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滿幾人一屁股坐倒在地,呼吸粗重,連連揮手道:“不行了不行了,算你小子狠。”


    付景年嘿嘿一笑,掏出那張賣身契,在他眼前擺了擺,促狹道:“真不來了?機會隻有一次哦。”


    杜滿恨的牙癢癢,吹眉瞪眼,氣呼呼道:“臭小狗,少在老夫麵前得意,老夫當年騁戰疆場的時候,可比你威風多了。”


    付景年笑而不答。


    杜滿隻覺這個相貌清秀的少年格外麵目可憎,強自壓捺下怒氣,咬牙切齒說道:“奶奶的,你打算怎樣才能發糧餉,老夫這條命給你,用作換取糧餉如何?”


    其餘九個老家夥也是說道:“我也願意用老命來換取糧餉。”


    付景年一楞,訕訕說道:“呃,糧餉我發便是,諸位年紀也不小了,著實沒必要以命相脅。”


    杜滿頹然坐在地上,長長歎了一口氣,看著付景年忽的說道:“小子,不是老夫們擠兌你,實在是我們被坑怕了,再也不敢把自己交給其他人。”


    付景年奇道:“怎麽了,誰敢坑你們這些殺才?”


    杜滿似是想起傷心事,大聲苦笑,笑的老淚縱橫,譏諷道:“不敢?老哥幾個,給這小子看看,當初我們是如何被坑的。”


    “卸甲!”


    十人動作如出一轍,嘩啦一聲轟然脫下衣服,露出光膀的身子,身上長疤縱橫交錯,觸目驚心,很難想到這幾人當初受傷時是如何的痛苦,更難想到這群不再年輕的漢子是如何挺過來的。


    杜滿指著身上一道從左肩筆直劃到腰下的刀疤,冷笑道:“這道傷,是當初的朝廷的一名大官明哲保身時,將我推出去受的,當初刀鋒若是再深個半尺,嘿嘿,老子的命就沒了。”


    說罷,又將另一人扯來,掀起頭發說道:“老王,給他看看。”


    隻見這人被花白頭發掩起的一處頭蓋骨處,赫然出現一口深深的大疤。


    “這道傷,是當初大齊的霸弓手射向咱們長官時,被隨手拿來當槍靶子所受的,知道麽,當時所有人都以為老王死了,那個長官卻連一眼也不瞧他,老王如今還活著,隻是每逢陰雨天啊,腦袋就會疼痛的要命,老夫聽大夫說,他的腦袋裏斷著一節鐵鏽箭尖,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一命嗚呼。”


    杜滿冷笑連連,又指著另幾名十夫長說道


    “老徐,當年咱們哥幾個裏麵身法最好的,跟隨大元帥戰魏,頭一個被當肉盾登上春風關城頭,僅此一戰,身負四刀,身中七箭,”


    “老黃,陽城攻守戰,身為飛鷹營死士,六次蟻附城牆登先,六次負傷,直至重傷無力再戰。”


    “老於,與親生兄弟於爭於團,皆是咱們鄉裏最機靈的,一起割下東趙斥候頭顱二十一顆,兄弟相繼戰死,老於身受重創,右手至今握不住一隻茶杯。”


    ……………


    “小子,老夫知曉一將功成萬骨枯,可咱們的命也是命呐!難道就該用來糟蹋麽?死,老夫不怕,可老夫就怕死的窩囊死的無用!”


    “知道麽?當初咱們十裏八鄉的青壯年一齊報名參軍,那聲勢叫一個浩浩蕩蕩啊,可是如今呢,無數白骨臥死沙場,嘿嘿,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文人說的東西,有時還真在理,記得胡門壘一戰之時,咱們一派大勝,先鋒將軍下令派咱們飛鷹營乘勝追擊,咱們飛鷹營一追便是一千裏,結果直至腹地,孤軍深入,被敵軍大部隊所包圍,馬困兵乏,被足足包圍半月有餘,糧斷水絕。”杜滿雙眼婆娑,深吸口氣,繼續說道:“老夫至今都記得,漫山遍野的都是餓死之屍,所有人瘋了似的挖樹根咀嚼充饑,我記得那時最小的小華子,還在十三歲啊,瘦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跪在我麵前,一個勁地哭著求我說讓我殺了他。小子,你知道真正的饑餓是什麽感覺麽,那會使一個皇儲貴族變成衣衫襤褸的乞丐,會使絕色佳人不計代價,變成放蕩女子。老夫已經嚐試過饑餓的感覺了,此生不想在嚐試第二次,也不像把命運再交給別人手裏。”


    付景年安靜的聽著,不管他修為多高,如何冠絕天下,這些都值得他去尊敬,這是一個軍人的內心的獨白。


    杜滿站在原地,眼眶竟有些濕潤,悄悄撇過頭,喃喃自嘲了一句“這風大的,哪來的沙子哦。”


    付景年伸手從胸口掏出那張他今早從肖鈞手裏買下的飛鷹營賣身字據,猛然撕成兩半,輕聲喃喃道:“罷了。”


    杜滿笑了笑,說道:“小子,別以為撕了字據就不用給軍餉了,軍餉可是得照給啊,不然老夫還是得跟你拚命。”


    付景年微微一笑,說道:“小子自然得給。”


    杜滿哈哈大笑,付景年向外朗聲道:“來酒。”


    營帳外竟無一人回應,場麵尷尬,杜滿臉色得意,看了他一眼,繼而喊道:“給老夫拿酒來。”


    頓時,外麵有幾名士卒抱著酒壇走進,放置在地,然後匆匆而回。


    杜滿嘿然說道:“小子,別見怪,他們可都是響當當的漢子,從不服人,可若是一旦真心服你了,那便是至死不渝,比評書先生嘴裏愛情都來的忠貞些。”


    付景年不置可否,嘴角扯了扯,一掌拍掉酒壇泥封,仰首灌進,也不管酒水濕了衣襟,另外十人向他比了個手指,說道:“夠漢子。”說罷,也是舉起酒壇一口灌入。


    付景年放下酒壇,苦笑道:“糧餉我也給了,字據我也撕了,以後你們也得給我點麵兒不是?別讓其他人笑話了去。”


    杜滿幾人喝的麵色紅潤,神情奕奕,擺手說道:“這好說好說。話說回來,小子你武功還真不錯,跟誰學的?”


    付景年搖了搖頭,說道:“自己無事琢磨的罷了,入不得真人法眼。”


    “唔。”杜滿又喝了一大口,笑道:“那倒是挺有天賦。”


    付景年一笑置之。


    幾人越喝越興起,冰釋前嫌,不到幾時,便酒過九腸,醉味微醺。杜滿摟著付景年肩膀,大大咧咧道:“小子啊,以後呢,在這飛鷹營裏,那些殺才要是不你聽話,就跟老哥說,包管揍的他們落花流水,屁股開花。”


    付景年含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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