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過了好幾秒鍾,都不聞任何的動靜。


    把眼睛慢慢地睜開,就看到了一幕不可思議的情景:


    高麗蠖蠖的身子轉了過去,身上的綠毛根根炸起,恐懼萬分地對著從鬆林裏偷偷出現的又一隻小動物。


    那小動物轉眼之間就來到了跟前。


    它長得像是野雞,但隻是野雞的前一半,就是說,隻有野雞的頭和脖子,所以這種毒物在苦寒之地有一個名號,就叫“野雞脖子”。


    它通體花花綠綠,至少有五種顏色,一跳一躍之際,看上去如同妖魅。


    “野雞脖子”在那本奇物誌中名列五毒之一,自非浪得虛名。林玉蜂看它自雪地裏一走,所經之處的冰雪全都化了,形成了一道深溝,便可知被這樣的東西咬上一口會有什麽結果了。


    如果在平時,他一個人在山裏碰上它,恐怕嚇也給這家夥嚇死了。


    好在現在躺在雪地上無知無覺,一動也不能動,成了一個半死的旁觀者,心裏倒也坦然許多。


    高麗蠖蠖“嗷”的一聲尖叫,主動出擊,朝著野雞脖子就撲了過去。


    不料眼前一花,野雞脖子不見了。


    它左轉右找,就是再也找它不到。不一會,高麗蠖蠖全身的毛便軟塌塌地垂落下來,本來綠油油的身子也變得越來越灰。


    再過了約有半刻鍾,它便僵斃在地,成了一個空殼。


    野雞脖子就從它的身子裏鑽了出來,站在其肚皮之上,昂首吸氣,漫天頓時有一片片的五彩毒霧飄散下來,煞是壯麗。


    霧滴落下,雪地頓時發出一片滋滋聲響,可見毒性之烈。


    它的目標當然還是林玉蜂,因為他食了那支老山參。


    野雞脖子剛跳到了他的身上,隻是做出了要吸食林玉蜂精髓的動作,然後就像一個雕塑那樣呆在了那裏,永遠不動了。


    唯有它的絢麗多彩的皮毛慢慢地在那裏褪色,林玉蜂才能看出它發生了什麽。


    有一種比它更毒的東西永遠地抽走了它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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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開始,林玉蜂還沒有看出那是什麽,因為它個頭很小,隻有一個小孩的巴掌那麽大,另外它的體色也是十分鮮豔的,雜在野雞脖子的羽毛裏一時竟沒有分辯出來。


    林玉蜂想它是在樹洞裏藏身的,因為離此最近處的一棵百年老鬆的根部有一個黑黑的樹孔,當是它的棲身之所。


    野雞脖子得意忘形之際,哪裏想到還有一個更毒之物從洞中鑽出,一招致命?


    野雞脖子的喉頭慢慢地鼓起一個大包,不一會那包裏就探出一個六角形的腦袋,金光燦爛,林玉蜂一見,就在心裏暗暗喝了一聲彩:


    原來是它!


    在《夷蠻奇物誌》中,此物被排在五毒中的老二,有一個學名叫金虹蛤,當地人卻習慣地把它叫“小死孩子”,據說其毒性已經超出了南地蠣蛇數十倍。


    它的動作並不快,卻能讓閃電般神速的野雞脖子防不勝防,鑽入其喉中,吸盡其毒精才破喉而出,可見它有多麽厲害!


    林玉蜂的身體雖然完全麻木,卻也給它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嘴裏叫不出聲,心裏已經叫了一百遍苦。


    “小死孩子”的六角金頭頂住林玉蜂的眼睛時,他才能意識到它已經在他的臉上。


    不明白它笨拙的身子是如何行動,它緩慢的動作又為何讓你防不勝防。


    鼻子被它咬住,然後,就覺得它的細線一般的舌頭伸了進來,在林玉蜂的口中開始發散,要分別探入其任脈之中,那是一種更有效的吸毒方式。


    服用老山參之後,與異珠相合,他體內的所有細胞都被激活到了那樣一種程度,故爾山中所有的毒蟲都從藏身之處睜開眼睛,扇顫鼻孔,嗅到了令它們心動不已的毒香。


    這個“小死孩子”,似乎它的目的就要達成了,但是,那隻是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在那一刻,它的線舌已然觸到了它們要尋找的東西,然而就在那裏永遠地定格。


    因為,山中五毒之首出動了!


    ++++++++++++++++++++++++++++++++++++++++++++++++++++++++++


    它竟然是從“小死孩子”的眼睛裏冒出來的,焉能信哉!


    到底是什麽呢?


    嚴格地說,它是一種黑蚊子。


    在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寒冬,所有的蚊蟲都死光了的時候,它卻依然活著,而且想飛到哪兒就飛到哪,光是這份精氣就足以讓人震驚的了。


    可以想見它在一年裏該吸吮了多少毒蟲的毒精,變成了一個什麽樣的王者!


    它那黑黑的身子並不是生來如此,實際上它的本色也是灰黃的,跟別的蚊子一樣,隻是因為它吸取的毒素太多,積蓄的毒性太烈,一年又一年,已經超越了所有蚊蟲都逃不過的生死輪回,變成了一種妖物,所以才會有這樣的黑沉之色。


    隻是有一點它沒有想到:


    這個百年毒蚊這麽些年來吸食的全是山林中劇毒之獸的毒素,成了陰中之首,寒毒之王。


    而林玉蜂吃掉的那支老山參卻有千年之壽,為陽精之極。


    一陰一陽,相克相製,就在這一刻開始了決戰。


    如果沒有林玉蜂冒冒失失地來到這裏,稀裏糊塗地闖到此地,黑蚊子也許永遠不會碰上老山參。


    有了林玉蜂做中介,它們竟然經無數輪回之後撞上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激戰就通過去產的這身臭皮囊展開。


    驚魂一刻,就在它以毒刺刺入他的舌下開始。


    本草已載:人之舌下,血管最豐富,最易侵入。


    這隻黑蚊子竟亦深諳此道,它直接對林玉蜂的舌下血管展開進攻。


    一根血管破開,毒針刺入,它的本意當然是從那裏開始吸血吮毒。


    隻吸了一下,便再也吸不動了。


    它大吃一驚。


    發生了什麽事它當然不知道,隻覺得不但吸不出此人的毒質,反而感到自己體內的東西正在呼嘯而出。


    它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拚命掙紮,要把毒針拔出,要倉皇逃跑。


    可是一切都晚了。


    前麵說過,陽必克陰,千年老山參正是百年黑蚊子的克星。


    林玉蜂呆在雪地上一動沒動,聽任黑蚊子與老山參在那裏搏鬥。


    隻覺得黑蚊子越是用力,他體內的反作用力就越大。


    它吸得越狠,輸出的反而越多。


    總之就是這麽一回事,持續的時間大約有一刻鍾。


    在這期間裏,黑蚊子體會到了什麽,林玉蜂不知道,但是可以想見那是無法形容的恐慌與絕望,是它在九十多年的時間裏再也想不到的黑暗與死亡。


    最後,它果然死了。


    身子裏的所有的毒精都輸到了林玉蜂的體內,近百年的猖獗就在他這裏畫上了句號。


    一點一點,林玉蜂的血脈在通暢,神經在複元,氣息在平和,眼睛似乎可以看到千裏之外。


    而它,這隻可憐的小小的黑蚊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變化了一個完全透明的蟬蛹,一片枯葉般的死蟲。


    風刮過來,以為它會隨風而起,沒想到它就在那裏微微一顫,消失不見。


    一種生命竟然能被另一種生命完全吸掉,化為絕對的虛無,這個結果,讓林玉蜂震驚不已!


    一下子,他從地上跳了起來。


    是的,他跳了起來,又成了歡蹦亂跳的人。


    吸取了黑蚊子的毒精,四肢百骸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靈,說不出的舒服。


    林玉蜂深吸一口氣,在原地看了看,發現周圍都是鬆林和雪坡,實在沒有什麽好看的了,就轉身往回走,想順著來的路快點回去。


    可是茫茫雪原,他一時間竟不辨東西,早就迷了路。走了不知有多久,前麵赫然出現了一座高聳入雲的雪山。


    山上似有炊煙飄散,林玉蜂心裏一喜:太好了,有人家!他現在已經累得要死,餓得發昏,連一步也走不動了。但是為了活下去,他必須堅持。眼睛瞪著那高得不可思議的雪峰他咬著牙艱難爬行。


    不知爬了多久,按理說應該在半山腰了,可是抬頭看那雪峰之頂還是那麽遙遠,似乎接天入雲,再也不可能達到了。


    林玉蜂憋足最後一口氣,還想再往前爬,沒想到這時眼前一黑,一個前撲就倒在了雪地上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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