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紙硯的至寶雙圖之一“武庫”在荒原天魔一戰裏幾乎徹底毀了。此刻他以之為劍橫在腰間的卷軸正是雙圖另一卷的“文庭”。他黑口黑麵默不作聲的出現在殿門口。商先生就不禁一震。他自然知道十九輕騎雖是台閣屬下,但實際上跟王走的要近的多。


    “筆墨紙硯見過王上。”


    “免!”紂王道:“我令你這段時間內護著王城。商先生說他感知到王城左近有異常氣勁翻滾出沒。你怎麽說?”


    “稟王上。是詐!”


    “為什麽?”紂王緊逼一句,言語森冷如刀。


    “因為王城周圍連左近三數裏的地域,已被末士以文庭寶圖宇宙洪荒卷與君子所尚浩然之氣護住。此刻王城內外,不但已被寶圖法力旋轉挪移,而且有上古直至先王時代三十六位鴻儒大德的精魂鎮守。五行逆轉四維倒錯,等閑的法術休說施展,連發都發不出來。何況末士不敢有違王命,這段時間之內始終親自守候在外。若有任何風吹草動,相信先知曉的是末士。商先生是台閣五老之二,王朝有數人物,一身本事玄微難明通天徹地。然則術業有專攻。商先生若能透過文庭寶圖尚比末士更快察覺異動,末士願領萬死。”


    “便無萬一?”


    “有!”


    “為何?”


    “末士在說謊!”筆墨紙硯肅然道:“此刻外麵數撥人馬,上十名高手已打得翻天覆地,亂雲洶湧。末士有潑天的膽子,將這實事隱瞞不報!”


    “嗯。商先生!您怎麽看?”


    大胖子的全身有如無數芒刺一根一根的紮進來。紂王親切的征詢他幾乎充耳不聞。頭腦之中念如電閃。他早知這段時間之內紂王將三老一起拘在這間殿裏必是有安排,卻渾沒想到居然擺布下了如此嚴重深刻的布置。前後不過幾個時辰,一切情況完全逆轉。紂王雖仍親切謙恭,但語句之下不露鋒芒的殺氣他豈能不知?身前便是黑口黑麵的筆墨紙硯,要突出重圍,首先就要過這一關。何況,還有宮先生!宮先生倘若站在王那邊,自己無論如何難以與敵。方才宮先生伸指在虛空中畫出金門直至鵬城。常人看去不過寥寥數筆,何等縱橫寫意。然而他是台閣第二老,如何不知這輕描淡寫的一出手彰顯著何等強大的實力。那是境術!


    台閣五老都善境術,每人專精不同。但萬法歸一,無非都是以強力修為硬生生在虛空中開辟出境界。然而那虛空之境便就此剝離現世。要想出境,還需以深厚法力在境中開出門戶。倘若法力衰弛,開不出門,竟可能永遠困於境中。因此上創境容易而破境難。至於以精深法力將創境破境融合為一。此端創境時彼端已破境,將開辟出虛空的境整個作為兩端破境的走廊,這門本事五老中隻有宮先生一人!鵬城距王城不過十數裏。以他數人本事,飛行遁走,也不過頃刻可致。但宮先生這手金門一畫,實力和態度就均已顯明。無論如何!


    不成。此刻絕對不能!絕不能跟王立即翻臉。即使……


    這些念頭紛至遝來,似極繁複。但商先生能做到台閣五老第二,畢生久經顛簸不倒,見事自是明快果決之人。心念一轉,哈哈大笑。


    “好你個黑子。真有一套!怪不得俺動了十數遍神念別說連王城,就連九間大殿都出不去。還以為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駕臨,於是詐上一詐,卻原來是你這小子作妖。罷了罷了。既然如此,俺也沒蝦米可說的了。哈哈哈哈……。”


    商先生這一說一笑。大殿中的氣氛頓時緩弛下來。薑文煥吐出一口長氣,五指緩緩鬆開衝雲鼓浪刀刀柄。而徵先生的雙手也從逐鹿刀和境劍上悄悄挪開。紂王安然的望著大胖子商先生,商先生此刻也恢複了往日的詼諧與從容。


    “既然如此,走罷。鵬城!――宮先生,王城還是拜托您。”紂王朗聲道。


    華服麗人安然點頭,表情寧如止水。


    精衛緊盯著一步一步緩逼而來的北海凶漢。心跳成一千麵鼓!因而覺得很丟臉。慚愧和傷痛更像雲一般的翻湧上來。都是她。因為她!鬼族到現世來的六老才幾乎傷亡殆盡。他們不顧與敵人的巨大差距勇猛的舍死忘生的上陣,都是為了保護她。而此刻她仍然害怕。她自己也鄙視自己還會怕些什麽。到了此刻,難道不該從容?


    她一麵狠狠罵著自己一麵竭力捕捉北海屠崇侯虎步履間的破綻,然而找不到。這一代凶徒得享如此惡名果然殊非幸致。怪不得北海七十二家反王,中間多少高手仍不敢硬撼這北海屠的威權。盡管局勢之明朗連她自己也都心知肚明了。崇侯虎的每一抬腳每一落步仍是緩慢而精確,沒有絲毫破綻。縷縷黑氣重新從他身周騰起。磅礴氣勁如山一般的壓過來。精衛的刀翼相形之下就仿佛一隻即將撞上岩壁的海燕。


    “沒有人……沒有人可以救自己了!”她無聲的跟自己說。“連韋護也不能……因為自己不值得救。……因為自己,申屠賈、重、黎和羿才會一個個的死去。本身已是鬼族的他們一旦再死就永遠不會複活了。尤其申屠賈根本是替她而死的。……可是,仍然想活!”


    精衛揮動刀翼,上百道刀光雪片一般向崇侯虎傾射出去。然而崇侯虎甚至沒有出手。他隻是雙睛遽然暴綻,一片霸道蠻橫的氣勁便將上百道刀光全部震的歪歪斜斜四處亂飛。距離她不遠的地方土行孫身體奇特的站在那裏。大頭矮子現在處於一個極敏感的狀態之中,他挨了崇侯虎一指,完全被凍住了。但是還沒有死。盡管隻消輕輕的一指,或者哪怕常人用力拍上一拍他就會頃刻間散成一地冰屑。但至少此刻還活著。然而卻動不了。連控製眼眉的肌肉都凝結了不能稍動,以至於連暴怒的表情都做不出。隻有雙目深處仍然噴湧著熊熊怒火。精衛用自己的身軀護在土行孫之前。但她知道自己護不住。


    “可是不想死……”她跟自己說,然後兩道眼淚無聲的流下來。“她瑟縮著咬著牙看著北海凶徒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來。伸出巨掌,那筋骨盤曲的大手之上凝結著一層紫森森的寒氣。她知道隻消被這掌輕輕一拍,她就結束了。什麽都結束了。也不會再有對不起。


    然而仍是不甘心!


    說時遲那時快。崇侯虎深吸一口氣,本已粗大的手掌頓時又膨脹了三分。而周圍凝結的紫氣也深重到黑沉的顏色。那一掌仿佛去勢極慢。但頃刻間就已印到了精衛的頭頂。精衛聽到她的刀翼在勁風中吱吱咯咯的顫響。她退無可退,後麵就是土行孫。


    一掌按落……


    “不要相信姬昌!!!――”


    精衛在歇斯底裏之下閉上眼睛,一股按捺不住的恐慌從心底湧起。那麽急切那麽迫不及待,像是她所以活下來所以屈辱的活到此時完全是為了這句話。的確是為了這句話!盡管她都不明白這話從何而來又是什麽意思。她不可抑止的大聲的喊出來。


    “不要相信姬昌!!!”


    掌風倏然凝止!精衛雖然閉著眼睛,仍感覺那隻巨掌已經幾乎貼上了自己的頭發。但也就在那裏,那掌勢完全止息了。以崇侯虎這樣的高手這等距離之內即使隔空暗勁也足以將她擊斃!但在最後的關頭那掌勁猝然回收。精衛隻覺得頭頂一涼。一陣徹骨冰寒的恐懼之後。


    她仍然活著……


    精衛匪夷所思的睜開眼睛。就看到崇侯虎正半蹲下來頗有深意的看著她。他肌肉虯結的臉正和她的小臉兒相對。奇怪的是這時候她的心反而不那麽跳了。仿佛喊出那句話之後一切的隱隱的不安和恐慌就消失了。她恢複到了明快而堅強的女孩兒。


    “為什麽?”她靜靜的問。


    “不要相信姬昌!?”崇侯虎冷聲道。“那老狐狸,本爵從來沒有相信過他。但你在這種時候跟本爵說這個。是什麽用意?看來你的確就是那個人。他們都在找的那個人。鑰匙!一掌震死你,那就一了百了!可惜本爵並不笨。留著你,必然有麻煩。但麻煩最大的必不是本爵!”


    說罷,他就一步一步的又退了回去。一直退到重和黎拍出的那兩道土牆之間。略一拱手。朗聲道:“北海屠崇侯虎,與諸位後會有期!”


    然後他身形隱入兩麵牆中。不見了。


    精衛怔怔的盯著那道寬闊的裂縫。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活下來。那北海的凶徒的掌已經按到了她頭頂。當其時要一掌斃了她隻怕百不失一。就是韋護也未必能夠把她救出。然而下一刹那他就斷然而去。既沒殺她,也沒動土行孫。這肆虐張狂殺人如割草的凶徒曾猛虎一般頃刻間撲殺了鬼族三老。沒人擋得住!但在最後的關頭他卻放手了……。一直到已經確定崇侯虎已遠去,精衛才無聲的倒了下去。天空並不明亮,有雲氣,色做玄黃。她茫然的看著那些雲,蕪雜的天空。不知自己活下來究竟是吉是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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