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乎這種事呢,它把你的追隨者都快殺光了吧?"


    雖然口中這麽說,周雨卻多少明白對方的想法。也就是說,相處多時的同居者也好,把他們殺光的獸也好,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區別。承認著兩者性命的等值,那既是同等的慈悲,也是同等的無憫。


    果然,桑蓮不言不語,沒有任何反應。他就像是一具提前設置好的機器,隻回答那些必要的問題。


    看到他的態度,周雨仰頭思考了起來。凝望夜空時,他又發覺了特別的東西。


    烏雲、星月,這些在瓦解的視觀裏都不複存在。以前曾看到過的黑色潮水也未複見。遊走在空中的,是細長卻恢宏的線。


    自東而西橫跨天穹的長線,在空中潮水般起伏著,高低不定的"波形"就像在演繹某段曲樂。


    由星球運轉而交織成的音節,那是凡人終其一生也無法聽聞的天體之音。即便是他,也隻能以視覺捕捉其振蕩的餘波。


    但是即便如此,那群星運轉之聲,他也曾確實地聽到過。


    "...啊,想起來了呢。"


    看到織起天幕的細線,身體的記憶就自然而然地醒來了。那首曲子的來由、創作者、原型,那是天生就知道的情報。


    "那首《道律》就是從那裏獲取的...真是的,把屬於我們的東西隨便拿走改造,這就是你老師的行事做派呢。"


    說到這裏,他握住劍柄,將雙手背在伸手,邁著小步朝桑蓮走去。


    "好吧,就放過那個孩子,反正他現在也吃飽了,短時間內不會再給這裏添亂。那麽今天就來解決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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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停在桑蓮十步以外,從這個距離,已經可以伸手觸及到彩光的邊緣。試著用眼睛去看時,那片虹彩卻僅僅隻是一片浮豔的光華,沒有一點可以拆出來的線頭。


    "這個就是你的''法界'';吧。像這樣美麗的東西裹在外麵,難怪紅鄉的劍不願意傷害你。但是,我手裏的這一支就不同了。"


    白骨之刃剖開彩光,自斷口中流散出雜亂的線。他以視線將其抽出,就像是拆解一塊織好的布,周遭的光暈隨之呈現出破碎的趨勢。


    相隔五步的桑蓮,雖然看不清麵貌的細節,卻依舊雕塑似地站在那裏。垂落的雙手沒有任何反抗之意。照這樣的態度下去,哪怕是刀刃加身,他也隻會引頸就戮罷了。


    即便如此,周雨沒有遲疑。順著骨劍破開的豁口,他踏入流光當中。


    四步。視野中唯有絢爛如虹的耀光。


    骨刃輕盈地劃破光流,如同用手術刀解剖肌體。


    三步。沿著豁口抽離線條,原本平滑如鏡麵的光層逐層拆解。


    和上一次紅葉的情況不同,紅葉那柄有著"道義"之理的劍,就算物理上接近了桑蓮,對那象征法界的彩光卻無法構成傷害。哪怕是抽象為概念的武器,隻要觸及人理五德,就在地水風火的涵蓋以內,那麽一切就是徒勞。


    如此想來,就能夠理解摩天的判斷了。


    能夠將"空無"吞噬的毒,唯有三種。這是對"得"的迷戀,對"失"的憎恨,以及對二境的顛倒。


    擁有三毒之一的他,隻要和對方產生過怨業,就足以蝕壞這無染的法界。


    隻差兩步。


    額生紅珠的少年近在眼前,隻要遞出劍刃,就可以輕鬆地將其刺穿。在那以前,耳中傳來怒獅咆哮的聲音。狂暴的風從頭頂壓下。


    來不及多想,他往後方抽退。揮空的重拳從臉頰前擦了過去,將前額的發絲打得散亂飛揚。


    "命真硬呢。"


    阻擋在他麵前的高大身影,沒有別的可能選項,自然就是呼呼怒喘著的餘老大。


    雖然同樣被包裹在彩光範疇內,他的形象卻很清楚。不規則的輪廓,淩亂的構線,處處都是一眼即可見的破綻。被"獸"剖開的腹部豁口,那裏的線尤為分散,隻要稍微多看幾秒,就能夠明白該如何去編織。因為那唾手可得的容易,周雨毫無興致地轉開視線。


    "走開,和你這種眷族也算不上的東西交手,根本就是自賤身價。"


    餘老大仍舊呼呼地喘氣,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來。他圓睜的眼球,抽搐的臉頰,在周雨看來都隻是無序的亂紋,無法解讀其中表達的情緒。


    流淌著血沫與涎水的嘴逐漸張開,氣流的線條如水渦般旋轉,那是對方將要發吼的征兆。那帶著破魔之念的獅虎嘯音,如果是低等的眷族一定會覺得無法忍受。


    就算是他,也不喜歡被那種充滿人願的聲音騷擾。


    於是,在目視對方張口的瞬間,他將渦流中心的雜線抽出。


    "啊...啊..."


    對方的呼呼聲變得扭曲起來,像是喉嚨裏堵住了某種硬物。為了不讓他將東西吐出來,周雨一心一意地用視線編織。


    鋪疊齊整的短線,逐漸將風渦的中央填滿。直至此時,耳中再也聽不到任何人聲,隻有用刀刃刮擦玻璃似的尖銳噪音。


    周雨已經無法從外表判斷出對方的現狀,所能看出來的,是盤踞在對方咽喉位置的線條,整齊細密地羅織成方形。


    雖然他一度想把對方的整個身軀都排好,最後卻半途而廢了。絕非因為心中存有什麽憐憫,隻是不知理由地感到遲疑。


    ——他突兀地注意到,要把線理順雖然很容易,但卻絕對無法擺回原來雜亂的樣子。哪怕是重新打散、撥亂,也隻是製造出完全不同的東西。最初那亂七八糟的藍圖,注定會被破壞殆盡。


    就算是紅葉,想必也無法複原那樣毫無章法可循的線圖了。


    一旦明白自己所做的是無可挽回之事,他便多少踟躕起來。是什麽時候呢?他依稀覺得自己跟別人討論過這方麵的話題。


    就是這麽稍微出神的時間,擋在前麵的阻礙已經自行解除了。或許是大量失血造成的虛弱,或許是那種特別的吼聲需要耗費某種代價,餘老大又一次倒了下去。


    這一次,他連呼喚同伴的聲音也發不出來了。傳達到周雨耳中的,唯有某種奇異而又悅耳的脆響。


    就像是,晶層從石隙裏長出來的聲音。美玉在撞擊下碎裂的聲音。是人體組織怎麽也不會發出來的聲音。


    注視著混沌萬象的眼睛,聽到了怪誕清音的耳朵,這兩者間的失調令他也開始思緒混亂了。由兩套係統收集來的外部情報既無法統合,又無法取舍,他像是同時佩戴著兩條指向不同的手表,雖然都能看清顯示的時間,卻不知道應該信哪個才好。


    錯愕間,他略略鬆開了握著"複仇"的手。然而,一直站在後方靜靜旁觀的桑蓮,此刻卻忽然跪下身去。


    少年完整光潔的手,抓起地上某段淩亂的線條。這一幕的意義周雨已經能夠分辨,那是桑蓮握住了垂死者的手。


    "我已知曉。"他平靜地說,"善。"


    代表著餘老大的亂線立刻產生了反應。原本頻繁的抽顫逐漸終止,毫無意義的碎聲也愈發微弱,最終變成了完全靜止的圖。


    桑蓮站起身來。


    他原本清晰平滑的雙肩上,抽搐著無數細小的亂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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