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介紹一下房東的一家人。


    房東太太,三十歲左右,一個普通的縣城婦女,不管可以說是市儈還是淑女,我卻更覺得出她的平庸。她幫我找了扳過來的架車,但絕不會幫我找搬走的。


    她有一個小女兒,有四五歲,正在學說話,常聽她們母女倆在一起讀“鋤禾日當午”,或者“鵝鵝鵝,曲項向天歌”,但我明白,小女孩是不懂得什麽叫鋤,什麽叫禾,甚至連鵝都沒曾見過的。


    房東也三十來歲,大學生畢業,縣裏某局幹部,一周有五天不在家,是一個極壯的漢子。


    他能夠很好的應付找上門來的客人,嘻嘻哈哈,吃喝一頓。


    他本來出自農村,也不會出現對農村的輕蔑,當我父親在上學期騎了車兒走八十裏,風塵仆仆的來看我時,我剛剛睡醒,而且正在看《周恩來》,當時是上午十二點左右。我光榮而自信的把自己的勞動者農民父親介紹給了這位比父親小近二十歲的年輕人,記得當時他們都在大笑。陳子健曾對我說,你要是每天少睡點覺,肯定能拿全班第一名。老爸也對我過分嗜睡的行為提出過批判,但我總無法改變,並深為之自責。


    上學期的一個夜裏,正在睡覺的我聽到強烈的爭吵聲,大概還有打罵聲在裏麵,其中好像有房東太太大罵房東在外麵勾引女人,第二天早晨,卻發現一切如常,這才覺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一個惡夢了。


    但不久後我確信了他們的確有過那次打罵。那是一個上午,星期天,房東喝醉了。打的太太哭罵了半天。房東喊叫:“你跟我綠(土話,意囂張)!”太太顯然打不過這個壯漢,隻是哭和不分什麽的亂罵一氣。許多鄰居都在那裏奮勇拉架。由於我的沒主見,使我沒發生什麽大作用。


    但開學後不久就又碰到了好時光,因為他們又打罵了起來,而且打到了大街上。


    情況大概是這樣:房東的老母親,向她的兒子說了句什麽話,惹惱了兒媳婦。於是先是吵,再是罵,最後便打起來了。房東是有孝心的。


    那次鬧到了半夜,我隻是起了個拉架的作用。而且我更加表現了即使沒有別人時也沒有什麽表現。當然,我支持哪年邁的老母親。當房東媳婦拿燒紅的鐵去燙她丈夫的時候,我用力的阻止了她。當她瘋瘋癲癲的燒紙詛咒別人死人的時候,我便無能為力了。


    令我吃驚的是在他們夫妻幹仗後不久的那個晚上,我去上廁所,經過他們臥室的窗子,恰巧有風吹起了窗簾,無意間看到全身*的房東正趴在太太身上,如豬拱地一般的運動著。連床都哽嘰哽嘰的響。我趕緊逃跑了,並且深深地覺得庸俗,怎麽這兩個人白天在打罵。晚上還能幹這種事呢?


    還有那房東太太對房東老母親的態度,也令我憤怒,為什麽從農村鄉下到縣城,不敬老的風氣都是這麽濃厚,這麽正常?房東一家人住在三間漂亮的大瓦房裏,而他們的老母親獨居在院落右側最南頭的一間“老年房”(農村亦是如此)裏。老人一人做飯自己吃。


    這就是辛辛苦苦拉扯培養自己兒子上大學所應得的報酬嗎?這就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大學生所應過的生活方式嗎?我感到一陣陣悲哀和頹唐,對自己可能的未來鬱悶得無以言表。


    由此加深了一個印象:我一定要從中國人的內心深處改變這種心理狀態。


    整個上午都沒有睡覺。看完新聞三十分,我就做飯了。我決定一點多久上學校裏去。


    大概是一點四十分。我關了門,隻拿了文具盒,因為我的鑰匙在裏麵。我開始上學校裏去,剛墊的門前路濕濕的,但沒有積水。


    田間大豆已經深過下身,綠綠的一片被青霧包裹著,不遠處的村房也霧氣朦朧的。公路是混凝土的,但上麵布滿了塵土,車輛飛過,都會揚起滾滾卷來的白霧。風是熱的,太陽在薄雲後麵像是燒沸了的水一樣。天空的雲把地麵上的東西烤得幹燥而熱氣騰騰。


    我拐進了一個大門,那是走了五分鍾公路後的事。聽逆,看逆,也聞逆了那塵土和汽油味及噪音的合奏曲,轉到了一片豆地裏。公路被圍牆隔著,大豆多半還沒有接飽滿的角兒,我擔心在小麥被雨淋欠收後再出現各大豆不收的悲劇。


    前麵攔路是一個水渠,沿牆根不遠各排了一塊剛剛漫過了水麵的磚,這就是我上學每天要走的路。以前曾經是平整的,但當一天晚上我和幾個同學眼睜睜的看著兩個農村婦女氣憤地用鐵鍬挑開水隔開去路之後,學生們隻好另走遠路了,也就因為這,陳子建搬走了,使我多損失了十元錢,令我今天悶悶於懷的。這個陳子健是一個跟我一樣的“小人”,他給我留下的最有趣的記憶,是在一個晚上他非常恐懼的對我說,為什麽有時他的尿是白的還那麽稠,是不是有毛病?我笑著說你尿尿的時候是不是很爽很舒服啊,他說是啊,你怎麽知道。我說沒事兒,很正常,沒想到看你個子這麽高,發育得這麽晚。這是你長大了。我懷疑也是因為這個他才覺得無顏見我以至於提前搬走的。


    操場裏靜蕩蕩的,還沒有到軍訓的時候,高一新生們還沒有到。我進了校園,沒幾個人。我總是努力低著頭走路。因為我的不相稱的長頭發和一隻鞋鞋口開了個口子。


    我打算先找到李靖,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解決住房問題。我不確定李靖是否來過,隻能上樓碰碰運氣。樓多是空的,我的現在的新班裏隻有兩位女同學,剛踏進去一步的我就趕緊把腿縮了回來。我上了第三層,終於在一個樓梯上看到了李靖。他正在看書。但很快告訴我他很想睡覺,我感到心力不足,就也想回家睡覺。但我很快就敏銳的想到,那個家已經不屬於我的了。


    就這樣默坐了幾分鍾,李靖提議去公寓看看。我正在這麽想,就答應了。於是我們下樓,此時我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秦爭輝!


    那樓裏很安靜,一切都很幹淨。拐彎抹角,爬了三層樓,看了看我們未來的寢室。現在鑰匙還沒有到手,李靖答應我要到後給我一把,我把一百元錢給了他。


    這樣,我手中隻有三百元了。


    半路上,我遇見了秦爭輝。我們談了一些事。我了解到:他已經和校長說過了,但校長說還需等一會兒,秦爭輝聽一個人說:“你給校長送點禮物就好辦了”,我堅決反對他這麽幹,擔心他受騙,說不可相信那些人。我認為校長大概不是貪汙受禮之人,但轉念又想到中國的現狀,以及校長原本是文化局局長。又想到某貪官在被查後隻給了個平級調動的處分時,心裏就沒有底兒了。


    “你可知道校長家在哪兒?”秦爭輝問我。


    我感到相當的抱歉:“不知道。”


    “那誰能知道呢?”


    “你打算送禮了了嗎?”


    “是。我以前聽說過別人送禮都是送給家裏人,所以我想找到校長家裏送上五百元。校長可能就給我免去一千兩千,甚至三千。他一句話,我就得多掏許多錢。”


    我震驚了。


    當我抬起頭看著學校的大樓時,還有水泥路,草坪,樹木。以及那些慵懶的人們,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顏色。


    秦爭輝。中等個,麵孔老成。長得極像影視裏的朱德總司令。


    我在太和碰到秦爭輝是最近的和偶然的事。那晚我懷著孤傲的心情往家裏走,半路不知是出於狂傲冷漠還是膽小怕事,總不願看迎頭走來的人的臉。秦爭輝是我沒有注意地走過來的人當中的一個。他叫了我一聲,問我見秦爭光嗎,我說沒有,但曾見他回來了。他就跟我一起往回走了。


    我了解到,他考過了建檔線,但沒有達到太中的錄取分數線,我深深為他惋惜時。


    第二次相見時我還是那樣,隻是看到了秦爭光,就把目光移開了。這混蛋的小土眼睛又晃在了我麵前,他那卑鄙加愚蠢和虛偽的小人嘴臉令我作嘔。但是秦爭輝叫住了我,我們談了許多,並且我把他請到了家裏。


    我建議他上高中,但是已經錯過了時間,即使拿出高價,也不要了,我建議他直接找校長好好談談。這天,他所在的初三複習班已經例假,他留在學校就是為了爭取獲得上高一的機會。


    但是我不能幫助他什麽了。“我一直以為校長是個正直的人”,我幼稚的說,“如果我是你,如果要交高價,還要送禮,那麽我堅決不會上這個學的。”


    我不得不佩服秦爭輝持之以恒的精神了,而這恰恰是我所缺少的東西。他接連問了幾個小車夫:“校長在哪兒住?”他們都不知道,最後,有一個人向他提議:到校門口去問。


    就這樣,我們來到了校門口,又問了幾個人,有人說在縣委大院裏。我們就想去那裏了。


    在門口兒,碰到了賈夫磊和盧化福。談了會兒話,終於讓他們知道了些事兒,他們阻止了送禮行為。


    盧化福高一進班時成績比我少一分,離班時比我高一大截,原因就是我學習的不踏實。


    賈夫磊則一直是個笑麵虎,如今吃了個大肚子,常笑咪咪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樣子。


    “送禮?秦爭輝,送禮你就叫你大人來才行。你又不知道怎麽送的。”盧化福誠懇認真地說。


    秦爭輝則給我們講述他所知道的一件送禮的事:“我說的是實事。你們知道劉備吧,他殺了人,犯了死罪,就要被判死刑,他爸湊了二十萬元,給大概是檢察長一類的官送了去。檢察長和他老婆在家,他爸將檢察長叫了出去,他媽把錢給了他老婆。後來,劉備就免去了死罪。所以,我要找校長家裏把錢送給他老婆。”


    盧化福和賈夫磊微笑著聽完。仿佛司空見慣,沒什麽特殊的反應。


    “你上校長家裏管啥用呢!”賈夫磊嘲笑的說到。盧化福接著笑了,秦爭輝似乎並沒有因此而動搖。


    這時我提出了一個擔心,一個近乎可笑的擔心:“假如校長不是那種人,去送了禮。反而陰錯陽差,豈不更糟嗎?”


    “哈!校長不管那!”夫磊笑道。


    “校長不管那。”盧化福也笑著重複。


    我打消了自己的念頭。因為現實的中國社會把貪汙受賄當成了正常現象,從老年人到青年人,甚至從上層人士到下層人士。


    我們走回了校園,因為賈夫磊提議:“你站在這兒有什麽用呢?”雖然他是不經意的笑著說的,但是卻起了魔力。催促我們向回走。


    我為自己的不能自主和無能為力而感到羞恥悲哀,同時更感到憤怒。


    但更多的理智控製著我,我緊趕幾步走上前去趕上秦爭輝,當回頭看時,那盧、賈二位已經無影無蹤了。


    我幻想著自己可以勇闖校長室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校長接受秦爭輝。但是自己長頭發的形象和自己的口才使自己沒有絲毫信心,更怕不能成功的話還牽連的秦爭輝永無出頭之日就更糟了。


    後來,盧化福出來了,他答應跟秦爭輝一起去找某一個人物。


    我沉浸在自造的失敗情緒內了。


    房子找到了,李靖還了我五十元,並給了我一把鑰匙,這是三把鑰匙分給八個人中的我那一把。我接到鑰匙就走了。


    我把肩膀把書和衣服抗進了那間房子。我用了四個小時記下了這片紀事。我需要馬上睡覺了。


    我一個人站在了校長室門口,校長就像古代帝王接待臣子一樣坐在後座上。許多人一批又一批的進去出來,說了一大堆對我來講純屬廢話的話。


    校長出來送一個小老頭了,他帶著舊草帽。黑紅的臉笑起來顯得精明和狡猾,六七十歲的他好像幹了一件什麽開心事顯得十分高興,最後與校長握了手就離去了。


    校長進了他的辦公室,很快就有上去了客套的一批。我站在門外,想著自己應該怎麽做。


    然而門外同樣等待的兩個中年婦女跟我說起話來了。


    “你找著人嗎?”那婦女大概三四十歲,顯的忠厚而狡黠。


    “沒有。”


    “你考了多少分?”這是另外一位男士問的。顯然他們把我當成秦爭輝了。


    “638分。”我也試圖從他們口中探出些什麽來。


    “那是沒上上可真虧了。”


    “是呀。”我幹脆就這麽應上了。


    “你原先不是報的太中嗎?怎麽沒錄取上?”


    “來晚了。”我答道,但是馬上不得不挑明了:“不是我。是我的同學,我是高二的了。”


    他們歎息了一陣。我們又談了一陣。所知道的,他們找了三人,掏了5400元才上成,而他們的兒子考了六百零幾分,剛剛過線而已。


    我為秦爭輝捏了一把汗,幸虧他沒有送禮,其實,他就是拿五千四也能上上啊。根本不需要他所說的六千元。


    後記:經過不知如何的暗箱運作,秦爭輝最終在太中高一讀了書。不過此後我跟他也就很少有聯係了。


    9月4日星期五


    手臂無力,因為餓得慌。


    這兩天頗嚐了嚐餓肚子的滋味,雖然不至於在死亡線上掙紮,但也已經像坐大牢,或是在茫無人煙的曠野上空蕩蕩的無所依托。我身上沒有足夠的錢……我自己也想體味一下饑餓的滋味,既然世界上有好幾億人在挨餓。


    夜路


    腳底下是雪。下了有今天了吧,化了不少。上麵一層是堅硬的冰水,下麵卻是酥軟的棉絮一般。白茫茫一片,腳踏下去,嗝吱的響,陷下去很深。除了白的雪,四周一片黑暗,空中尤其黑如墨汁,點點銀星顯示出寒光,微微的北風卻分外冷人。心裏冒著寒氣,四周無樹無屋無人,野獸都隱現著,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響。隻有自己的腳步聲在響。車子軲轆不知道還有沒有轉動,還是僅僅在滑著向前走。


    肚子脹脹的,長久不吃東西倒也不感到餓,嗓子頭兒*辣的,是渴的嗎?是幹燥的。全身如一團火,熱烘烘的。累的嗎?全身都出汗了吧?兩條腿再也不想動了。幹脆躺在雪地上休息一會兒,頭枕在雪裏,涼爽過後就是冰涼的舒服了。可嗓子還是幹燥的,火燒得一般,用手砸開一塊堅冰,掏出一把雪來,吞進了嘴裏。一把,又一把……


    終於又起來走了。不知道夜裏幾點了,大概人們都已經睡下了。愛雪,對雪,有一種特殊的情感,是始於此時嗎?


    其實是春節期間回家時發生的事,為此還腳疼了一個春節,因為冰凍。上墳,走親戚都沒有去,最後打了針才好了。


    其時這幾天身上錢已花光,借了王誌友二十,至少要度過接下來的這一周。因為寢室不能生火做飯,而外麵吃飯至少每頓兩元,顯然不可能度過。還好最後解決了吃的問題(跟王誌友一道背著宿舍管理員偷著生火,王誌友是四班的理科生,李靖是七班的,這個宿舍除了我和王誌友之外都是七班的。一年級共十個班,一至三班是文科生,其餘理科生,我是三班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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