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眾所周知的大人物坐在劇院第四排正中,一個視野絕好的位置。他依然穿著他往日的淺色絲綢襯衣、黑色長褲與雙排扣禮服,胸前別著鈴蘭花。蔚藍寒冷的眼睛映著頭頂華燈的火光,正冷靜地打量著亂局——真是風采不減當年!就連坐在舞台邊上的羅彬瀚也忍不住為他讚歎。


    “不過我覺得他還是缺了點什麽。”羅彬瀚對懷裏的嬰兒坦言說,“最好他外套裏再揣隻老鼠,鴿子,或者兔子什麽的。總之,得有個小動物跟著,顯得比較有愛心,你知道吧?這年頭不能和小動物搭在一起的男人是不能算帥的。我承認他長得是比我好看,但是……”


    “沒有呀羅先生,”坐在他旁邊的莫莫羅及時鼓勵道,“你也可以很帥的!隻要努力的話也可以超過伊登先生的!”


    “我回去就努力!”羅彬瀚氣昂昂地宣布。他搖了搖懷裏的嬰兒,換來對方睡意朦朧的咂嘴聲。那附身稚子的永光族警察似乎決定讓自己顯得並不存在,以免在這樣一個場合裏跟一位有權有勢的正經人物碰麵。羅彬瀚對此倒是不怎麽強求,他衝伊登打了個招呼,說:“您吃過了嗎?”


    門城的主人神情難測地望著他。


    “我們不是來打劫的。”羅彬瀚聲明道,“我們隻是路過,順便來這兒看看。看看總不犯法,是吧?”


    伊登輕輕動彈了一下手指。散落在台下的人偶碎塊劈劈啪啪地跳動起來,它們似乎曉得這滿地碎塊中哪些是雜物,哪些是它們自己的頭和身子,於是手腳們便井然有序地朝著身子和腦袋爬。那場麵壯觀極了,簡直像場活屍秀,羅彬瀚以為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小孩能在時候把持得住。他的觀點很快得到了星期八身體力行的支持。那小丫頭直直撲進玩偶堆裏,抱起一個和她一樣滿頭金發的姑娘腦袋,繞著劇院的觀眾席瘋跑。手腳們急忙爬去追趕她,好似是一群蹣跚學步的幼犬。


    “不許把頭發搞亂了!”羅彬瀚高聲警告道。人偶手腳們劈裏啪啦地爬動,她腦袋後的鈴鐺也叮當亂響。羅彬瀚在那動靜裏瞄了眼劇院出口的方向。他沒聽見任何響聲,也沒看見任何人進來,那顯然是因為一個知名的星際海盜正陰著臉坐在那兒。


    在十分鍾前他們突擊拜訪了門城那“唯一而永久的主人”——羅彬瀚對這個稱謂沒什麽重大意見,但還是頗有幾句玩笑話想說的——請他替他們找找寂靜號與雅萊麗伽,並提供一條能盡快離開的秘門。而對於他們的拜訪,伊登倒是顯得不太吃驚。他確實打發了一些劇院演員們來歡迎,可在羅彬瀚看來那也未免太不上心。這被海盜找上門的老爺根本就不是誠心想要禦敵,也不認為去而複返的土匪們能在他的宮殿裏到搗出什麽大亂子來。


    他甚至不瞧一眼身後的罪魁禍首,而是長久靜默地打量羅彬瀚。與此同時羅彬瀚也在觀察他,想知道這人的鎮定到底代表著什麽。他是覺得反正總能找到為海盜頭子買單的人,因此對一切破壞都毫不心痛?還是正秘密地聯絡著能把他們一網打盡的人,因此才在這兒虛以委蛇?羅彬瀚實在拿不準,上次他見著這位大人物時壓根沒跟對方搭上話。他們對彼此都不能說是認識。


    伊登開口了。“沒想到你們會這麽快回來,”他像會客那樣正常地說,“記得你們上一次走時,是說要做一次長途旅行。”


    那保證也許是真的,但可不是一株裝飾性盆栽向他做的。羅彬瀚拿眼瞄了瞄荊璜,以示此事和他並不相關。海盜頭子卻並不回話,仍然麵目陰沉地坐著,等待劇院主人的下屬捎來寂靜號的消息。羅彬瀚以為這樣把東道主晾著畢竟是很不像話的,他隻得開口說:“我們送個人回來。”


    “你懷裏那個嗎?”


    嬰兒打起了一種特別清脆的呼嚕聲,把臉埋進羅彬瀚的胸前,正巧叫台下看不清楚長相。羅彬瀚悄悄地拍打了一下他的屁股,但還是決定保守這個秘密。他笑眯眯地對伊登說:“我們答應送這小孩去永光境探親。”


    “看來你們在路途有一些意外,是和舊星河戰線的騷動有關嗎?”


    “是啊。”羅彬瀚說。他一點也不奇怪伊登知道這些。這位大人物是有充分理由和能力保持消息靈通的。當他在船上看書時甚至還學到了點課外知識。如果過去他隻把門城當作一個奇怪的童話鎮,那麽現在他開始明白這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不單單是一座到處亂飛、漂泊不定的古怪城市,而是一個獨立於聯盟的組織。那甚至可以說它的地位是和白塔或頂上會議相等的。杜蘭德人的商會和它高度合作,而白塔也對它的主人尊敬有加:十三宗中似乎流傳著一種共識,將那消亡的織法者們也當作為楷模與同道,而鑒於那文明在毀滅前曾如此地接近天界之門,他們對它的遺產和繼承人不由地充滿了尊敬——當羅彬瀚讀到這兒時便把書合上了。他不在乎這件事,不在乎白塔和聯盟怎麽看,或那座城有什麽樣的地位。他隻是不願意想起來。


    不過那一切畢竟是時過境遷了。他打量著伊登,發現這個人不像初見時那般給予他古怪神秘的印象,相反他終於逐漸明白這個人——用他老家的話說——是有能量、有地位的,而且也確如荊璜最早警告他的那樣,是充滿危險的。盡管如此,他感到自己並無必要做出反應,他不關心對方盯著自己時正思考什麽,也沒想過要改變行事風格。他隻是繼續在舞台邊坐著,代替那死不吭聲的海盜頭子與地主大老爺交涉。實際上那也不是很專業的交涉,他不過在荊璜不反對的框架下打發無聊。


    “我聽說你這兒和糖城有貿易協定,”他向伊登打聽道,“這兒有貓人開的店嗎?”


    門城的主人又彈了一下手指。那些追著星期八跑的手腳們紛紛放棄了那顆腦袋,爭先恐後地爬回台下,用剩下的部分拚湊人體。其中有一位掛著寶劍的半身王子從羅彬瀚腳下爬過,羅彬瀚留意著它那明晃晃的武器,指尖一直勾著自己的匕首,直到它遠離台邊。這時他才重新望向伊登,看見那人臉上掛著一種模糊而譏嘲的笑容。


    “你比上一次健談了。”他說,“經曆了什麽有趣的事嗎?”


    “你肯定意想不到。”羅彬瀚回答道。


    “又去偷了誰的東西嗎?還是說,這個孩子也是搶來的?光是打砸拍賣所和盜竊龍類已經不過癮了?”


    “那可差得遠啦!”羅彬瀚說,“我們在海上遊了八百年,一直遊到太陽上才撿到他,尋思著這小鬼準喜歡亮堂堂的地方。你要是不信,倒可以多開幾盞燈試試。幹嘛把這兒搞得這麽暗呢?怕有老朋友闖進來瞧見你?”


    門城主人回以禮貌而漠然的假笑。躺在他懷裏的嬰兒則暗暗用腳丫蹬他的胸口。羅彬瀚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把他舉起來,作勢要在他臉上狠狠地親一口。這時荊璜對麵的通道口探出一個戴著禮帽的腦袋。它是這劇院的檢票員與看門人,羅彬瀚在荊璜打飛它的頭時有幸與它認識,驚奇地發現這東西其實並沒有臉。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那隻是一顆漆黑的球體懸掛在脹滿氣體的高領禮服下,還戴著頂大大的高禮帽。但這位沒嘴的檢票員卻能夠自由說話,發出一種中氣不足的虛弱聲音。羅彬瀚有點疑心那是被荊璜揍的,可最好還是當它本來就如此。


    “找到了……”它氣喘籲籲地說,“找到了……幾位請求敝主人搜尋之船,以及船上全部成員,包括此船擁有者雅伽萊,以及,以及……”


    “一個特別多話的心智分流支?”羅彬瀚替它補充道。


    “以及來自無遠域的0312。”檢票員繼續說,“與雅伽萊在本地最新聘請的隨身護衛陳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飛鴿牌巧克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飛鴿牌巧克力並收藏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