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魔鬼收回手指。


    他站在床邊。


    靜靜看了一會沉眠的路明非。


    目光停留在青銅麵具的裂痕上。


    以哥哥的意思,他需要變強,而不能頻繁借用閻羅的力量。


    否則遲早有一天,麵具會徹底碎裂。


    變強麽?


    小魔鬼想著。


    遊戲要加快進度了。


    他望向窗外,夜幕四合,星漢燦爛,萬家燈火齊輝,人間處處煙火。


    路鳴澤久久的凝望。


    這就是。


    哥哥你熱愛的人類麽?


    自世界的盡頭響起馬蹄聲。


    路鳴澤轉身。


    步伐鏗鏘一如將軍邁上戰場。


    “來吧!”


    他說。


    樓下,數旁。


    幾個吃過晚飯乘涼的老頭,三三兩兩。


    觀他們偶爾飄向黑衣人的眼神,大概乘涼是假,出來看熱鬧才真。


    畢竟這等架勢,除了電視,尋常日子又哪裏得見。


    一個個黑衣人就跟殺手似的,嚇是真嚇人,但多稀罕啊。


    趁現在趕緊多看兩眼,回頭跟人聊天也有談資不是。


    正聊的歡,一人左右找了找,忽的就問了大爺。


    “嘿,我說,你家那百歲呢。”


    大爺用蒲扇柄撓了撓光禿禿的頭。


    他也納悶。


    “別說,還真是,一天沒見著,跑哪去了這崽子。”


    老井巷外,黑洞洞的胡同,路燈的光也照不進,地上汙水和垃圾恒流,臭氣熏天。


    長毛跌跌撞撞的撐著牆,耷拉著腦袋,看這模樣八成是醉了,且醉的還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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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力的晃晃頭。


    迷迷糊糊的找到個垃圾桶,一步三晃的衝過去,也不嫌髒,一把扯開了蓋子。


    “噗通!”


    長毛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圓睜著眼,與垃圾桶裏那隻僵硬狗頭死灰的眼對視。


    都說狗有靈性,通人性。


    還真不假,至少在此刻長毛看來,那黃狗死灰的眼真像極了人。


    勾起了他封塵許久的記憶。


    是多少年前呢。


    想不起來。


    已經很模糊了。


    好像……也是個漆黑的夜晚。


    那家夥跪在自己麵前哭。


    可真是難看。


    那一晚他就想啊。


    還以為你多麽霸道無法無天,原來也怕死。


    嗬。


    也是那一晚長毛才發現。


    這家夥的心啊,居然不是黑的。


    可怎麽就禽獸不如了呢。


    搞不懂,搞不懂。


    長毛撐著地站起來。


    他走近了去看黃狗。


    借著熹微的星光,總算看的清了。


    長毛流露出怪異的神情。


    他先是看了眼老井巷。


    歎了口氣。


    長毛找了個還算幹淨的垃圾袋,裝好了黃狗,拖著腳步去了公園,扒了塊墓,雙手放進黃狗的屍體。


    填好土,長毛放上幾朵順路采的野花,靜靜的蹲了會。


    起身,將走。


    猛的,他想到了。


    長毛的雙眼瞬間被海潮般的惶恐所淹沒。


    他幾乎已是無法呼吸。


    狠狠的跌在地上。


    他顧不上身體的疼痛。


    第一時間看向了網吧。


    凝固一般的停了一秒後。


    又是不顧一切的望向了紫陽街。


    幹裂的嘴唇蠕動幾下。


    卻因極度的驚懼說不出像樣的話來。


    隻能發出嘶啞難聽的幾個音節。


    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


    那個人!


    是那個人!


    長毛連滾帶爬得往前跑。


    瘋了一樣。


    網吧,櫃台。


    “他!他人呢!”


    長毛死死的盯住網管女孩。


    “他在哪裏!”


    網管女孩顯然早已不耐煩。


    女孩叼著煙,抱著蒼白瘦弱的雙臂,冷眼看他。


    “我怎麽知道!”


    “老娘借錢的人多了去了!”


    “老娘給泡麵的也多了去了!”


    “那臭小孩誰管他!”


    長毛還是不死心。


    “很重要,真的!”


    “相信我!”


    “很重要!”


    他又加重了語氣。


    雞爪似的雙手死死扣住櫃台。


    他神經質似的探過上半身。


    “告訴我


    “那人,路……路什麽,他在哪裏!”


    女孩嗤笑一聲。


    “連名字都叫不出來,還想找人。”


    她套著紫色腕帶的手慵懶的揮了揮。


    “不說這個了,我這裏……”


    “夠了


    長毛用力砸了兩下櫃台。


    像一頭窮途末路的野獸。


    女孩顯然是嚇到了。


    她往後退了步,僅僅抿唇。


    長毛轉過身,又仔仔細細的找了一圈網吧。


    無論大廳還是卡座,都沒有想找的人。


    他鬆了口氣。


    “記住我說的話!”


    匆匆要走時,長毛對櫃台內的網管女孩說。


    “遠離他!”


    說罷,長毛埋著投,心事重重的離開。


    塑料門簾嘩啦啦的掀起又落下。


    女孩煞白一張臉。


    雙唇也咬到了發白。


    她忽然捂住腦袋,緊皺眉頭,大口大口喘起氣來,用一條纖瘦的手臂撐住身體,粗暴的拉開抽屜,抓起藥瓶,哆哆嗦嗦的好幾次才倒出了藥粒,服下。


    “呼。”


    女孩一下子癱坐進椅子。


    她撿起掉落的煙頭。


    在桌上摁滅,放進嘴裏,目無焦距的盯著牆壁,一下一下,緩緩咀嚼。


    “當心,對身體不好。”


    剛從廁所出來的畫家,一邊用餐巾紙擦手,一邊溫和的勸著女孩。


    女孩看也不看。


    碰了一鼻子灰的畫家苦笑著搖頭。


    良久,女孩呸的吐出殘渣。


    他拿眼去看畫家。


    目光在對方的手上停了停。


    “你皮膚病好了?”


    “一點小問題。”


    畫家說。


    “我說過的吧,不用去醫院,它自己能好。”


    女孩默然的點點頭。


    “對了。”


    畫家看了眼門口。


    “你之前說的助手……”


    夜可真黑啊。


    長毛像是行在荒野的獸。


    眼中是餓狼那般瘋狂的光。


    偶爾又在一瞬間軟下去。


    那雙眼又什麽都不剩了,空空蕩蕩。


    “幹什麽!”


    “滾啊!”


    “我叫人了!”


    “嘿嘿,別這麽大火嘛!”


    “美女,一起耍耍啊。”


    老套的劇情。


    長毛跌跌撞撞的走來。


    直往幾個混混堆裏鑽。


    “幹,不長眼啊!”


    一個染了黃毛的家夥要拿手去推這醉漢。


    就與長毛那一雙猩紅的眼對視。


    黃毛觸電般的後退。


    那是怎樣恐怖的一雙眼啊!


    根本不是人類該有的眼神!


    瘋狂,恐怖,,又歇斯底裏。


    俗話說得好。


    這人啊,就是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這醉漢,就是個不要命的。


    “叫誰滾呢!”


    長毛掏出把刀子。


    “啊!”


    “叫誰滾呢!”


    幾個混混趕緊退後。


    他們看著長毛,色厲內荏的呸了聲。


    “老子不跟瘋子一般見識!”


    “走了走了!”


    “腦子有病!”


    幾人罵罵咧咧的遠去。


    穿白裙的女孩心有餘悸。


    她擦了擦眼淚,挪著步子上前,對著長毛一彎腰。


    “謝謝!”


    “太感謝您了!”


    “如果不是……”


    話沒說完。


    隻因她看到了長毛的眼神。


    白裙女孩嚇的退後。


    長毛看了看這人的裙子。


    是追憶的神色。


    “小雅。”


    他輕輕的喚了聲。


    “什麽……”


    女孩茫然。


    長毛忽的擺出凶惡的臉。


    “給我滾!”


    女孩嚇的連連後退。


    “給我滾!”


    長毛瘋了也似的揮舞刀子。


    “下次再來巷子,我砍死你!”


    “聽到沒”


    “大晚上的就別給我出來!”


    女孩落荒而逃。


    良久。


    長毛收起刀子。咧嘴笑了笑。


    “我嚇人吧。”


    他低低的說。


    “小雅,看到沒。”


    “我可厲害啦。”


    他靠著牆,把全身的重量托付於上,緩緩坐下。


    就這樣一動不動。


    長毛遙望遠方的天空。


    明月高懸,上柳梢頭,複下西山後。


    啟明星亮了。


    天色將明。


    長毛還坐在黑暗裏。


    他一動不動。


    若不是還在眨眼。


    怕是真與一屍體無異。


    清晨的薄霧漸漸散去。


    長毛身上凝了一層淡淡的露珠。


    他終於還是起了身。


    走啊走,走啊走。


    在警察局前的巷子裏停下。


    再往前,三米,或許一米,就是警察局。


    他卻停了。


    長毛久久的凝望那扇門。


    那門在灼目的光裏。


    他在黑暗角落。


    這一幕好似出自大師筆下的精心構圖。


    光與暗。


    正大堂皇與陰暗過往。


    強烈的對比和衝突都在了此處。


    長毛的眼神是如此複雜。


    太多矛盾又熾烈的情緒熔雜一爐。


    心緒碰撞激烈至此。


    他的身軀卻如此安靜。


    凝固有如雕像。


    這次不是嵌在教堂上的魔鬼或天使的浮雕了。


    是懺悔者。


    或者聖徒。


    一樣的。


    都一樣的。


    懺悔者,還是聖徒。


    都一樣的。


    幾個男人說說笑笑的進了門。


    長毛像是摁下了開關的機械,一瞬間從靜止到倉皇而逃,轉身就進了小巷。


    警察局門口,一個男人奇怪的轉過頭。


    “怎麽了?”


    有人問。


    “剛才,那巷子裏是不是有個人?”


    “哦,他啊。”


    “我也見了,流浪漢吧,這屬於救助站那邊的工作,咱們手頭上還有案子呢,你啊,就少操點心吧。”


    這人還是望著巷子皺眉。


    “不對。”


    他搖頭。


    “那人不對,你知道的,我直覺一向很準。”


    “哦。”


    同伴也來了精神。


    “怎麽說?”


    “你發現了什麽?”


    皺眉的男人思索片刻。


    “我感覺,這人像是來自首……。”


    猶豫片刻,又搖搖頭。


    “但不像,真奇怪,他好像,有別的事。”


    “自首!”


    同伴立刻被這兩個字給吸引了注意力。


    根本不在乎後麵的什麽還有別的事。


    “走,追過去看看!”


    長毛沒命的跑了足足一小時。


    頻頻回頭望,終於,沒人追來,方才停下。


    他扶住牆,喘了會氣。


    忽的有食物溫暖的香,直往他鼻子裏鑽。


    長毛吞了吞口水。


    肚子咕咕的叫著。


    從昨晚到現在,什麽像樣的東西都沒吃,還跑了這麽遠,早已餓壞了。


    長毛循著香味走。


    他看到一排排的小餐車。


    有包子,炒飯,米粥,飯團,煎餅果子。


    尤其是包子攤,圍了一圈人,還有個紅衣服的小女孩站在板凳上,軟乎乎的笑著,熱情的來回招呼。


    “賣包子咯,又大又好吃的包子咯!”


    “吃了有福氣的好包子咯!”


    長毛拖著腳步,在攤販間徘徊。


    凡是他所過之處,無論是等早餐的客人,還是賣早餐的攤販,都露出嫌惡的神情。


    這人太髒,也太臭。


    尤其是攤販,趕蒼蠅似的擺擺手,還有幾個暴脾氣的直接開罵,叫這流浪漢別來壞他生意,不然打人了。


    長毛狼狽的逃竄。


    漸漸的,上班早高峰過了,顧客盡是散去。


    長毛又來徘徊。


    無一人拿正眼瞧他。


    長毛舔舔嘴唇。


    胃因過度的饑餓而開始了抽搐。


    他用手死死的按住,陷進去。


    稍微感覺好了些。


    去公共廁所接點自來水吧。


    他想。


    這時,有個樂嗬嗬的聲音在身後喊。


    “賣包子咯,那邊的髒哥哥,要不要買包子呀!”


    長毛好久才反應過來。


    他轉過身,指著自己。


    “是呀是呀!”


    女孩熱情的招手。


    “髒哥哥,髒哥哥,來買包子嘛!”


    “又大又好吃的包子咯!”


    長毛挪著腳過去。


    他敏感的發現了老板娘略帶嫌惡的眼神。


    長毛便低下頭,看了眼軟乎乎笑著的女孩,肉嘟嘟的小臉,見了就叫人歡喜。


    “這包子,怎麽賣。”


    他嘶啞著說。


    女孩掰了掰手指,自信的比出一根。


    “一個錢,一個包子!”


    老板娘無奈的說了。


    “肉包一塊錢一個,菜包五毛錢一個。”


    長毛低著頭,哦哦兩聲。


    他摳摳索索的從衣服內兜裏抓出幾枚硬幣。


    往外套上擦了又擦。


    “給我,”


    他想了又想。


    “六個菜包吧。”


    他小心翼翼的放下了三枚硬幣。


    老板娘打包去了。


    站在板凳上的女孩好奇的看他。


    長毛下意識的躲避這女孩的目光。


    太幹淨,太明亮。


    一個人在黑暗中呆久了。


    遇到了光,是會死的。


    “你好懶啊!”


    女孩笑嘻嘻的說。


    “都不洗澡,髒死了,臭死了!”


    長毛低著頭賠笑。


    “豆豆!”


    老板娘拉了把女孩。


    “給,你的包子。”


    長毛彎著腰雙手接過。


    “謝謝,謝謝。”


    他鞠躬。


    “不客氣,不客氣。”


    豆豆抱著拳,搖啊搖。


    “真是不客氣呀!”


    長毛定住了。


    他使力的眨眼。


    倉皇的轉身,逃一樣的走了。


    沒兩步,還能聽到那叫豆豆的女孩在身後喊。


    “不要偷懶哦!”


    “要好好洗澡呀!”


    長毛一直跑了三條街。


    終於找了個牆角縮著。


    珍寶也似的取出包子,咬了口。


    忽然,長毛的咀嚼停了。


    就見他緩緩的慢慢的低下頭。


    他看到。


    咬了口的包子裏,是油乎乎的肉。


    在一瞬的凝固後。


    長毛忽然瘋狂的撕咬剩餘五個包子。


    肉,肉,肉!


    都是肉。


    他又愣住了。


    大顆大顆的眼淚就奪眶而出。


    一個跟著媽媽去買菜的小孩指著長毛。


    “那個叔叔怎麽在哭啊?”


    “別看,別指,不禮貌!”


    “哦哦。


    這小孩又好奇的看了會長毛。


    “媽媽,我想吃包子。”


    “吃得下麽還包子,早上是哪個小朋友的碗裏剩了一半的飯飯還給倒了啊!”


    長毛一口一口,縮成一團,細細的咀嚼五毛錢一個的肉包。


    眼淚流啊流,流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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