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因為有藍鵲的幫助,羅彬瀚比自己想象中更快地背完了那整整六頁的內容。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和藍鵲也總算冰釋前嫌,至少是能夠心態正常地互相交流了。


    那有一部分恐怕要歸功於莫莫羅,而另外一部分則是因為藍鵲對他默寫出來的《連山歌》抱持著高度的興趣。它在幫助羅彬瀚背誦的過程中屢屢發問,以極其驚人的速度掌握了至少上百個漢字的大致含義和發音。


    盡管它的學習能力如此出類拔萃,最終還是受限於羅彬瀚的母語文化水平,無法完破譯這段文字所表達的內容。它對著練習本沉思了許久,然後戀戀不舍地把它歸還給羅彬瀚。


    “我認為這些文字是在簡述一套基於外部元素的占卜係統。”它對羅彬瀚解釋道,“艮、乾、巽、離、兌、坤、震、坎——他們用這八個符號組合來代表六十四種事象的發生,並且給每個事象括以一個特定的稱謂。它們背後應該還有一套更詳盡的規則,用來說明這些事象的代表意義和解讀方法,不過那肯定非常複雜,所以才沒被寫進這些概要式的文字裏。”


    羅彬瀚恍然大悟,終於搞明白自己這半天究竟是背了個什麽玩意兒。他不由對魔法學霸心悅誠服,但藍鵲卻仍然糾結地掰著自己的手指骨。


    “這裏還有些事我想不通。”藍鵲說,“如果結合前後文,我們能假定這些符號各自代表著一種‘元素’。比如第一位的‘艮’,它顯然是在指‘山’。而最後一位的‘坎’是指‘水’……我不理解為何會有這樣的排序,這到底代表著什麽意思呢?”


    羅彬瀚不明所以:“這排序有什麽問題嗎?隨便排的不行?”


    “不,不,那絕不應當……要素的排列次序是整個係統架構裏非常重要的部分,它必須要有所指向,尤其是第一位和最後一位。我了解過一些同類的體係,通常應該從“天”或“地”開始。你看,這係統裏的確有指代它們的‘乾’、‘坤’兩個要素,但卻不在任何特殊的次序位置上,這裏頭一定得有某種意義。”


    它又把自己縮成了一團,陷入長久的思索。為了不打擾它,羅彬瀚隻好捏著本子悄悄離去了。


    他比荊璜要求的更早一天背完了《連山歌》,本以為會很快遺忘,結果幾個小時後竟然也記得清清楚楚。這種情況甚至讓羅彬瀚有點輕微地焦慮起來——他當然不會嫌棄自己的記憶力太強,可總覺得這種匪夷所思的進步來得很不祥,仿佛一個將要破產的人卻在渾然不覺地透支信用卡購物似的。


    因此他額外等了一天,踩著時間的底線去找荊璜,告訴他自己已經背完了部的內容。荊璜看起來並不吃驚,甚至也沒有怎麽考校,隻是隨便抽了幾句後便甩出新的紙筆。


    “今天把《步天歌》寫下來。”他對羅彬瀚說。


    這個安排完在羅彬瀚意料之內。他無趣但也老實地坐回桌前,心裏還在想著那幾本不翼而飛的猛男快樂刊物。然後他聽見荊璜念道:“坐鍾守瓶,關目張心。周宮巡遊,清濁分定。東龍氐角,以威以德。亢心流火,寒冥奪氣。房尾攢抱,晦月有傷……你看著我幹嘛?寫啊。”


    羅彬瀚放鬆心情,平靜地把筆遞給對方:“筆給你,你行你來寫。“


    荊璜伸手要揪他頭發,羅彬瀚立刻奮起反擊,同時凜然怒斥道:“你們這是封建糟粕!這玩意兒誰會寫啊!你他媽平時說話是這樣嗎!”


    “我已經翻得夠明白了!誰讓你們的語言不夠精煉!”


    羅彬瀚義憤填膺,差點以罷課來捍衛他故鄉寶貴的白話文改革成果,但最終敵不過對手凶焰囂張,被迫重新執筆聽寫。他寫了大概五十字,荊璜湊過來看了一眼,然後說:“你他媽寫的啥玩意兒?”


    “拚音啊。”


    “那字呢?”


    “這不有嗎?一半都是字呢。”


    荊璜一腳把他踹開,然後麵無表情地拿起筆,刷刷不停地寫完十頁紙,再把整個本子扔到羅彬瀚臉上。


    “滾,一天之內背完!”


    羅彬瀚抓著本子,充滿快活地告別荊璜,向著艦橋室溜達過去。波帕、霜尾和馬林正在打牌,羅彬瀚跟他們打了個招呼,然後直奔坐在角落裏看書的藍鵲。


    他發現這時的藍鵲與昨天不同,竟然在骨頭架子上套了件淡綠色的袍子。那長袍的衣料紋理有點像麻布,款式簡單樸素,但是又寬又厚,還有一個兜帽可以把藍鵲的腦袋遮起來。


    “我借用你們的植物溫室做的。”藍鵲對羅彬瀚解釋道,“一點對植物纖維的催化法術,再讓機器人搭了個自動紡織機。你覺得看起來怎麽樣?如果接下來我們落到有人的星球上,我覺得這能讓我看起來更普通一點。”


    羅彬瀚覺得這袍子的裁剪挺適合它,隻是造型難免令他想起遊戲裏的巫妖或者亡靈法師。他有點好奇地問道:“等我們著陸以後你怎麽辦?回白塔嗎?”


    “哦,這個,我當然會回去。不過這裏很難找到一個法師塔,莫莫羅先生保證回頭會找一艘民船送我安返航。”


    它的語氣聽起來並不急切,或許是出於對永光族的信任。而早在羅彬瀚走近以前,它的眼睛就早早盯在了練習本上。


    羅彬瀚把本子遞給它:“來吧,這是今天的活。”


    藍鵲盡量用矜持的姿態抓過本子,然後飛快地翻閱起來。但這一次似乎連它也遇到了無法翻越的障礙。


    “這些文字被叫做《步天歌》,所以顯然它是和星象學有關的知識。”它讓練習本自己漂浮在空中,好讓羅彬瀚也能一並看見上麵的內容,“我認為這些奇怪的字都是某種星辰類型的指代,但如果沒有釋義,要解讀它可太困難了……真遺憾,我想我沒法提供更多幫助。”


    盡管如此,它依然幫助羅彬瀚在四個小時內背完了文,同時自己也掌握了更多的漢字。按照它這樣的學習速度,羅彬瀚甚至懷疑對方明天就能用自己的母語寫論文了。


    提前完成任務的羅彬瀚決定直接去找荊璜。因為這次背誦是如此前所未有的高效,他在天降橫財式的不安中也多少感到一點自豪,然而當他敲開荊璜的房門後,卻震驚地發現荊璜正趴在案上奮筆疾書,手肘邊用完的練習本和廢筆堆成小小的高丘。


    “……你他媽在幹嘛?”


    “寫釋義。”荊璜說。他放下手裏的筆,抓起最底下的三十本練習本,然後把它們統統塞進羅彬瀚的懷裏。


    羅彬瀚低頭看了看。他的自豪和快樂都像拿到《暑假生活》的小學生那樣消失了。


    “這是你要我背的部釋義?”他沉重地問道。


    “這是《連山歌》的,”荊璜甩著手繼續說,“前五百字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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