毌丘儉、文欽之叛沒能重創司馬氏的權力體係,卻重創了司馬師本人,在文鴦發起的那次突襲中司馬師的眼傷複發,傷勢還挺重,本來他想去壽春,親眼看一看這個4年前剛剛發生過叛亂的地方為何又發生了叛亂,但由於傷勢嚴重,還是放棄了。


    司馬師趕回洛陽,走到許昌時覺得傷情進一步加重,隻好不走了,讓人去通知弟弟司馬昭,要他來許昌。司馬昭得到消息大吃一驚,星夜趕來。


    見到弟弟後,司馬師當即宣布辭去大將軍一職,交由弟弟擔任,之後讓司馬昭馬上返回洛陽,不得耽誤,司馬昭還未動身,司馬師的病情又突然惡化了。


    少帝曹髦正元二年(255)正月28日,司馬師病死於許昌,終年47歲。消息傳到洛陽,少帝曹髦素服吊唁,發布詔書,認為司馬師有濟世寧國之勳、克定禍亂之功,應該加以殊禮,讓公卿們商議。有大臣建議按照當年霍光死後所禮遇,應追拜司馬師為大司馬,增邑5萬戶,諡號為武公。


    少帝曹髦同意,詔書送達許昌,司馬昭卻上表辭讓:“臣亡父不敢受丞相、相國以及九命之禮,亡兄不敢受相國之位,這是因為丞相是太祖武皇帝生前擔任過的職務。當年蕭何、張良、霍光都有匡佐之功,蕭何的諡號是文終,張良的諡號是文成,霍光的諡號是宣成,如果非要以文武作為諡號的話,請按照蕭何等人的標準賜予就行。”


    少帝曹髦詔準,頒給司馬師諡號為忠武。


    但是少帝突然又下了另一份詔書,說南方不斷發生叛亂,局勢仍不穩定,讓司馬昭就地在許昌駐守,不必返回洛陽了。詔書在送達司馬昭之前先要經過傅嘏之手,他是朝廷秘書局的尚書,本次又隨司馬師出征,參與機要。


    傅嘏覺得事關重大,如果按詔書執行,洛陽的局勢就有失控的危險;如果不執行詔書,又有違命的嫌疑。傅嘏找鍾會商量,鍾會也隨軍出征,他名義上是中書台的中書侍郎,實際是司馬師的高級參謀,他建議先不要以司馬昭的名義回複,而以傅嘏的名義給少帝曹髦上一份奏章,闡明司馬昭回師洛陽的重要性,奏章發出的同時司馬昭隻管率軍回師。


    鍾會的意思是,司馬昭幹脆裝著不知道有這份詔書,將來說起違詔來那也是傅嘏的錯,頂多讓傅嘏替司馬昭背一次黑鍋。司馬昭認為鍾會的這個主意不錯,依計而行。


    大軍行至洛陽近郊,少帝曹髦的詔書又來了,正式拜司馬昭為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並主持朝廷日常工作(錄尚書事),對於前一份詔書則隻字不提了。


    你不提我也不提,表麵上大家仍相安無事。


    少帝曹髦正元三年(256)5月,鄴縣以及上穀等地都報告發現了甘露,即一種凝結在樹葉上的甘甜液體,在古人看來這是吉祥之兆。六月初一,少帝曹髦下詔改元為甘露。


    8月,少帝曹髦再加司馬昭為大都督,這是曹魏沒有過的一個職務,同時授予其奏事不名的特權,假黃鉞。任命司馬孚為太傅,司馬孚原來的太尉一職由高柔接任,高柔原來的司徒一職由司空鄭衝接任,擢升朝廷尚書左仆射盧毓為司空。


    鄭衝字文和,是一名儒學家,出身寒微,有姿貌和聲望,司馬氏父子對他很看重,其實要的是一個招牌,鄭衝並不過問政治。高柔、盧毓之前都有過介紹,他們是司馬氏的堅定支持者,除了他們,鄧艾、鍾會、石苞、胡奮、傅嘏、傅玄、鍾毓、賈充等近年來也迅速崛起,他們都追隨著司馬氏,曹魏時代的一批風雲人物漸漸成了故人和舊人。


    司馬昭盤點了一下地方上的要員,其他地方他都比較放心,唯有東部戰區征東大將軍諸葛誕讓他放心不下。諸葛誕當年也是“浮華黨”的重要一員,跟夏侯玄、何晏、鄧颺等人交往深厚,如今負責著整個東線戰場,司馬昭對這個人感到心裏沒底。但諸葛誕在毌丘儉、文欽謀反事件中立場堅定,率先帶兵進入壽春,為平叛立下大功,之後又組織人馬反擊孫吳方麵的進攻,還擊斬了孫吳左將軍留讚,沒有確鑿的證據,不好輕易動他。


    司馬昭把這個顧慮說給了自己的大將軍長史賈充聽,賈充是曹魏重臣賈逵之子,賈逵是有名的“擁曹派”,賈充還娶了“擁曹派”李豐的女兒,按理內心裏也應該站在曹氏的一邊,但他卻成了堅定的“反曹派”,處處維護司馬氏的利益。


    李豐等人謀反事件發生後賈充本應受到株連,但在司馬師的庇護下他輕鬆過關了。賈允的妻子李婉才貌雙全,父親李豐因罪被誅後李婉被流放到樂浪郡,賈充馬上與她劃清界限,另娶了郭淮的侄女郭槐。李婉後來遇大赦,賈充的母親柳氏重節義,讓賈充前往迎接,賈充害怕郭槐不敢去,隻得另找一處房子讓李婉居住,郭槐聽到風聲,每次賈充出門都派人盯梢。


    賈充就是一個投機分子,他給司馬昭出了個主意,建議派人去諸葛誕那裏借視察的名義試探一下反應,並自告奮勇前往,司馬昭同意。


    賈充以大將軍長史的身份去了壽春,公事處理完,賈充提出私下裏與諸葛誕密談,談話中,賈充直奔主題:“現在洛陽朝野上下都在談論,希望皇帝陛下把大位禪讓給大將軍,不知明公以為如何?”諸葛誕一聽勃然大怒,對賈充說:“聽說你是賈逵的兒子,你們父子世受國恩,怎出此言?這事我堅決反對,如果洛陽再發生政變,我諸葛誕願以命相報!”


    賈充回來把諸葛誕的話報告了司馬昭,還報告說此次壽春之行,聽說諸葛誕變賣財產,賑濟施舍,又赦免了不少不該赦免的人,目的都是收買人心,同時還訓練了數千人的俠義之士為貼身衛隊,形跡十分可疑。司馬昭於是決定解決諸葛誕,他以少帝曹髦的名義下詔改任諸葛誕為司空,解除其兵權,即刻來洛陽上任,諸葛誕接到詔書後大驚。


    少帝曹髦甘露二年(257)4月,諸葛誕在壽春起兵。


    諸葛誕分析了王淩、毌丘儉和文欽這兩次起事失敗的原因,認為沒有與孫吳密切配合是最重要的一方麵,為此他派自己的長史吳綱去孫吳,表示自己願意稱臣,為了讓孫吳方麵放心,他還讓吳綱專門帶上兒子諸葛靚,意思是願意留在孫吳做人質。


    孫吳方麵這兩年又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文欽投降後,主持孫吳國政的孫峻一度想利用文欽發起新的軍事行動,他讓呂據、劉纂、朱異、唐谘等高級將領製訂計劃,讓他們與文欽一起由江都北上進入淮河地區,去攻擊曹魏的徐州、青州。


    孫峻在建業的石頭城親自為眾將餞行,但大軍還未出發,孫峻突然得了重病,倉促間把後事托付給堂弟孫後就死了,少帝孫亮拜孫為武衛將軍,負責全國的軍事指揮(都督中外諸軍事),這次軍事行動隻得中途停止。


    孫之前不過是個偏將軍,資曆很淺,根本鎮不住局麵,老將呂據首先不服,聯絡一些朝臣和將領共同上疏少帝孫亮,推薦司徒滕胤任丞相,主持朝政,孫則發起反擊,任命滕胤為大司馬,讓他接替剛剛故去的老將呂岱的職務去鎮守武昌。


    呂據大怒,聯絡滕胤要聯合罷黜孫,孫則命堂兄孫憲率部北上,在江都攔截呂據所部,同時以少帝孫亮的名義命令文欽、劉纂、唐谘等人討伐呂據、滕胤。經過一場亂戰,滕胤兵敗被殺,呂據看到大勢已去隻得自殺,少帝孫亮拜孫為大將軍。


    孫吳的夏口督孫壹是孫堅弟弟孫靜之孫,他有兩個妹妹分別嫁給了滕胤和呂據,孫對他自然不放心,密令朱異率軍奪取夏口,用武力解決孫壹,孫壹不敵,率一部人馬投降了曹魏,被曹魏任命為車騎將軍,同時遙領交州牧。


    孫剛剛掌權就接到諸葛誕願意稱臣的報告,大喜,命將軍全懌、全端、唐谘、王祚等率3萬人馬與文欽一起北上接應諸葛誕,少帝孫亮任命諸葛誕為孫吳的大司徒、驃騎將軍,同時遙領青州牧,封壽春侯。


    司馬昭親率大軍前來平叛,為防止少帝曹髦趁機異動,司馬昭專門把他以及郭太後都帶上隨征。6月5日,司馬昭率魏軍主力到達項縣,各路平亂大軍陸續來此集結,總兵力達到26萬人。


    諸葛誕懷疑新任揚州刺史樂是司馬昭派來監視他的,於是把樂殺了,整合起各路人馬以及淮南各郡縣的部隊共10多萬人,諸葛誕擔心這些人馬還不夠,又在控製區內緊急招兵,很快又得到四五萬人。


    這樣算下來,雙方兵力再加上孫吳的人馬,參加此戰的各方人馬總數達到了45萬人左右。盤點一下漢末三國的幾次著名戰役,官渡之戰曹軍直接投入的兵力有3萬多人,袁軍12萬人;赤壁之戰曹軍直接投入的有8萬人左右,孫劉聯軍約5萬人;夷陵之戰蜀軍直接投入的兵力約8萬人,吳軍約5萬人。以上這幾場著名戰役,雙方投入的總兵力合計約43萬人,尚不及此次諸葛誕起兵及平叛之戰。


    司馬昭讓王基行鎮東將軍,會同安東將軍陳騫包圍壽春,包圍圈尚未形成,孫吳方麵的援軍也到了,吳軍的一部趁亂從東北方向衝入城中,在壽春城不遠的安豐,吳軍另有一部駐紮在那裏,與壽春形成呼應。


    王基向司馬昭建議先不要猛攻,隻需將壽春城圍困起來,時間長了裏麵自亂,司馬昭同意。王基於是命人深挖壕溝,堅守營壘,不輕易攻城,時間一長,城裏的人果然急了。


    文欽本來是救援的,結果一衝動就跟全懌等人衝進了城,現在被圍,趕緊組織人馬發起反攻,試圖衝開包圍圈,但無法成功。孫見狀,親率吳軍主力前來增援,前鋒推進到鑊裏,此地在今巢湖以東,孫督令朱異、丁奉、黎斐等將領率部前去壽春解圍。


    朱異進軍速度最快,所部抵達黎漿,司馬昭派石苞、州泰迎擊,務必阻止敵人的增援。為加快行進的速度,朱異命部下拋棄了輜重,因為沒有重型裝備,無法突破敵人的阻擊線,隻得退往孫的大營,他們連給養都沒帶,一路上靠摘食樹葉果腹,狼狽不堪,但到達大營後,孫大怒,讓他們立即返回去馳援壽春,朱異認為將士們已極度疲乏,無法執行命令,孫惱了,把朱異當場誅殺。


    但隨後孫又下達了一個奇怪的命令:將吳軍主力撤回江東。


    壽春城裏的諸葛誕以及文欽、全懌還在盼著援軍的到來,司馬昭讓人散布謠言說孫吳大軍即將殺到,壽春之圍很快將解除,城裏的人誤以為真,對糧草也就不加控製了。壽春城池堅固,破攻是很困難的,能守多長時間其實取決於城裏有多少糧食。


    又守了一段時間,仍未見到援軍,諸葛誕等人明白上當了,但已經晚了,糧草消耗得差不多了,城裏的將領們一部分人主張繼續固守待援,一部分人則主張主動出擊,以求絕處逢生,文欽和孫吳派來的援軍屬於前者,文欽對諸葛誕說:“我們以及孫吳將士的家屬都在江東,即使孫不打算來救,皇上和孫吳將士的這些家屬們豈能願意?所以援軍到達是遲早的事,為何要冒險?”


    但諸葛誕的部下都主張突圍,雙方吵得很凶,諸葛誕傾向於文欽的看法,但他勸服不了那些主張突圍的人,為控製局麵,諸葛誕打算把主張突圍的部將殺了,消息走漏,一部分將領翻越城牆出了城,向魏軍投降。


    又守了幾個月,壽春城仍然未被攻破,鍾會建議使用離間計,最後吳將全懌率本族數千人打開城門投降了魏軍,司馬昭以少帝曹髦的名義任命全懌為平東將軍,壽春城裏深受震動,士氣大損。


    情勢越發緊迫,文欽和諸葛誕卻發生了矛盾,諸葛誕一怒之下把文欽殺了,文欽的兒子文鴦和文虎拚死突出城去,也投降了魏軍,司馬昭上書保舉文鴦和文虎為將軍,讓人往城裏喊話,說就連文鴦和文虎這樣的人投降後都既往不咎,還拜了將軍,你們還害怕什麽?


    經過這番攻心戰後,魏軍再次發起猛攻。少帝曹髦甘露三年(258)2月20日壽春城被攻破,諸葛誕在突圍時被殺。


    七十八、司馬昭之心


    從王淩到毌丘儉、文欽,再到諸葛誕,淮南先後三叛,都可以看作是曹氏與司馬氏之爭的延續,隨著曹芳被廢和諸葛誕的失敗,“曹馬之爭”已經進入尾聲。


    但這並不意味著鬥爭再也沒有波瀾了,少帝曹髦成為這場鬥爭的新主角,與前任曹芳不同,曹髦是個精力旺盛、十分活躍的年輕人,他經常把那些有學問的大臣們集中起來,跟他們談論經典、評價前代得失,這些大臣驚訝地發現,曹髦的學問和見解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稱,曹髦跟他們這些素以飽學著稱的人在一起談論絲毫不怯場。


    曹髦經常在太極殿東堂宴請侍中荀、尚書崔讚、袁亮、鍾毓、中書令虞鬆等人,曹髦和他們邊吃邊聊,有一次他們最後聊到了前代帝王的優劣,曹髦對荀等人說:“夏在位時已呈衰敗之象,相在位時被人殺害,隻有少康聚集夏的遺老遺少,光複禹的功績,另外還有高祖皇帝,他拔起於隴畝,驅帥稱豪,消滅了秦王和項羽,包舉宇內。少康和高祖皇帝才略不同,但都是舉世大賢,按照他們的功德,誰該排在前麵呢?”


    荀等人認為高祖皇帝劉邦更優:“天下的鎮國重器是由上天授予王者的,聖賢的美德應該順應時機,這樣才能接受天命去創立基業。具體到承接前代功業方麵,創造和因襲在難易程度上是不同的,少康功德雖然美好,但仍然隻是中興之君,可和漢世祖相提並論,但與高祖皇帝還是有些差距。”


    荀等人說的漢世祖,指的是漢光武帝劉秀,他開創了一個王朝,之所以把他也稱為中興之君,是因為在漢末三國時期通常認為劉秀開創的後漢隻是前漢的延續。但曹髦更推崇少康,對劉邦則不以為然:“自古以來的帝王,論功績、德業、言論、行為各有優劣短長,所謂創業之君未必都優秀,繼任者也未必都低劣。商湯、周武王、高祖皇帝雖然都受命於天,但賢聖也有不同,我認為他們之間還是有一定懸殊的。少康出生於國家滅亡之後,自己的身份已降低為奴隸,隻能四處逃難,但最終複興了大禹的功業,沒有極大的德行和極廣的仁義怎能建立這樣的功勳?”


    曹髦推崇的這位少康是夏朝的第六位國君,他的父親相被敵人殺死,他成了遺腹子,然而憑借個人的魅力,他後來爭取到許多部族的支持,也得到夏人遺民的擁護,最後以弱勝強,戰勝了仇敵,重振了夏朝,曆史上稱為“少康中興”。


    曹髦認為,與少康相比劉邦真的算不了什麽:“漢高祖趁秦朝瓦解之勢,倚仗權術和武力成就了功業,但在很多方麵都違反了聖人的法度。作為兒子,多次讓父親身處危險之中;作為君主,將賢明的屬臣囚禁;作為父親,不能保護好自己的兒子。漢高祖去世後國家幾至滅亡,如果他跟少康互換一下所處的時代和境遇,也許他無法複興大禹的功業。所以,應該以少康為上而漢高祖為下,各位愛卿還可以再討論。”


    這場討論一直持續到次日,荀、袁亮等人認為曹髦所說有道理,確實少康更優秀,但崔讚、鍾毓、虞鬆等人仍堅持漢高祖更勝一籌,曹髦最後進行了總結:“說少康憑借已有的本錢創業而漢高祖白手起家,事實並非如此。各位不知道,在上古三代憑借仁德勳業成事是很難的,而在秦朝末年憑借武力成就功業則相對容易。況且最上等是立德,其次才是立功,漢高祖功勞雖高,但比不上少康的大德。誅殺暴君肯定得動用武力,少康在武功方麵一定不如漢高祖嗎?我看未必,隻是夏代古書散佚,少康的豐功偉績缺失無載罷了,如果三墳五典都能留傳下來,少康的事跡也都有詳細的記載,難道還會再有異議嗎?”


    經這麽一說,大家都心服口服。


    曹髦卻很謙虛,又對大家說:“我的知識麵還不夠開闊,聽到的、看到的還很有限,隻是喜歡發發議論罷了,還遠沒有領悟其中的精髓。”在皇宮裏切磋學問還不夠,曹髦還跑到太學,與當代的那些大儒們探討《周易》《尚書》《禮記》,這都是最難懂的古書,曹髦與專家學者們討論起來卻頭頭是道,學者們都驚呼自己已經遠遠趕不上皇帝陛下的才學了。


    大家的反應可能會有些誇張,一個高中生再有天賦也無法一下子蓋過博導,但高中生能摻和到博導們討論中,就已經不同凡響了。


    從曹髦褒少康、貶劉邦的觀點裏隱約可以看出他的一些政治抱負來,少康所遇到的挫折豈不正是曹魏目前的困境?曹髦也許是想借少康中興來激勵自己。至於劉邦,在曹髦看來有的也隻是權術和智謀,德行實在不配盛名,這是不是又在暗諷司馬氏父子?


    這些露骨的談論自然會很快報告到司馬昭那裏,麵對這個思想活躍、精力旺盛又天賦極高的年輕人,司馬昭困惑了。


    還有一次,曹髦與中護軍司馬望、侍中王沈、散騎常侍裴秀以及鍾會等人又在太極殿東堂講宴,一邊吃喝一邊議論學問,儼然一個小沙龍。曹髦絲毫沒有當傀儡的壓抑和緊張,反而很高興也很隨興,喝得興起,他把裴秀稱為儒林丈人,把王沈稱為文籍先生。


    曹髦很喜歡司馬望,他是司馬孚的次子,參加過多次戰鬥,立有軍功,擔任了中護軍的重要職務,平時比較忙,曹髦又經常想把司馬望叫來說話,幹脆賜給他一部追鋒車及五名虎賁士,一有聚會就讓司馬望乘追鋒車飛馳而來。


    司馬望似乎對曹髦也很有好感,二人很能談得來,但司馬望腦子還算清醒,知道跟曹髦過分接近很危險,這時陳泰由西線戰場調回洛陽擔任朝廷尚書右仆射,司馬望主動要求出任征西將軍,負責西線戰場的指揮(都督雍、涼諸軍事)。


    又有一次,曹髦到辟雍與群臣賦詩,曹髦出題讓大家賽詩,看誰寫得又好又快,侍中和逌、尚書陳騫寫得有點慢,沒在規定時間裏寫完。事後,負責紀律的官員上奏,稱他們對天子不敬,建議將二人免職,曹髦在奏折上批複道:“我愛好詩賦,目的是從中知得失,沒有其他東西,所以要原諒和逌和陳騫。從今往後群臣都應當玩習古義、修明經典,這才符合我的想法。”


    看著這個年輕人,司馬昭越來越後悔,真不該立他為帝。有一次參加完朝會,司馬師悄悄地問鍾會:“你覺得當今皇帝上如何?”鍾會並沒有多想,脫口而出說:“當上皇上論文采可比陳思王,論武功可追武皇帝!”在那個時代,人們普遍認為陳思王曹植的文采和武皇帝曹操的武功是兩座無法逾越的高峰,眼前這位少年天子如果兼而有之,那將多麽可怕啊?


    司馬昭心情煩悶,隻想罵娘,但說出來的卻是:“如果像你說的這樣,真是社稷之福哇!”


    權臣與傀儡之間也可以較好地相處,至少也能處成曹操和漢獻帝那樣,但司馬昭不是曹操,曹髦也做不了漢獻帝。


    與父親和哥哥的行事風格都不同,司馬昭做事更喜歡直截了當,甘露三年(258)5月,司馬昭授意心腹大臣上奏,要求給司馬昭晉封公爵,曹髦無奈,隻得封司馬昭為晉公,參照當年曹操封魏公時的做法,用八個郡作為司馬昭的食邑,同時拜其為相國,加九錫。


    對司馬昭的步步緊逼曹髦既反感又無奈,又忍了兩年,到甘露五年(260),曹髦實在沒法再忍了,就找來幾個“心腹”商議對策,包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等,都是一些經常在一塊談論學問的人,曹髦覺得跟他們能“談得來”。


    把這幾個人秘密地召集在一起,曹髦說的第一句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這句話大概在曹髦心裏已憋了很久,所以一說出來就足以振聾發聵,並在後世成了千古名言。說完這句話,曹髦又接著對大家說:“他遲早要把我廢掉,我不能坐以待斃,我想與眾卿討伐他!”這幾個文人估計都嚇傻了。


    王經勸道:“當年魯昭公不能忍受季氏專權,討伐失敗而出走,最終丟掉了國家,被天下人恥笑。如今大權在司馬昭之手已經掌握了很久,朝廷之內以及四方之臣都為他效命,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而宮中宿衛空缺,兵力弱小,陛下憑借什麽討伐他?您要這樣做,不是想除去疾病卻反而讓病害得更厲害嗎?禍患難測,願陛下好好想想。”


    曹髦已無法再忍,他猛然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版摔到地上,怒吼道:“我意已定,即使一死又有何懼,何況也不一定會死!”曹髦不僅要幹,而且還要先稟報太後,看來確實是氣糊塗了。還沒等他去找太後,卻發現王沈和王業已經溜了,曹髦知道他們大概是向司馬昭告密去了。


    曹髦豁出去了,帶著身邊的幾百個人連喊帶叫地衝了出去,這些人大概是一些宦官、隨從甚至宮女,領頭的有冗從仆射李昭、黃門從官焦伯等,能一下子拉出來幾百人,說明曹髦還真不是吃素的。這時下起了雨,更讓此舉增添了悲壯的氣氛。


    司馬昭即使已得到了王沈和王業的報告,也來不及專門去部署了,首先與曹髦一行照麵的是司馬昭的弟弟司馬伷,他任屯騎校尉,並不統領禁軍,大概有什麽事剛好路過東止車門,無意撞上“天子造反”,司馬伷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曹髦一頓嗬斥,居然把司馬伷以及帶著的人都訓跑了。


    曹髦率領隊伍繼續前行,他們的目標大概是司馬昭的相國府,走到南闕下,遇到賈充帶著人前來阻擋,司馬望外任後中護軍一職由賈充擔任,他有守衛京城的職責。曹髦當然認得賈充,對此人大概最無好感,也不搭理,揮著劍就往前衝,見誰砍誰。


    眾人不知如何是好,紛紛後退,賈充把一個叫成濟的頭目叫過來,對他說:“司馬氏如果失敗了,還有你等嗎?何不出擊?”成濟立即指揮手下往上衝,曹髦厲聲喝道:“把武器放下!”雖是快死的人了,但仍是天子,一句話,有人居然就把武器扔到了地上。成濟急了,向前猛刺,曹髦應聲而倒,當場殞命。


    太傅司馬孚聞訊趕來,見曹髦已倒在血泊之中,司馬孚跑過去大哭。司馬昭聽到消息也吃了一驚,手裏正拿著的東西都掉到了地上,他脫口而出說:“天下人該怎麽議論我?”


    司馬昭趕緊召集眾位大臣商議,大家麵麵相覷,朝廷尚書右仆射陳泰建議:“隻能斬賈充,以謝天下。”司馬昭沉吟半晌,下不了決心。最後司馬昭上報郭太後,把所有罪責都推到成濟身上,郭太後同意,將成濟斬首,夷三族。


    為做好善後工作,郭太後還頒發了一份詔書,曆數曹髦的罪狀,捏造了曹髦用弩射自己、買通左右給自己下毒等駭人聽聞的情節,算是為曹髦被弑降降溫。


    之後,以親王的禮製把曹髦安葬在洛陽西北的瀍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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