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眾人才知道,這個統領八百諸侯國的天下權力核心的確是在至少半個時辰之內失去了控製的。首相楊任大人離開索靜樓的時候分外冷靜。他先從容的遣走了護衛他的十九輕騎和張良,而後小心翼翼的將他任首相這些時日經手的公文文牘堆壘在書案之上。仿佛這一去就再不會回來了。然後首相大人近乎靜悄悄的離開了相府,這一過程很少有人知道。索靜樓上燈火不滅,人都以為楊任仍在伏案理事。而在轔轔車馬聲中楊任已疾奔宮城而去。此後不久,出城追擊羽先生的比幹和張良的百人隊慘敗而回。比幹雖是七王之首,未得宣召也不能擅闖索靜樓的。何況他也知道那樓非同小可。要闖也未必闖得進。於是比幹又在相府等楊任。這段時間內王都的整個文武體係都陷入了混亂。武成王府裏找不到武成王,太師府裏找不到聞仲。首相府不見楊任,亞相府沒有比幹。連王城中都沒有王。這個空虛一旦為外人所知,後果不堪設想。


    幸虧各處的首腦雖均不在,起碼還留下了些足以應急的人。張良雖然受了傷,但回到相府發覺楊任不在,心裏就是一沉。突然又想起臨行前楊任對他的諄諄囑托,咀嚼體會,就是不祥!而正當比幹和張良收兵回城時,太史台閣五老之三角先生暗暗出了王都。連守城的兵卒都沒驚動。這城內外駐了八萬多兵,個中也就不乏高手。但以五老之能倘若不想被人察覺,那麽能察覺的也就不多。(.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這是王朝第四十六任首相大人這一夜的最後一道命令。楊任這個首相為王朝文官之首,照理說節製不到太史台閣。但楊任一進宮城就徑奔太史台閣而來。那時天已經晚了,王都都沉靜下來,宮城卻燈火通明瓊枝玉樹。正是王不在王都之內,才特意要這排場。楊任直入太史台閣,當日值守的正是角先生。兩人屏了外人,密議一陣,角先生便匆匆出王都。有人問起,隻說奉楊任的諭令去鎮住城外的鬼兵營帳。這荒原上打到沸反盈天的程度,真正十戰的主角兒反倒幾乎被人忘了。此刻太史台閣也幾乎空了。羽先生叛了,商、徴兩人在外,楊任又調走了角。台閣五老中就隻有五老之首宮先生還在王都之內。宮先生是五老之首,也是台閣左令、右令之下的第一高手。五老之中,商先生是和氣大胖子,角先生是威嚴肅穆老人、徵先生是翩翩少年,羽先生是性格怪異的少女。隻有宮先生,雖然楊任身為八大朝臣時就已見過他,卻直到如今還估不清他是個怎樣的人。王朝知名的武者,如太師聞仲、武成王黃飛虎甚至十九輕騎筆墨紙硯或紂王本人都不愛披甲,但宮先生每次出現時卻總是披一身黃金鎖子連環細鎧,連臉都一起罩住。他是台閣五老之首。實力既強,地位又高。右令辰久已消蹤匿跡。王都之中除左令鬥一人外,再無人號令他動。(.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他人雖在王都,楊任卻並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他。首相大人孤寂的一個人坐在太史台閣之內,抬頭看著這間小屋。這間樸素狹窄的房舍在宏偉華麗的皇城之中甚而有些落魄。但這卻是維係了六百年王朝王氣所係的最根源之處。即便五老已經都不在太史台閣之中,楊任也清楚台閣中仍有將近二十名玄天四十九算。這些人囿於地位不能像七王一相五老八大朝臣那樣參予王事,但論實力而言恐怕無一弱者。即使王已不在王都了,這宮城仍然是王都防禦最強大的所在。而太史台閣無疑又是宮城中防禦最強大的所在。此刻楊任,就在這裏。


    左令鬥並不在台閣中。盡管楊任未出索靜樓時就已料到,但當他獨自一個坐在那裏時心中仍不禁落寞。如果說這位首相心中有什麽絕對安全和溫暖的所在。那麽一個是老相商容,另一個就是老頭子左令鬥。而當楊任在太史台閣的小屋中慢慢度過這漫長的黑夜時,左令鬥也在黑暗裏,孤零零的一個人走。隻是楊任再也想不到,左令鬥此刻正在他腳下。


    太史台閣之下的地基是空的。這是連玄天四十九算在內均不知情的王朝絕頂機密。即便楊任這個首相也不知曉,這並不是他勤勞王事的範圍。王朝維係六百年來隱藏了太多的秘密。正是這些秘密使六百年來王朝安如磐石不可撼動,但也正是這些秘密,卻令哪怕左令鬥這樣的人也不禁心生寒意!左令鬥的腳步在漆黑而冰冷的岩道中響起陣陣回音。像他這個年紀的老人,已經早習慣獨處了。如果不是王朝內外突生如許重大變故,那麽左令鬥也將仍然在王都的一角啃著豬肘子安然度過餘年。但一個人走在這岩洞之中左令鬥仍是很不習慣。岩洞從太史台閣之下蔓延開去,起初不過是一個人的高度,還要貓著點腰。後來卻是漸深漸廣,已經寬廣到整個人仿佛淹沒在黑暗裏,如果不是腳下依然堅硬,再也看不出是岩洞。而左令鬥慢慢的走著,隨著腳步的深入本來黑暗無比的岩洞中不斷亮起光芒,那是一個又一個重重疊疊的宏大精微的法陣!僅從規模而論每一個就都不在雲中子的八陣圖之下,但左令鬥默然的走著,腳步並不快一分,也不慢一分。這些威力足以移山倒海的法陣於他就視若無睹了。他這樣的走了很久,走到連自己都快忘卻了時間,終於前麵出現了一排漆黑的鐵柵。


    那與其說是鐵柵,其實不如說是極天際地的鐵柱攢成的牆。鐵柱與鐵柱之間幾乎沒有縫隙。看似黝黑的鐵柱之上密密麻麻刻滿了符咒真言法訣。左令鬥一聲長歎,伸出手去,仿佛便想觸摸那些已斑駁到不知歲月的鐵柵,但終於還是放棄了。他慢慢坐了下來。而他一路行來時激起的那些法陣的輝光也就漸漸都熄滅了,連他自身的光芒也完全消散了。這裏是王都之下,深廣的岩洞之中,無窮無盡的黑。


    一片黑暗之中,鬥先生伸手就嘴,咕嘟的喝了一大口。他在這一夜裏下到王都之下時居然還帶了一袋酒。冰冷的酒水沁入胸腹之間,鬥先生劇烈的咳著。隻有在這裏他才完全的顯得蒼老了。他一邊喘息著,一邊大聲喊:“老夥計!——”


    驟然而起的聲音在空曠之中回蕩不絕。無數的“老夥計”“老夥計”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出去,壓回來。鬥先生抹了抹嘴邊的酒漿。聲音消散,卻更顯得靜,但鬥先生卻仿佛聽到了回音似的。


    “老夥計,你在麽?”左令鬥大聲說,“我知道你在的。世道這麽亂,你也清楚吧?你一向比我聰明!”


    黑暗裏仍然沉寂。隔了好久,一個聲音道:“那又怎樣?”


    那聲音仿佛是淡淡的響起來。不帶一絲人間的氣味,也聽不出老少男女,很奇怪的一種聲響,


    “我已經打發羽丫頭先走了。”左令鬥默然道:“倘若不成,好歹留她一點氣數罷。其他的人,隻有天知道。”


    “……還是要挺下去。”黑暗裏的聲音說。


    “你知道上麵是什麽?”


    黑暗裏的聲音默然半晌,緩緩道:“一頭天魔!還有……狐龍?這兩個東西怎麽現世的?”


    “所以我才來問你老夥計!”左令鬥沉聲道:“該挺的,我一定挺。可是……事到如今,你我之間,還有甚麽話說不得?!——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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