邊都是白色人影,前麵有人對我低聲道,用力,用力,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


    我睜著眼,又是劇痛,分不清身處何方,是夢還是現實。


    這陣子實在痛得太多了,我已分不清,我已麻木。


    無望的望著那些穿白褂的人,希望看到的是天堂,這些穿白衣的都是天使。


    我死了嗎,但願我死了。


    盡管下體的沉痛陣陣傳來,我卻茫然的躺在那裏,整個人仿佛飛舞在空中的棉花,輕飄無力,無處著身。


    你用力!你用力!你想孩子胎死腹中嗎?現在隻出來個頭,用力呀!


    是一旁的白衣天使憤怒的話。


    用力?


    我疑惑,茫然的望著他,在那人著急憤怒的眼裏,我才明白,這是醫院,我沒有死,我還活著,而且,此時此刻,我正在產房生產。


    用力!孩子已出來個頭。用力!


    他再次狠狠的對我命令著。


    快點,用力!不然,你和孩子都救不了。


    快點去,叫外麵的親屬最好是她老公簽字,大人孩子要哪個?


    是他低聲命令著一旁的護士,護士匆匆領命而去。


    我茫然的望著他,外麵的親屬,我老公簽字?


    我的淚刷的落了下來,我是多麽希望外麵站著我的老公,帶著著急的期待的心情,在產房外麵緊張的徘徊,然後產後,喜滋滋的衝進來,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


    我的老公?黑少啊,黑少。


    在那裏無聲的流淚,腹痛一陣陣襲來。


    你哭什麽?你瘋了嗎?已經很危險了,耽擱不得,太太用力呀,用力!


    醫生都出離憤怒,他伸出帶著手套的手,眼睛幾乎能噴出火來。


    我卻任由著腹痛一陣緊似一陣,孩子,不是媽媽不想生,實在是沒有勇氣活下去了,我的心好痛,我不能讓你們生下來沒有爸爸,不如一起死去。死後,爸媽都能陪著你們。


    我抱了必死的心,在那裏無聲地哭泣著,等待著那一刻。


    聽到匆匆的腳步聲,是那個出去要簽字的醫生,大夫,她沒有老公,外麵沒有一個人。


    那當時是誰送進來的。


    一個穿白色衣服的男子,他留下了一萬塊錢,生孩子夠了。


    醫生困惑為難的望著我。


    太太,你怎麽回事,你先生呢,怎麽沒來?


    他死了。


    我淚水滾滾。


    太太,你不能這樣,孩子是無辜的,你不能放棄,我想你先生肯定不願意你這樣,你這樣對不住他,對不住孩子。


    我征在那裏,然後開始用力。


    醫生的眼裏有了神采,對我輕聲道,對,就這樣,用力,使勁,好,孩子的上半身出來了,好,孩子出來了,太太,恭喜你,一個好帥的男孩。等等,還有一個。


    是哇哇的哭聲,響亮的清脆的第一聲,我的孩子。我在這樣的哭聲中繼續堅持,用力生產。


    請堅持住,再用力,這次是腳先出來的,太太,請堅持住。有可能很危險。


    我咬緊牙關,照著醫生的命令,在劇痛中用勁,是的,這是他生命的延續,我不能讓他難過。


    腦海裏回想他的聲音,所以,丫頭,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帶著孩子頑強的活下去, 我沒有白來,為了我,為了孩子,為了你自已——


    我反複的溫習他決別的話,他說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不管是他還是安排的別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想讓我平安幸福。


    這樣的男人,我怎麽能讓他絕望難過,是的,他走了,可是我和孩子是他的夢和希望,我應該帶著他的夢和希望活下去。


    聽到哇哇的哭聲。


    太太,恭喜你,一對雙胞胎男孩,恭喜你,母子平安。


    靜靜的平息下來,堅持著望一眼抱在醫生手中的兩個寶貝,看著他們初生的樣子。我鬆了一口氣,合上眼去,黑少,你有孩子了,果然是兩個可愛的男孩。黑少,我真傻啊,明明看到了五年後沒有你的那一幕,我卻一直還喜滋滋的暢想著幸福的未來。


    未來沒有你,又會怎麽幸福。


    淚水從閉合的眼裏流了出來,一個人怎麽可能有那麽多淚,哭啊哭,我要流一生一世嗎,為什麽每次輕呼出那個名字,就有淚水要滾落。


    不管了,先睡吧先睡吧。


    我倦極睡去,逃避到睡夢裏去。


    夢裏依然是他笑得眉眼彎彎的臉,穿著黑衣服,高大清瘦,在陽光下向我走過來。


    連夢裏都避無可避,心是那麽的痛。


    黑少,你多麽殘忍,讓我獨活著。我該怎麽挨過這時光。


    醒來的時候,看到兩張慈祥的臉,我愣在那裏。


    爸,媽?你們怎麽來了?


    是我爸媽,竟然趕到杭州來了。


    傻,你生孩子爸媽當然要來。女人坐月子一定要媽媽在身邊的。


    是媽媽疼愛的話,我望著他們,看著他們的風塵仆仆的樣子。


    媽,爸,你們來多久了?


    剛到,你一個朋友給我們打電話,說你要生了,要我過來照顧,我和你爸商量一下,就趕著過來了。我隻有你一個閨女,黑少這孩子爸媽又死得早,我們不過來,想你們兩個那麽小,什麽都不懂,怎麽行,所以馬上趕過來了。


    是啊,爸爸坐過來,替我掖了掖被角,對我慈愛的笑著,告訴我,你媽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一上火車,就緊緊的挽著我的手,沒想到,你媽連火車都暈,車坐了幾個小進後,到了江西你媽臉色發白,吃了降血壓的藥也沒用,我擔心死了,看她馬上就要病倒的樣子,知道再也站不得了,嘿嘿,我們趕得快,沒有買到坐位票,又舍不得買臥鋪,幸好有個好心人給你媽讓了個位子,我又去討了點開水給她喝了,她才沒事,當時真是擔心死我了。


    媽?我眼淚又要流出,心裏卻在擔心著,怕他們問起黑少,我無法解釋,不知該怎麽辦?


    嗬嗬,丫頭,你別聽你爸瞎說,其實沒事,可是他啊,從車上一直到現在,老是埋怨我,說我這種爛身體,還說去照顧女兒坐月子,估計還要女兒照顧,說我一點用都沒有,我哪有啊,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媽,爸。謝謝你們。


    我衝他們笑著,眼角卻仍含了淚。


    對了,黑少呢,都當爹了,也沒見他人。


    他公司有事。我望著爸媽,看著他們認真詢問的眼神,他前幾天走的。。。。。。公司派到到國外去。。。。。。要三年才能回來。。。。。。


    爸媽臉上有不悅,對我道,老婆生孩子,又不在身邊。這孩子怎麽回事,不像他平時為人。


    是媽媽在微微的發脾氣。


    媽,爸,公司就是這樣的,很多人的老婆都在生孩子呢,男人事業重要,他天天給我打電話的,他對我很好的。


    我做著子無虛有的解釋,不曉得能夠瞞多久。可是無論如何一定要瞞下去。


    爸,媽,看到你們的外孫沒有,是兩個呢,帥氣的小夥子。


    我轉移開話題。


    真的呀,丫頭,你真厲害,在哪,快抱來給媽看看。


    爸媽果然被引起了興趣,馬上興奮起來。站在床頭,開心得團團轉。


    我對一旁的護士說道,你去把兩個孩子抱來吧。


    她笑了笑,點點頭出去。


    一會抱了來,兩老人一人抱一個,開心得不得了。


    抱在懷裏,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兩老互相說著。


    這孩子多俊啊,像我們丫頭小時候呢。


    哪有啊,老婆子,像黑少,你看這細長的眉眼,像極了。


    哈哈哈,真的呢。


    我望著他們,在一旁聽著,原本會是多麽幸福的事,我仿佛看到黑少不好意思的站在他們身邊,被他們誇獎著,傻傻的看著兩個孩子幸福的樣子。


    可是這都不可能了。他沒有等來這一天。


    我把被子拉上來,蓋住自已的臉,讓眼淚流下來。


    幾天後,愛情醫院的員工都來了,帶來了水果鮮花,圍坐在我身邊。


    爸媽讓他們坐,知道我們有事要談,是同事,他們對我道,出門給孩子買點東西。


    我對不哭道,不哭,你開車陪我爸媽去,他們剛來杭州,對什麽都不熟悉。


    不哭點點頭,陪著老人去了。


    病房裏是範蠡,西施,素貞,許仙,阿嬌,魚魚等等。


    他們起先來過一兩次,被我拒絕後,最後仿佛商量好的,集體來了。


    李院長,我們想請你回去工作。


    是範蠡的聲音。


    我搖了搖頭,對他道,範大夫,你不是要辭職嗎,我現在不再留你了,你說得沒錯,我遲早要離開這家醫院的,我現在自已也不想管了,我沒了精神。


    範蠡笑了笑,對我道,小涵,你和黑少的事我們都知道了,大夥都很難過。我想跟你說的是,請你不要計較我們當時集體辭職的事,我們大部分比你先來醫院,雖然對妲已有看法,但是想著你和黑少都會移民,不如到她那個醫院去,重建我們醫院,妲已畢竟是老朋友,她也發誓承諾將把狐狸精愛情醫院辦好,我們當時原以為是黑少和你商量好的。所以,才會那樣,請你不要再介懷。


    他跟我解釋。


    我搖頭,那些事,仿佛是前生的舊夢,都與我無關了。


    範大哥,你不要跟我解釋了,我沒有怪你們,到最後,我也打算把醫院交給白姐姐的,我現在不想回去,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再也當不好這個院長了,我不曉得自已能堅持到什麽時候,能再活多久。你叫怎麽打理這個醫院,我負不了這個責。


    我說的是實話,我現在全付精神要來對付對死亡的渴望,用所有的精神來抵抗對於活著漸漸消失的勇氣。


    我現在像個汽球,對於生命,在不斷的往外麵瀉氣,越來越幹扁,到了幾乎沒有一口氣的刹那,我又想起什麽,拚了命的給自已打氣,讓生命的汽球重新鼓大一點。我就這樣,輪回往複著。


    這樣的狀態,活著是最大的任務,我哪還有精神和餘力來打理醫院。


    他們卻互望著,沒有走。


    你們不要勸我了,我真的沒有能力了。


    我一次次勸走他們,心如死灰的苦苦掙紮著。


    可是他們隔三差五的來一次。


    在醫院裏住了十多天,我帶著爸媽搬回到我和黑少的家裏。


    車子不哭也幫我找了回來。


    我不敢碰那輛車,每次經過,看到那隻SNOOPE大狗,就心如刀絞。


    爸媽忙著照顧兩個寶寶,我沒有奶水,爸爸成天張羅著做好吃的給我,希望能生奶。


    絕望痛苦,看著孩子餓得哇哇大哭,我心如刀絞。


    含著淚,抱著爸爸給我做好的鯽魚湯,甲魚湯,豬腳,張口嘴讓自已強灌下去。


    終於有奶了,可是又不夠,孩子仍然是哭。


    全家老小忙得團團轉。


    再接著,四個月不到的孩子腹瀉,不吃奶,越來越瘦,吃什麽吐什麽,爸媽心急如焚。


    我一個人衝到我和黑少的臥室裏,關緊房門,對著我們的婚紗照大哭。


    沒了他,讓我一個人麵對生活,是件多麽殘忍的事。


    連帶著老人都受了這麽多苦。


    醫院卻仍然隔三差五的老人,白蛇和西施有空就來看我。


    幫我出各種主意。


    那半年,不知是怎麽熬過來的。


    半年後,爸媽回了家。我送他們走,不是不想要他們留在我們身邊,而是我怕呆得越久,黑少的事越瞞不住。


    隻得送走他們。


    爸媽其實很想回家,杭州再繁華,孩子再可愛,老人永遠是戀家的。


    我給他們買了直達長沙的機票,在最後一刻,看著老人第一次坐飛機張惶無措的樣子,咬咬牙,自已抱著孩子送他們回去。他們是我唯一的親人了。能陪久一點就陪久一點。


    在老家住了一陣子,直到孩子一歲。


    隨著孩子學會了講話,奶聲奶氣的叫我媽媽時,那第一聲媽媽,讓我的淚水湧了出來。也終於明白過來,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沉陷在往事裏沒有任何好處,為了這兩個寶貝,我要堅強。


    素貞打電話過來,再次請我回醫院當院長,她說她不能勝任,醫院一直在等著我回去。


    我抱著孩子回去了。


    開始繼續打理醫院,老人舍不得孩子。我又擔心孩子的教育問題,更是舍不得他們。


    最後,兩個老人又跟著我回了杭州。


    我繼任愛情醫院的院長,帶著兩個孩子,爸媽在我身邊,我不是孤獨的。


    生活卻不得不讓我能幹起來。


    我變成了牛婆,可以一個人灌煤氣,可以一手抱一個孩子,不費絲毫力氣。


    穿著香奈兒的高級套裝,一手一個孩子,木著臉穿行在杭州的繁華街頭,迎著路上驚異的眼,我沒有任何反應。


    生活繼續著,在艱忍平靜的外表下,藏著鮮血淋漓的心,往事全部深藏,不再碰及。


    可是五年了,看到孩子的眉眼愈來愈像他,我仍然會經常的淚濕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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