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十八)


    我們跟在她的後麵。


    她一個人背著個小布包,匆匆的走在路上。


    樹走在我們前麵,有幾次,都想走到小蘭身邊去,被我或黑少悄悄拉住。


    走了兩個小時的山路,一個小時翻上一個山頭,在山頭的時候,樹指著一個極高的山頭對我們道,那就是我的家,我生活了三百年的地方。


    我看過去,隻見一個極高的山頭,可是上麵光禿禿黑乎乎的一片。


    樹在我跟我做著解釋,幾年前森林大火。有外麵的人到湘西來玩,在山中留下了火源,連著燒了幾座山,我的家也沒能幸免。


    小蘭也站在山頂上,望著樹指的山頭,望了很久。


    然後,她抬頭看看天色,又急忙匆匆下山了。


    她回到家中,家裏漆黑一片,她抹幹淚,打開門窗,燈都舍不得點,就著外麵的天光開始打掃衛生。


    直到外麵的天色實在太黑了,已經伸手不見五指了。她才拿出火柴點了煤油燈。


    把家裏打掃幹淨,又就著廚房裏的東西做了晚飯,光線太暗,看不出她做了什麽。


    她自已無趣的吃幾口,然後放在那裏,一直沒動碗筷。


    眼睛征征的望著窗外,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我們坐在她的不遠處,四處打量這個房子。比她娘家的房子稍微好點,房間的窗玻璃上還貼著殘破的大紅喜字,應該是結婚幾年罷了。


    牆上貼著財門送財之類的年畫,牆壁上拉著電線。


    這種生活,仿佛是現代生活倒退了五十年,原來大山裏的人依然是過著這種生活的。


    我們走到外麵去,站在她家院子裏。


    樹才開始憤憤不平的說話。


    那個男人是個壞蛋,酒鬼,賭徒,人渣。我真恨不得殺了他。


    黑少望了樹一眼,說道,等他回來再說吧。


    正說到這裏,一個人東倒西歪的走了過來。


    我們讓到偏僻的地方去,看到他一身酒氣,踉蹌著撲到了房裏。


    我們跟著進去了。


    小蘭看到他,趕忙站了起來,輕輕道,你回來啦?


    她好像很怕這個男人。


    我望了望那個男的,隻見他穿著一件紅背心,一條黑褲子,拖著一雙沒有後跟的鞋子。


    他沒有理小蘭,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許久,才看清了一般,說道,臭婊子,舍得回來,老子以為你有種不回來了呢,你怎麽回來了呢,你走啊,老子一個人在家不知道多快活。


    小蘭眼裏就有了淚水,可是她沒有說什麽。


    隻是繼續輕聲道,你還沒有吃飯吧,那就吃飯呀。


    那個男的嘿嘿笑了兩聲,坐到桌子麵前,拿起筷子,嚐了一口,說道,什麽東西,這個也能吃。叫我吃飯,你就做這個給我吃!


    他把碗往桌上用力一放,筷子一根應聲而斷,另外一根飛了出去。


    小蘭嚇白了臉,卻隻能繼續解釋道,家裏隻有這些東西了,明天我到鎮上的肉鋪那裏去佘點肉回來。


    你就隻會佘,不會掙錢的婊子,張四家的堂客,一年回來,就給家裏蓋了間大瓦房,你看人家多厲害。


    他指著外麵,醉眼朦朧。


    小蘭睜大了眼,喃喃道,她是在外麵賣——


    你不可以嗎?老子願意,你還敢不同意。


    他指著她。


    小蘭似是不相信,說道,你還是男人嗎,你竟然——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扇過去。


    小蘭結結實實挨了一個巴掌,然後仿如受驚的兔子,大概她是被打多了,知道這個巴掌隻是個開幕式,便捂著臉箭一般的往另一間房間跑去。


    男的攆上去,小蘭衝進房間,急急關門,男的順勢把門猛的一拉,隻聽啊的一聲慘叫,小蘭沒有來得及放開的手指,被門狠狠一夾,立馬鮮血直流。


    我們衝了上去。


    可是借著酒勁的男的,速度比我們更快,我們衝進房間時,他已經抓著小蘭的頭往大立櫃上的鏡子裏撞去。


    隻聽嘩的一聲,鏡子碎裂開來,小蘭倒在了地上。


    一頭一臉的血,被夾的那隻手顫抖著伸在那裏,仍然保持著那個被夾時的資勢,到時都是血,到處都是淚。


    我再也看不上去,衝上前去,對著那個男的就是一巴掌。


    那個男的愣了愣,一時間發了怵。呆在那裏沒有動。


    我想上去扶小蘭,小蘭卻看不到我,發瘋一般的站起來,然後再一次衝出了家門。


    臭婊子,有種就不要再回來,老子不希罕你這個髒貨,給別人睡還不收錢,你比張四家的還不如。


    他又恢複到瘋狂狀態,竟然衝到雞圈裏,對著那十幾隻雞作死的打起來,一時間雞飛狗跳,等我們走出去時,雞圈裏已經沒有聲音,估計全被他打死了。


    我們先去追小蘭,一會再跟他算賬。


    黑少對我們道。


    我們點點頭,跟上小蘭。


    她一直在前麵跑,剛開始不時的回頭,生怕男人追上來,後來發現沒有後,才沒有回頭了,可是奔跑的速度並沒有放下來,她就這樣一臉血一臉淚的一直往前麵跑,在黑的夜裏,我們跟在後麵,一路上聽到的全是她的哭泣聲。


    她去的竟然又是來時的那個山頭。


    我們跟著她爬上山頂,她卻繼續向前走,一直往那個燒得光禿禿的山頭爬去。


    樹的臉色已經不好,緊緊跟著小蘭,眼裏含著淚水。


    她是去看他嗎?明知道他已不在?


    果然,她翻到山頂,在最高處跪了下來,然後放聲大哭。


    樹就站在她的後麵,在不遠處,無聲哭泣。


    樹,我原以為可以和你在一起的。你後來到哪去了?


    她一邊哭一邊對著荒山質問。


    樹,我一生隻有你真正對我好過,為什麽生活這麽艱辛,我不要幸福,我隻要能平安的過下去就可以,可是為什麽這種生活都得不到。


    樹,我們在一起長大,小時候多幸福啊,可是為什麽長大後會過得這麽苦,你消失不見,而我,卻受著這種男人的欺負,他好吃懶做,自已什麽事都不想做,成天隻想靠賭錢過活,贏了也買酒喝,輸了更是買酒喝。每次都喝醉,喝醉了回來就打我,我都快三十歲了,孩子都沒有一個。


    樹,你為什麽不來看我?你來看看我呀?


    醫生,請救救她。


    樹在我和黑少的麵前跪了下來,眼裏含著淚水。我和黑少趕緊扶他起來。


    樹,她知道你是樹妖嗎?


    是黑少的輕聲問話。


    不知道,我一直沒有告訴她。


    那好吧,小涵,你先去把小蘭扶起來,叫她不要哭了。


    我點頭,聽從黑少的話,走到小蘭麵前。


    小蘭,你不要哭了。


    她聽到我的聲音,抬頭一看,起先唬的直往後縮,我衝她笑笑,說道,你不要怕,我是樹的朋友,是樹要我們來找你的。


    她才信了我,放了心一般。


    我替她把傷口包紮好,幫她看了傷口,還好,隻是頭頂被玻璃劃破,不防事。


    輕輕拿著她的手,她還在叫著疼,我一看,五根指頭被生生壓扁,指甲全部變黑了,應該是裏麵充滿了淤血的緣故。


    這手指估計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回複到從前了。


    那男人好毒好瘋狂。


    樹在哪裏?


    小蘭卻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急急問我。


    我笑笑,說道,你看,就在你後麵。


    她趕忙站起來,匆匆轉頭,樹就站在她的身後,苦笑著望著他。山上的風很大,樹的身子仿如紙片,在風中飄搖。


    小蘭仿佛不相信一般,慢慢走過去,站在他的麵前。


    許久,才說出一句話,這些年,你到哪去了?


    樹沒有說話。


    這些年,我一直在打聽你的下落。有村民說,那年的大火看到你救火,可是你不是他們村的,附近村子也沒有你這麽一個人,我一直在找你。


    是小蘭輕聲的話。


    黑少走到我的麵前。


    對我道,我們去那個男的村裏調查一下吧,讓他們兩個單獨呆呆,我已經告訴樹,叫他們在這裏等著我們回來。


    我點點頭,和黑少急忙下山去。


    黑少,事情到這地步了,你打算怎麽救?


    一邊走一邊問他。


    想讓樹做人,和小蘭幸福的在一起,如果他是妖身,以後也會有麻煩的,不如幫到底,讓他做人好了。


    是黑少沉吟後的話。


    我卻一愣,說道,讓他做人,你能夠嗎?黑少,做人做植物做動物,並不是隨心所欲的吧。


    我已經感覺到不妙,如果黑少能夠輕而易舉的讓樹做人,他自已怎麽奮鬥掙紮得這麽艱辛。


    黑少望了望我,一會說道,我們走吧,我可以做得到的。


    可是我卻還有話要說,我不想他再出事。


    黑少,讓他做人,你會不會有危險,會不會帶來麻煩?我不想我們出事,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沒錯,我們做醫生的是應該治病救人,可是也得在自已安全的前提下吧。再說,樹他也隻希望我們幫他找到一個原身就行了。


    黑少卻道,我跟他說了,他告訴我,如果我能讓他做人的話,他不知會有多開心多感激,他這麽幾百年的心願,一直就是想做個人,做個普通的男人,和小蘭在一起。


    但是這樣做,你不會有事嗎?黑少,我不能同意。


    我想阻止他。


    他卻望了我一眼,說道,不會有事的,你不用擔心,我有分寸的。我們現在下山,去打探一下他男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男人。


    我有點莫名其妙,可是一時也沒得辦法,隻得跟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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