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直起身,竭力屏住呼吸。冰冷的觸覺繼續從手心中傳來。


    “千萬別動!那家夥看不到東西。”


    那是老相商容在他手心裏寫下的字。從偃師離去至今,實際並沒有過多久,但這短暫的片刻對王朝最後一任首相而言不啻新生。他再也想不到的是老相真的活著!重新聆聽老相的教誨令他感到自己還幼稚的像個孩子。雖然商容那樣子實際上已經很難算活著了。偃師的實驗是成功的。差不多是最開始,商容的一部分魂魄就被招了回來。邀天之幸這一部分魂魄承載了老相商容最關鍵的記憶。也繼承了商容最睿智最深刻的思維。所以雖然實驗成功了,但被吸附回來的商容魂魄本能的選擇了繼續跟偃師纏鬥下去。魂術與傀儡術的結合是術數裏的幾個知名難題之一。偃師以為第一次實驗沒有成功,再往下就離正路越來越遠。等到商容的傀儡最後定型的時候,魂魄變成了一堆人的大集合,真正屬於商容魂魄的機會少之又少。偃師鬱鬱的以為自己失敗了。而潛藏在傀儡魂魄深處的商容魂魄則在想盡一切辦法試圖與外界溝通。而他見到的第一個偃師之外的外人恰恰就是他想見的人。自己的弟子。


    傀儡和傀儡師之間存在著微妙的聯係。因此商容的傀儡隻能通過手語跟楊任交流。這時間不多,而楊任想問的實在太多,但商容異常威嚴的製止了他一切問話。隻用最簡單的字句回答了一下自己的經曆,而後便在他手心裏寫下一句話。楊任本能的意識到,那就是偃師苦苦索求而商容沒來得及傳給自己的那句話。那個大秘密!那句話很簡單,隻有八個字: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那話意思顯明,然而楊任這般淵博的人竟也一時不能索解。隻知其義絕非表麵那麽簡單。但商容還沒來得及再進一步闡明。門就又被打開了。一個陌生的聲音低聲道:“首相大人。首相大人?!”


    楊任屏息不動。商容的傀儡也不再動。門外那個陌生的聲音便也不動。一片寂靜之中,一縷汗水從楊任的額頭流下來,流進傷殘的眼眶裏,刀割一般的劇痛登時令楊任渾身的肌肉一顫。他緊緊的繃直自己的神經,控製著呼吸不至於大口大口的喘息。劇痛之中楊任的雙手不由得本能的想抓住什麽。他右手緊緊握著商容傀儡的手。左手下意識的往桌上按去,但卻按了個空。當啷一聲響,一樣東西跌落在地,緊接著啪啪幾聲輕響。似乎有什麽極細微的東西拍打上了地麵。


    “糟……拐杖!”


    楊任心中頓時一沉。門口那陌生的人似乎也聽到了那聲音。冷然道:“首相大人,您這又是何必呢?連您這樣堂堂的高人對生死也是這麽執迷不悟麽?您放心,快得很!”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力道猝然而來。楊任手腕一顫,身形就被拉過了半尺。商容的傀儡猝然發力!與此同時幾乎沒感覺到任何風聲,一縷冷森森的寒氣已向楊任側麵襲來。若非剛才商容的傀儡那麽一拉,楊任的喉管已被利刃割開。但他本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商容的傀儡也不是特意為戰陣打造,二人合力也不過堪堪躲開了第一下暗襲。連吐氣的機會都沒有,那柄利刃已經重新觸到了楊任的頸項。楊任已能感覺到那鋒芒切開皮膚的隱隱刺痛!


    然而就在這時,鋒刃凝住了。


    韋護輕呼一聲,暗叫“好險”!這架傀儡顯然是專為格殺而製,動作矯健異常!他的神識從深潛傀儡魂魄深處到暴起控製傀儡不夠須臾,傀儡竟然已經撲擊到這樣的近處。再慢一眨眼的功夫王朝最後一任首相八成就變成一具屍首了。一思至此盡管他此時不過附身於一架傀儡仍然生出汗毛凜凜的感覺。


    楊任和商容的傀儡也都有些詫異。他們雖然稟性不同,但都是王朝頂尖的智者,對偃師可能的滅口早有心理準備。但刀鋒已經壓到脖子上中道停止,這用意他們一時卻都料不透。商容的傀儡幹脆保持沉默以備不測。而楊任則竭力按捺下內心起伏波瀾,沉聲道:“怎麽?為什麽不動手了?”


    “首相大人?……楊任?”傀儡愣了半晌,艱難的吐出幾個字。楊任一愣,右手已經無聲的被商容的傀儡抓住。他努力辨識著商容的字,而後用左手也抓住麵前這個傀儡的手,在那上麵寫道:“是!別出聲。這樣說。”


    傀儡似乎一時沒有反應,但隨即壓到了楊任脖頸的刀刃便緩緩撤了回去。傀儡伸指在楊任的左手心裏寫。“大人請放心。在下是聞府中人。特來營救大人!”


    “果然是王朝的首相楊任!‘行’這幫家夥連首相都敢下手,還說什麽不敢違背台閣禁令。真是無法無天!”


    韋護的神識之中,宮先生怒氣勃發,原本柔媚的麵龐英姿凜然,連萬俟迷離也望而生畏。


    “不管怎麽說。這個人既然是王朝重要人物。又是‘行’不惜風險要拿下的人物,先救了再說!”萬俟迷離道。“此人看起來份量極重。阿姐你那個偃師既然隻是尋常四十九算,就未必鎮得住場子。再過片刻萬一消息走漏,難免禍及自身,換我也殺了,一了百了!”


    “也說的是。台閣的事,哀家素來不大上心。想不到商和角竟會放任情勢亂到這等地步!韋護,聽萬俟的。先救人!”


    韋護心想有理。這時韋護已與楊任以手語對答了幾句。韋護雖跟徐急雨在朝歌聞府住了一段,但究未真正入籍,如何有聞府信物取證?眼前如此大事,尋常信物也不足以取信這位一國之相。何況已身秘密之多,殊非三言兩語所能說清。緊急之中一線神識應念而發,直打進楊任心海之中。他本身神識分散在傀儡身上的不過寥寥,此刻能發出去的更是微乎其微。但這線神識乃是將宮先生的神識傳送出去。為時雖然極短,但楊任渾身一震,已抓過傀儡的手寫道:“台閣五老之首?是‘止’?!”


    韋護迅速答道:“是。此處絕非講話之所。請首相大人寬心。我當救你出險!”


    隻覺楊任寫道:“要救就救兩個!老相的傀儡也在這裏!”


    韋護又是一震,他離王都日久,連老相商容遇刺之事都不知道。但宮先生卻深知其情。在他心裏無聲的道:“不成。王城之內警戒森嚴。兩個一起帶出去,難比登天!”


    韋護便又寫給楊任。楊任心中躊躇。他原本已是死路一條,此刻麵前奇變突生,竟能在萬不可能處得一生路,實是意外之喜。但他明知商容的傀儡其實並非傀儡,而有商容老相真正精魂在彼,八字箴言雖已寫就,尚未解說,又如何肯將老相孤零零一個拋於虎口。正在萬難之際,突覺右掌心裏商容的傀儡緩緩寫道:“莫急,老夫有萬全之策。你當從命!”


    “老師?”


    “所謂八字箴言,並無解說,曆代首相口耳相傳,我也並未真正悟通。僅知所謂四維,乃係王都之內四處重地,彼處各有天機。四處相合,便是那曆代首相苦苦保存的大秘密。老夫能維係一縷殘魂撐到將這八字箴言傳於你知。於願已足。不必再為老夫多生枝節。老夫的傀儡係按本人麵容所製。偃師帶老夫進來之時,為恐物議,披了他傀儡連頭遮臉的袍服。上有他台閣專門符記,他人一看便知。你穿這套袍服,代我出去,王城之內無人來問。好自為之。好自為之!”


    “老師……。”楊任心中大慟,眼眶中血淚盈然。隻覺雙手掌心皆有寫字。左手道:“首相,時刻緊促,請即動身!”右手道:“勉之,勉之!大好之身。切勿自誤!”心知老相一縷精魂苦苦支撐,所言不虛。然而心中劇痛,始終不忍開言答允。但覺商容的傀儡握著他的手,用力幾攥。拳拳之意盡在無語間。這才抓過傀儡的手,寫道:“我有萬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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