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太陽還在發揮著餘熱,窗外遠遠飄進來幾聲清脆的笑聲,是丫環們拿著長竿在粘樹上的知了,不知誰壓著聲音低低斥了一聲,那些笑聲便戛然而止,周圍又歸於安靜。此時本來極其燥熱的天氣,因為屋內角落邊放著的冰塊而顯得涼爽而舒適。


    這一覺睡的好酣暢,居然再沒半分的夢,裏屋的小女孩眼皮動了動,然後微微的張開了眼睛,驀然一張放大的臉出現在眼前。女孩駭了一跳,身子反射性的往床內又縮了縮。


    “嫻妹妹,你醒了嗎?你睡了好久哦。”一把稚嫩的男童聲音出現在耳邊。


    小女孩自然就是趙嫻了,趙嫻眯起眼睛看了看眼前清秀的男孩臉,愣了一下,仿佛突然記起來了,她小小的身體懶洋洋地坐了起來。奶聲奶氣地問道,“禎哥哥,你來多久了?怎麽沒叫我?”


    “我看你睡的香,沒打擾你。你身體好些了嗎?好幾天沒見你來宮裏玩了,前幾天問八皇叔,說到你的身子不太爽快,是夏氣熱嗎?現在覺得如何啊?”小男孩滿臉擔憂的問道。


    小男孩是當今的太子趙禎,今年方六歲。而小女孩便是那八王爺的小女兒趙嫻。兩人因隻相差2歲,從小便做一處玩耍,關係自是比旁人好上許多,勝似親兄妹。


    趙嫻撅起小嘴說道,“我好多了,隻是爹爹不許我出門,旁人看的也緊,每日隻能悶在這院子裏。”然後又轉憂為喜,“還好禎哥哥你來看我,這下看爹爹再怎麽管頭管腳了。”


    這小女孩宜嗔宜喜之間,一張小臉頗為有趣,惹得趙禎的擔憂一掃而空,他仔細看著趙嫻的氣色,似乎還不錯,然後點頭微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嫻妹妹你莫惱,八皇叔也是著急你,等你身體完全利落了,再來宮中看我可好?”


    趙嫻笑嘻嘻地點了點頭。拉著趙禎的手搖了幾搖,問道,“禎哥哥,可有禮物帶給我啊?”


    這時奶娘聞聲趕了進來,趙禎便退了出去,等待奶娘幫助趙嫻梳洗換衣。


    尚未到晚飯時間,趙嫻便拉著趙禎去府內湖邊走走,一眾丫鬟遠遠的跟著。兩個小人煞有介事的在前麵湖邊的楊柳樹下坐著聊天。


    趙嫻因此時有著成年人的思想,非常想了解下這位未來皇帝的情況,她故作天真的套著趙禎的話,兩人的話題漸漸轉到了當今皇後的身上。


    趙禎好奇地問道,“嫻兒,你娘待你如何?”


    “我娘待我自是極好啊,每日裏擔心這擔心那的,爹爹總說娘親太寵我,可是爹爹不也這樣愛護我嗎?禎哥哥,你娘,哦,不是,是皇後娘娘待你不好?”趙嫻試探性的問道。


    “大娘娘待我不若小娘娘那麽親厚,她頗為嚴厲,我實在是有些怕她。其實父皇我都不怕的。”趙禎頗為苦惱地說道。


    “為什麽呢?皇後難道不是你娘親嗎?娘親待自己的孩子不都應該疼愛的嗎?”


    “嫻兒,我偷偷告訴你,我上次聽宮內人私下在傳,說大娘娘不是我親娘,我親娘好像不在了。不知是真是假,這話你別告訴別人,我隻和你一人說。”趙禎悄悄地說道。


    “啊?不會吧?”趙嫻裝作吃驚的樣子。“放心吧禎哥哥,不管真假,我都不會說的,你別難過啊,你這不是還有我呢?有什麽事情我一定會幫你的。我可一直把你當自家親哥哥的,上次大哥都有點吃醋了。”趙嫻認真地看著趙禎,這是一張清秀的臉,可以預見未來必是個英俊青年。不管怎樣,趁著年紀小,趕緊先籠絡起來,爭取未來皇帝的親待總是不錯的。


    趙禎感動地拉著趙嫻的小手,眼圈有點紅,哽咽道,“好妹妹,我必不會忘記今日之話。”


    趙嫻心裏偷偷的樂開了花兒。方其時,趙嫻四歲,趙禎六歲。


    趙嫻是八王爺元儼和發妻八王妃的第一個嫡女。這本朝皇室有個很奇怪的現象,皇帝後宮子嗣艱難,而皇室宗親卻個個子女成群。


    八王子嗣頗多,單嫡子就四位,庶子庶女也不少,可就是沒有一個嫡女。到了王爺三十多歲,才生出了這麽一個嫡女,就是這趙嫻。所以王爺王妃自是如珠如寶,當眼珠子般的寵愛。


    每年的夏季,趙嫻都頗為難熬,因為年紀小,而且在娘胎裏便有些先天不足,是以她的身體並不是很好,在一年中到有半年都在床上渡過。


    為此八王爺夫婦四處尋覓良方,以期改善這小女兒的體質。可是每到夏季依然是趙嫻最難熬的季節。


    秋風送爽,燥熱的夏季終於過去了,趙嫻的身子也就漸漸爽利起來。


    因為要刻意拉近與趙禎的距離,每隔一陣,趙嫻總央著八王爺帶她入宮找趙禎玩耍。


    有時候進宮去,恰逢太子太傅正要給趙禎講學,趙嫻就會很乖巧的坐一邊旁聽;或者趙禎在看書,她就會陪他一起看,從不打擾到他。


    這一日,趙嫻跟隨八王進宮後,便由奶娘並兩個丫鬟陪同,仍舊由宣佑門東廊,朝北往資善堂走去,往常這時候趙禎通常是在這裏就學。


    走進資善堂時,並未見趙禎身影,趙嫻暗暗奇怪,問過小內侍方知今天太子沐休,此時應該在邇英閣聽侍臣講讀。


    趙嫻無奈的準備朝邇英閣走去,奶娘見她頗有點累,忙將趙嫻背在身上去找趙禎。


    邇英閣是當今皇上學習和群臣進講的地方,多由專門的經筳官麵對皇帝講讀群經以及特定的史書和子書。作為未來的皇帝,當今的太子,也需要經常來這裏聽講“帝學”和“聖學”。


    此時邇英閣內正由翰林侍講學士孫爽在講《論語》,趙嫻示意奶娘將她放下,她悄悄地站在門外聽。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哀公問曰:“何為****服?”


    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服;舉枉錯諸直,****不服。“


    子曰:“治大國若烹小鮮。”


    孫爽朗朗之聲從閣內傳來,這時裏麵傳來了“嗒嗒”的聲音,似乎有人在敲踏床。趙嫻好奇的從門口往裏張望,正巧看到趙禎左顧右盼,並用腳在敲座下的踏床。


    侍講學士聽到此聲音,抬頭望向趙禎,然後站直了身子默默望著他,趙禎被看的不敢再敲腳下踏床。


    然後孫爽聲音再次傳來,“太子,您知道什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嗎?”


    趙禎訥訥地點了點頭,孫爽歎了口氣,“太子,今天臣就先講到這裏,您回去好好看看《論語》,明日臣再繼續講下去。”


    趙禎一聽此話,開心地答應了一聲,然後立刻跳下座位,奔向門口,因為他看到趙嫻了。


    “嫻兒,你什麽時候來的,走,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趙禎開心地拉著趙嫻的手說道。


    趙嫻看著趙禎如此,知道他小孩心性,可憐他小小年紀每日便要學如此多的東西,不但日日要在資善堂學習,還要來邇英閣聽講。生在皇家看似風光,實則誰又知其中心酸和辛苦。


    她任由趙禎拉著手兒三轉兩轉來到了一處長滿桂花和假山流水之地。此時桂花盛開,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香味。


    “嫻妹,你知道嗎?我真的不願再學那等勞什子東西了,我好羨慕你,可以有爹娘疼寵,不用學那麽多不懂的東西。”


    “禎哥哥,我問你,如果將來你繼承大統,你會做怎樣的皇帝?”趙嫻滿臉幼稚卻一本正經地問道。


    “這個,我還沒想過呢,父皇仍健在,我年齡尚小,未曾考慮過。”趙禎隨口答道。


    “禎哥哥,你希望將來大宋的百姓安居樂業,國富民強嗎?”趙嫻邊說邊拉著趙禎坐在了一處石頭上。


    “當然希望了,我也希望自己能做一位明君。”趙禎邊說邊仰著頭,眼裏閃現著一種光芒。


    “那麽,如果你現在隻是耽於玩樂,荒廢學業,將來如何能做一個明君呢?”趙嫻繼續說道。


    趙禎被說的低下了頭,然後他沉默了許久,終於抬起頭,挺了挺小胸脯,“嫻妹妹,我知道了,我定努力,不讓父皇,母後和你們失望的。”


    趙嫻聽了這頗具孩子氣的話,笑道,“禎哥哥,努力可不是說說就行的。”頓了頓,又說道,“我且問你,孔子曰‘舉直錯諸枉,****服;舉枉錯諸直,****不服’你覺得說的都對嗎?”


    趙禎很奇怪地說道,“既是孔子他老人家說的,必然是對的。”


    “禎哥哥,古之聖賢說的,自然是很有道理,但你想想,那時和現在的國之君,國之民,國之情形皆不同,我們又怎能照搬聖賢的話用於治國?”


    趙禎聽後若有所思,”嫻兒,那君王應該怎樣治國?你且說來聽聽。”


    “為君之道,事親、任賢、寬民是必須的,但又不是全部,正所謂,‘治大國猶如烹小鮮’,不同情形需不同對待。”趙嫻說的興起,完全忘記自己是一個僅僅四歲的女孩。


    “嫻妹妹,你真了不起,懂得那麽多。”趙禎滿臉佩服地說道。


    這倆孩子在那裏說的興起,卻未發現,此時不遠處正站著兩個男人,他們說的話一句不落地被這兩人聽了進去。


    “八弟,你這女兒不簡單啊。”一位身著紅色朝服的男人對著身邊的人說道。


    “官家過獎了,小女尚小,胡言亂語而已。”邊上的那個男人微微躬身答道,這人自然是八王爺,他和剛下朝的當今皇上本欲來看太子趙禎的學業進度,恰巧聽到趙嫻二人的對話。


    “八弟,你太謙虛了,如此稚齡幼女就見解非凡,可見八弟對子女的教育不同凡響啊!你這閨女以後就經常進宮來陪陪禎兒,也好讓禎兒多多受益。”


    “臣弟遵旨。”八王爺忙拱手答道。他望著自家四歲的小女,眼神閃過一絲訝異以及莫名的光芒,他從不知自家女兒何時懂的那麽多,又何時有如此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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