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內的延和殿坐南向北,俗稱‘倒座殿’,是為章獻太後劉娥垂簾參決朝政之殿。而今日的延和殿常朝也熱鬧異常,卻不是因為元日將至,而是因為太後過壽一事。


    因太後壽誕‘長寧節’將至,即有太後近臣提出為太後上尊號一事,隔著一層珠簾,太後笑眯眯地望著坐於殿上的官家趙禎。


    作為撫養官家長大已有十九年的太後劉娥,對於官家的仁孝還是非常滿意的,趙禎早已答應為她上尊號。“應天齊聖顯功崇德慈仁保壽皇太後”,這一尊號她已等待數年,如今的她即將年滿六十,也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太後垂簾處理政務至今,號令有度,賞罰分明,已至朝政清明;更是盡心盡力,乃有如今大宋盛世景象,臣以為太後上尊號儀式可置於天安殿內。”三司使程琳奏道。程琳曾獻《武後臨朝圖》給劉娥,後雖被她擲於地上,以不做有負祖宗之事拒絕,但之後程琳卻得到太後的賞識。


    “臣以為不可,天安殿乃先帝至今帝王大典之處,非帝王之事不能用也,太後雖然有功於社稷,但以太後之稱入帝王之殿,實乃不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王曾忙出列製止。


    “臣附議”、“臣附議”,參知政事魯宗道,樞密使曹利用也出列同意王曾之言。


    朝堂之內三大重臣一致製止,當時就讓其餘臣等噤聲了。


    劉娥見此,臉色一寒,心內想到,“這幾個頑固,處處與己作對,當初若不是無奈之下用此三人,又怎會給自己設了這等絆腳石,自己遲早要處置了他們。”


    趙禎麵上並不動色,緩緩說道,“此事容後再議,今有一事與眾卿商議,太後壽誕之日,朕欲率眾卿在會慶殿為太後上壽,並行跪拜之禮,以盡孝道,諸卿以為如何?”


    劉娥望向趙禎,心中頗感意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官家不可,臣以為,為人子者,要盡孝道應於後宮之中,率諸親王皇族至太後前,行家人之禮,若是扯上文武百官,豈非亂了後世之體統?”從殿末傳來一聲響亮的聲音,眾人回頭一望,卻原來是秘閣校理範仲淹。


    “小小官職,有何身份置喙此事。”一太後近臣鄙夷道,四周隨即傳來嗤笑之聲。


    範仲淹也未辯解,仍挺胸大聲說道,“如今太後輔政,官家雖有南麵之位,卻無北麵之儀,如此以往,即開後世弱人主以強母後之漸,臣請太後還政於官家,退居深宮”。


    此言一出,眾議紛紛,如此膽大妄言敢當眾得罪太後之人,眾人是既驚訝又佩服。


    禦史中丞晏殊此刻臉色已是鐵青,他熟知太後手段,這範仲淹今日說出此話,可算是越職言事,離被貶也不遠了。連他這個舉薦人難免也會受到牽累。


    坐在上位的趙禎玩味地望著範仲淹,暗道,“秘閣校理,官職不大,又何來底氣說出此言?此人若不是大忠之人,便是那太會審時度勢,深謀遠慮之輩。今日此言算是表忠心嗎?”


    簾後的劉娥也眯眼看向文臣隊伍後端的那人,四十歲不到,看上去堅毅、端正,她心內冷哼了一聲,“範仲淹敢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莫不是背後有人授意?如今官家將屆弱冠,想來已不甘受製於自己也是有的。”


    “太後護朕至今,為國事盡心盡力,盛德乃止於。而今太後六十壽誕將至,朕以為此長寧節應百官賜衣,天下賜宴,儀禮皆如乾元節。”趙禎一語方畢,大殿之上眾臣愕然,長寧節規格比照皇帝的生辰乾元節,官家也太過仁孝了。


    “官家。。”王曾等人正欲上前勸止,被官家按掌製止。


    “眾卿不必再進言,朕意已決,太後當得起此儀禮,長寧節之日,朕自當率諸卿為太後上壽。上壽一事之儀式,由王相安排。”趙禎望著殿下諸臣不同表情,微笑說道。


    “官家春秋已盛,吾自當撤簾還政於官家,眾卿忠君之心,吾與官家皆能省的,望眾卿繼續以此心行忠君報國之事。”簾後傳來悠悠話語,正是太後劉娥的聲音。


    攝於太後長期的淫威,眾大臣也隻能說上一句,“太後聖明。”


    因太後壽誕引發的一場撤簾還政之事,方緩緩落下帷幕,太後所雲還政於官家,誰又知是何時能付諸實施?諸人皆知此乃太後安撫之言,可又有誰敢質疑?


    朝堂之上風起雲湧,一旦落幕,不知接下來又有多少官員會宦海浮沉。而對於汴梁城的百姓來說,隻要不關乎他們的吃喝拉撒,誰又會管太後尊號如何,壽誕有誰上壽;太後垂簾聽政也好,撤簾還政也罷,誰又會去注意這些,無非是為茶餘飯後添點談資而已,或許還不如打聽鄰家,誰與誰又有風流勾當更有興趣。


    臘月二十八,普通百姓家已然開始‘蒸饃炸圪塔、貼花花’,做著過年的準備。內城大相國寺一帶,店鋪小販竟售錦裝新曆、各種大小門神、桃符鍾馗、狻猊虎頭及金彩縷花、春帖幡勝之類的,人頭攢動,到處一派過節景象。


    午時正,外城西麵固子門迎來了一隊駝隊,三十多人帶著十多匹駱駝並十幾匹馬,每匹駱駝皆馱著重重的貨物,十幾匹馬卻是有拉人的也有拉貨的,這隊人顯得異常紮眼。


    守門的兵衛立刻打起精神,手遮額頭打眼望去,卻是一隊胡商,帶頭騎馬上的是一位二十多歲膚白俊美的男子。未待那駝隊走近,他已讓身邊的人去喚了他們的隊正過來。


    那青年男子方到城門口,便從馬上跳將下來,對麵立刻傳來一個聲音,“康十郎,這回出門有三個月了吧,可是又滿載而歸?”正是那個矮矮胖胖的隊正衝他笑道。


    康十郎忙拱手說道,“多謝李隊正關照,此次從西域運來的仍是香藥、香料若幹,並一些小玩意。”說完請那隊正查驗。


    那隊正隨便翻看了下,笑說,“康家貨物還能不放心?”


    康十郎隨手塞了一樣東西給隊正,說道,“給兄弟們喝酒,切莫推辭。”


    隊正便半推半就地將那荷包塞進懷裏,便揮手放行。


    那隊人並貨物又開始行進,直進了內城潘樓街界身巷的“康宅”。


    說起這康姓,乃是“昭武九姓”中的大姓,康家據說祖上是康國的王室後裔,後來搬至這汴梁,上百年的積累下來,這康家的店鋪已遍布大宋、遼和西夏。如今康家已儼然是胡商的行首了。


    這康十郎卻是康家的第十個兒子,胡人善經商,家中男子皆是打小便學習如何經商,故而這這十郎雖隻二十多歲,卻已經來去西域多次。


    康十郎將這些貨物交給管家安排後,便帶著商隊裏的的十幾位侍衛進了後院廳內。進的廳內,他忙將那仿若侍衛的頭領引到上座,拱手說道,“可汗見諒,一路來讓您受委屈了。”


    那頭領中等身材,也是一身胡人打扮,聳鼻深目,一蓬胡須擋住了大半邊臉,身材頗為壯實。他擺擺手說道,“十郎客氣了,如今家國已亡,還談什麽可汗,這一路若無十郎打點,我等怕早被那李元昊的人抓住了,倒是要多謝十郎才是。”


    “當年我康家在回鶻時,多得可汗幫襯,才有了如今的局麵,這一路也隻是舉手之勞,可汗不必掛懷。”康十郎邊說邊吩咐下人去準備熱湯熱飯好給這可汗洗塵。


    “路上可汗提到之事,待家父家兄回來後,再行商量,必想法助可汗見到皇上。”康十郎見他若有所思,知他心裏想著那事,忙開口安慰道。


    “如此,我便在這裏多謝十郎之助,若他日複國有望,必重謝康家。”這可汗可不正是回鶻可汗夜落隔?


    回鶻被西夏李元昊滅後,李元昊一直在追蹤這夜落隔,而夜落隔輾轉逃亡,在隻剩下十幾名侍衛後,於康州好運地遇見了康十郎,他們於是裝成這康家商隊的護衛,一路倒也有驚無險的來到了汴梁。


    夜落隔心心念念的便是複國,如今到了這汴梁,卻對於怎樣能見到大宋皇帝而發愁,隻得求助於這康家,指望靠著康家的財勢幫他見到當今聖上。


    不說這大宋皇上豈是想見便見的,單是見到大宋皇帝之後,他也並無把握大宋能否助他複國,還有愛女夜利亞不知是否已來到汴梁,一切的一切隻能化作一聲深深的歎息,夜落隔隻覺前路一片渺茫,他不由苦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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