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最孤獨最無望的時候,有一扇門會在你身邊打開。


    路明非忘了是在哪裏看過這句話。


    隻是每次想起都覺得悲傷。


    要說為什麽,你看啊,他說的是無望,無望啊,比絕望更加殘酷。


    絕望的話,至少你曾經希望過,有過太陽一樣熾烈的憧憬,哪怕之後希望如陽光下的泡沫般幻滅,你墜入深淵,但從前希望的記憶還在那裏,如金子般閃耀。


    可無望不是這樣的。。


    所謂的無望,那是比深淵更黑暗的東西,這個世界沒有人在乎你,你也沒有在乎的人。


    哪怕下一秒地震海嘯全球的火山同時噴發,你也隻是百無聊賴的用紅點操縱小狗撲殺敵方的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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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路明非縱橫星際戰無不勝,全靠一手出神入化的蟲族,也有群裏的人問過他怎麽就對蟲族情有獨鍾,是爆兵快還是別的啥,路明非就認真的想啊想,回了句你看這菌毯多帥。


    他就是這麽個喜歡說白爛話的死小孩,但路明非是有認真想過原因的。


    為什麽熱衷於蟲族呢、


    為什麽呢為什麽呢為什麽呢?


    大概,是因為小狗吧。


    星爺的大話西遊結局,至尊寶和紫霞仙子的轉世在城門上相擁,兩人看著孫悟空扛著金箍棒走向沙漠,至尊寶說,你看他,好像一條狗啊。


    當路明非第一次聽到有人管蟲族單位叫小狗時,他覺得真是有趣,於是笑起來,笑著笑著,心髒就像被什麽給擊中了,好痛的。


    你看他,好像一條狗啊。


    後來路明非跟著師傅顛沛流離,當時這片土地上都是戰爭,人們為了一口吃的命都不要,路明非哪裏見過這些啊,他之前的人生最大的苦難就是暗戀了兩年的陳雯雯,還沒告白就失戀了,當時他覺得真是難過,然後下一秒就眼前一黑,再次睜開眼就在了死人堆裏。


    要不是有師傅發現了他,路明非覺得自己大概會在死人堆裏餓死吧。


    最開始跟著師傅,路明非真的衰死了,打個架都沒十歲的小師妹厲害,每天練武還堅持不下來,師傅總是鐵青著臉拿柳條抽他,一邊抽還一邊罵。


    罵他沒用,罵他就是個廢物。


    路明非一邊叫痛一邊躲,狼狽的像條無家可歸的狗。


    完了到晚上,等師傅睡著,小師妹就偷偷跑過來給他塗藥,然後兩個人就湊一起小小聲的罵師傅,路明非私底下叫師傅死麵癱,小師妹就好奇的問麵癱是什麽呀,路明非就給她講灌籃高手講死亡筆記講火影忍者,就是不知道火影的結局是什麽,想到這裏他就歎氣。


    小師妹驚歎的說路師兄好厲害啊,有好多神奇的故事。


    路明非抱拳說承讓承讓,然後就換了張臉,賠笑的求她下次切磋收著點,被十歲小姑娘打斷肋骨的滋味真不好受。


    可每次一說道這裏小師妹就變了臉,做出嚴肅的表情來教訓他,一本正經的重複師傅的話,說路明非可是習武的天才,是將來會有大成就的,現在可不能偷懶,她也不能放水,不然就是害了師兄。


    天才嗎?


    每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評價,路明非就覺得很不真實,要說打遊戲這方麵他天賦異稟,路明非謙虛兩句也就認了,可師傅說的什麽,習武。


    有幾次深夜躺在雜亂的草堆裏,路明非還在眼前比劃著手掌,想著星爺工夫裏老乞丐說主角是萬中無一的習武天才,師傅也這麽說自己來著,所以他那裏也有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麽?


    想著想著他就笑起來,翻來覆去,一不小心扯動了站樁後酸痛的肌肉,痛的直抽冷氣。


    什麽啊。


    他想。


    就我這樣,還天才。


    是不是師傅他老人家眼花了?


    路明非不止一次的猜。


    肯定是眼花了。


    這個世界的武道很誇張,練到高深處,勁力溫養根髓,可展現出種種神異,操控風雷,把玩火焰,甚至明心見性,成就外罡,施展開來一人挪移小山也是等閑。


    那時路明非跟著師傅去到一座荒村,遠遠的就聞到血腥氣,師傅麵容冰寒,交代他和小師妹在外等待,一人便闖了進去。


    隨後,火焰如流星降世,伴有龍吟虎嘯,攝人心魄。


    這是路明非第一次見師傅放開了手腳。


    他的對手是百人的流寇,他們剛屠了一村的人,卻不想遇到了殺神,外罡的師傅送他們一一下了黃泉。


    之後荒村不見,原處隻剩下一個好大的坑,路明非就在旁邊張望,想著二十年後,這裏大概會是個波光粼粼的湖吧。


    師傅已經這麽厲害了,可在他口中,路明非的天賦卻遠在他之上。


    路明非真的很想說一句,大俠您太看得起我啦,小的我何德何能讓您如此器重,當不得當不得。


    隻是每次下意識說了白爛話,師傅就給他加練,真的往死裏練的那種,好幾次路明非都覺得自己要死掉了,要不是有小師妹幫忙塗藥酒他估計真挺不過來。


    於是,路明非認真的思考起了逃命,哦不對是戰略性撤退,總之他要離這師傅遠遠的,隨便找個什麽地方活下去,可惜這裏沒有星際,不然路明非覺得自己去當個職業選手也不錯,至少餓不死。


    可計劃還不等實施,師傅先倒下了。


    那個像山一樣偉岸的男人,怎麽會隻用了短短幾天就消瘦下來,幾乎隻剩下了嶙峋的骨架。


    師傅說,這是他年輕時與人搏殺落下的病根,後來強行突破外罡更是雪上加霜,到今日過往頑疾壓製不住,統統爆發,已是時日無多。


    小師妹已經哭的昏了過去,路明非想抱她去旁邊睡,小師妹抓住師傅衣角的手好死好死,怎麽都鬆不開。


    “明非。”


    “來啦師傅!”


    路明非在師傅床前乖乖站好,說來也是奇怪,他的師傅快死了誒,雖然這家夥總是逼他習武,路明非學不好還拿柳條抽人,但畢竟是師傅啊,是從死人堆裏把他撿回來的師傅啊。


    他快死了,路明非覺得自己應該悲傷,應該跟小師妹一樣哭一場,至少也落幾滴眼淚吧。


    但是沒有。


    什麽都沒有。


    路明非的心就像被什麽堅硬的東西包裹住了,哪怕再悲傷,也隻是從表麵劃過,傷不到他真正的心髒。


    為什麽會這樣呢?


    他想。


    大概,他在以前已經很悲傷了,心髒傷痕累累,所以要保護起來,如果再戳一下,他的心就會像煙花一樣,砰的一下炸掉。


    垂死的師傅顫巍巍的伸手,摸索路明非的臉。


    他注釋著少年低垂的眼。


    到今天師傅仍然記得,那是一個雨天,死人堆裏路明非望著青灰色天空的雙眼,孤獨又凶狠,裏麵分明藏著一頭獅子。


    他是外罡,精神溝通天地,他不會看錯。


    那是多麽凶狠的眼神啊。


    有著足以毀滅世界的威嚴。


    從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找了半生的人,找到了。


    “我要死了。”


    師傅說。


    “放心我肯定挑個風水寶地!”


    路明非不假思索。


    如果白爛話跟雅思托福一樣有等級,路明非自信肯定能考到滿級,該怎麽形容呢,就一覽眾山小的那種,高手寂寞啊。


    眼淚吧嗒就掉了下來。


    路明非愣住了。


    他覺得真是奇怪,明明都不悲傷的,怎麽就哭了呢,淚腺你在幹什麽啊淚腺!給我挺住啊!


    “如果有人不會悲傷,那一定有別人在代替他。”


    師傅歎氣。


    路明非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下。


    話說果然師傅就是要死了,突然說這麽文藝的話,代替人悲傷什麽的,酸都酸死了。


    路明非淚如雨下。


    “好好習武。”


    這是師傅最後的話。


    路明非拉著他的手一天一夜。


    小師妹醒了幾次,又哭暈了過去。


    這一天裏路明非紋絲不動,他曾經聽過望夫石的故事,思念過度會令人化為石頭,這樣就能永遠的思念下去,,真是矯情啊,路明非覺得自己也快變成石頭了。


    後來他對哭腫了眼的小師妹說走吧,我們去送師傅回房睡覺。


    不是下葬,是睡覺,師傅沒死,誰說他死了路明非就跟誰急,不死不休的那種。


    他背著師傅,一手牽著小師妹,走了很遠的路。


    師傅編的草鞋真是差勁,走了沒多久就磨穿了底,早說了我自己來自己來,還板著臉訓他趕緊去練武,編草鞋這種事有師傅就夠了,真是跟驢一樣的脾氣啊。


    他在心裏說,死麵癱。


    已經沒有人會罰他站一下午的樁了。


    路明非就光著腳,留下一長串鮮紅的印子,餓綠了眼的狼嗅著氣味追過來,看了眼路明非就嗚咽一聲,夾著尾巴逃了。


    師傅在鐵石山裏安睡,這裏石頭跟鐵一樣硬,路明非用師傅教的武道開的山,一拳一拳,石頭炸開,然後招來風雪,用寒冰將洞穴封鎖。


    “勁力溫養根髓,是叫非人對吧。”


    路明非笑著說。


    “老頭子,這不是很簡單嘛。”


    “果然,我就是萬中無一的習武天才。”


    說著說著他笑起來,笑久了就哭,終於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醒來是在床榻上,一個氣質溫潤的公子坐在旁邊看書,見路明非醒來雙眼一亮,自報身份說是受人邀請而來,輔佐真龍,鼎定乾坤結束這綿延的亂世。


    邀請他過來的人,正是師傅。


    “真龍?什麽真龍?”


    路明非說。


    這人便急了,說一大堆的話,講了這亂世,還說路明非是特殊的,有君王氣象。


    路明非隻是搖頭。


    “我隻想習武。”


    他平靜的說。


    “好好習武。”


    二十年後,九州一統,當年那個說著要輔佐路明非的溫潤公子,已成了至高無上的帝。


    而他身邊,總有一個青銅麵具的少年郎。


    人們關於少年郎的身份,眾說紛紜,隻知道他很強,曾有一人獨戰三大外罡不敗的戰績,死在他手上的武林高手不知凡幾,甚至外罡的性命也不下十條。


    也正因了此,被少年郎殺破了膽的武林,給他起了個閻羅的外號。


    大周一統,天下歸心,其中自然包括俠以武犯禁的武林。


    閻羅隻身上武當,與掌教一戰,敗之。


    三日後上少林,敗之。


    再三日,峨眉。


    又三日,蜀山。


    如是月於,天下已無敵手。


    人們都說大周是前所未有的聖朝,因他做到了前所未有的偉業,收天下武道功法於一家,建立天地閣,意為天上地下除外,人間功法,盡在其中。


    閻羅進天地閣,讀了三年的書。


    他出閣那日,六月酷暑的天,風雪驟降,而後星辰與日月同輝,又有陰兵過道,百鬼夜行,種種天變異象,應接不暇。


    閻羅和皇帝並肩,坐在台階上看天變。


    “你已經外罡之上了麽?”


    皇帝問。


    “差點意思。”


    閻羅說。


    皇帝點點頭。


    “但你已經是天下第一了。”


    “對啊,天下第一。”


    閻羅的聲音很輕快,他摘下青銅麵具,露出清秀的臉來。


    皇帝轉頭,目光複雜,二十年了,九州一統,武林俯首,他們兩個經曆了很多很多,多到他鬢發霜白,背脊佝僂。


    然而他身旁這個少年,卻還是二十年前的樣子,歲月像是無法對他起效似的,路明非,還是當年那個少年的路明非。


    外罡之上是武聖,精神不朽,已是神仙之流。


    路明非敗盡天下外罡,甚至與一尊年邁武聖一戰,逆伐取勝,但他始終未能突破外罡桎梏,哪怕閱盡天下武學,距離武聖隻一線之隔,但這一線,儼然天塹。


    “我的精神有缺,不得圓滿,所以武聖無望。”


    路明非說。


    皇帝皺眉。


    “明日我就讓九州上供藥材,補益精神的天山雪蓮,酒品靈芝,你若需要……”


    路明非笑著擺手。


    “不是吧老哥,不值得不值得。”


    他站起身,拍拍衣擺。


    “這是根本有缺,吃多少藥都沒用,省省吧。”


    說著他往外走,留給皇帝一個孤獨的背影。


    “匿啦,這天下也沒了對手,你就當我死了吧,有事燒紙小事招魂大事挖墳。”


    “哈哈你也不知道我墳在哪,別來找別來找,好好當你的皇帝。”


    隻是一個眨眼,恍惚間路明非的身影已是不見。


    皇帝還在想著路明非剛才的話,什麽燒紙什麽招魂,隻覺哭笑不得,看看這是令天下武者膽寒的閻羅該說的話麽,你小子天下第一的威嚴該怎麽放,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皇帝下意識的想說上兩句,再看身邊,早已沒了那少年的人影。


    並且他知道,從今往後,應是再也見不到了此人。


    路明非隻想習武,成了天下第一後,這天下於他而言,已無半分留戀。


    “真冷清啊。”


    皇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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