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南部的傍晚,


    殘霞血紅,被滾滾濃雲掩去了。


    潑墨般的雲層隔斷了天邊僅剩的輝光,荒原遼闊,蒼白而黯淡。


    周邊霎時孤寂了下來,突然遠方雷鳴炸響,傾盆大雨簌簌而落。


    燈火從基地的建築中透出,夜幕隨著這場暴雨提前降臨。


    雨珠碩大,在空中墜出一條條白線,線交織成無數張紗簾,翻滾、湧動著卷來。


    男人披著黑鬥篷,在此起彼伏的雨幕中穿行。


    他的速度看起來不快,卻在短短時間內跨越了整個室外靶場的距離,


    鬥篷表麵不斷波動,雨落在上麵,頃刻間便化瀑傾瀉而下,帶動綿延的紋路,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水膜。


    他來到一座低矮的建築前,推開門。


    狂風尖嘯著,冷冷地灌進來,屋內未被固定的擺設被吹得一陣搖晃,掛鍾不斷搖擺,幾乎要從牆上脫落,還好男人很快把門關上了。


    風聲戛然而止。


    玻璃門在此時顯得如此單薄而羸弱,向室內微微凹陷,嘶啞地呻吟著,讓人感覺不久後就會粉碎。


    鬥篷上殘留的雨水蜿蜒似蛇,迅速爬落,在地麵積出一個小小的水窪。


    男人緩緩放下了兜帽,露出一張憔悴的臉,眼白中布滿血絲。


    看得出來,他剛剛經曆過一場劇烈的情緒波動。


    一連打空了四個彈匣,心頭的積鬱卻久久不散。


    或許真的被那個人給說中,他一直在猶豫——對於莫測的未來,還有模糊的使命。


    他殺過不少人,也幹過很多壞事,


    但此刻卻迷茫而弱小,命運黯淡無光,沒有引路人,


    漸漸的,看不到絲毫出路。


    悲傷隨著歲月的流逝愈積愈深,而仇恨卻一點一點地淡去了,


    隻剩最初的信念支撐著他往前走,不到大仇得報的那天,永遠不回頭。


    亞曆看過雷耶斯女兒的照片,十五六歲的樣子,


    作為黑道巨擘的千金,也許能夠做到很多別人所做不到的事,別人窮盡一生也實現不了的夢,而她卻隻需要打一聲響指就能搞定。


    但總有一些東西是她無能為力的,


    在學校中被同學們完全孤立,父親不可能常陪在身邊,保鏢們也不敢搭訕,隻有一個人孤獨、高傲地活著,沒有朋友,像一隻寄宿在野鴨群裏的黑天鵝。


    就是這樣……


    和他的女兒一模一樣。


    冤冤相報何時了,


    如果到時候他下不去手,應該就會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了吧。


    鬥篷遮不住從前方飄來的雨水,亞曆的頭發都濕透了,黑色的鳥窩般糊成一團,不過他似乎並不是很在意這一點。


    隻是隨手捋了捋,便走到衣架前,將鬥篷脫下,掛在上麵。


    左前方一條不算長的走廊直通靶場,但在射擊之前還需要做一係列的登記。


    登記台後坐著一個昏沉的士兵,眼簾低垂,幾乎要睡著了。


    隻是突然湧進的冷風讓士兵驀然清醒。


    看到亞曆狼狽的麵容,也懶得起身,抽出一張麵紙放到桌上,示意他自己來拿。


    亞曆走過去,也沒道謝,用麵紙擦去臉上、頭發上的雨水,把一本證件放到登記台上。


    瞟了一眼證件,士兵詫異地抬頭看了亞曆一眼,他實在無法把眼前這個邋遢的大叔和那些特工聯係在一起。


    和之前進來的那個男人一樣,


    cia,倒算是常客。


    可能最近又要有什麽動作了吧。


    掃了眼名字,士兵把證件丟回給亞曆。


    登記完各項信息後,亞曆朝走廊深處走去。


    耳旁是有規律、沉悶的槍聲,說明有人早早地來到了這裏,沒有選擇視野更開闊的室外靶場,反而來到室內射擊。


    這並不奇怪,區別僅在於有沒有看過天氣預報而已。


    要不是哪個好心人碰巧看了預報,在靶場旁邊備了好幾套避雨鬥篷,亞曆估計自己還得跑回去換套衣服。


    這一路風雨,夠嗆的。


    室內開著暖氣,去槍彈保管室領了把m9手槍和兩個滿彈匣,亞曆推開射擊場的門。


    原本沉悶的槍聲頓時嘹亮起來,在空曠的房間內不斷回響。


    彈殼砸在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響,亞曆看向靶標,彈著點多位於靶標中心的不遠處,但未曾命中過中心的紅圈。


    射擊的是三十米靶,手槍也不是專業的射擊用槍。


    參考射擊的頻率,要他來評價的話,這個人槍法不錯,但並不能算頂尖。


    看來又是哪個士兵閑得無聊來這裏開兩槍解解悶……


    而且應該不是新兵,除了專門去練過速射的,


    即使是射術再精妙的新兵,多數也駕馭不住這樣頻繁的射擊頻率。


    這需要大量的經驗積累,包括肌肉自然而然的微調。


    砰!


    最後一枚子彈射出,正中靶標的紅心。


    這槍不錯!


    無論是不是蒙出來的,都很精彩。


    但亞曆並沒有對此表示什麽,反而感到一陣錯愕與警惕。


    因為他看到了射擊者的臉。uu看書 ww.uknhu.co


    竟然是那個人……正是他喚醒了自己心中沉眠著的噩夢。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是說回宿舍休息了麽?


    不過亞曆很快自嘲地笑笑。


    外勤特工們,除了擁有殺人這個強項之外,更擅長欺騙。


    所以……那人為了來靶場射擊,特地對馬特撒了個謊?


    正好,亞曆自己也因為心中鬱結難驅,隻好用跑來靶場來發泄。


    最後天又下起了大雨,本該被淋成一隻落湯雞、狼狽地去更換衣物的他,


    卻因為有人在靶場旁邊準備了幾套避雨鬥篷,幹脆進入室內靶場繼續發泄……


    還真巧啊!


    作為一名殺手,亞曆從不信任‘巧合’這個詞,


    任何事既然發生了,那就必然有它的原因。


    所以對方很大概率不是無意間來到這個室內靶場的。


    而那些鬥篷,也不是什麽人‘好心’準備的,


    或許用‘精心’這個詞更合適一些。


    打掉最後一發子彈,套筒後滑,進入空倉掛機狀態。


    嘴裏叼著一根燃燒過半的香煙,不急不緩地抽出空彈匣,再插進新的,


    按下解脫鈕,子彈上膛,繼續射擊。


    急促、卻不失節律的槍聲再度響起,於空曠的室內靶場內回蕩。


    如此悠閑的神態,


    就好像……專門在等待著自己一樣。


    亞曆沒有輕舉妄動,也不主動上前,隻是把壯實的雙臂抱在胸前,


    站在原地,注視著那個人把槍裏的子彈一發接著一發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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