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夫人過五十大壽,這些天林府上都熱鬧非凡,因為是個整壽,孝順的林越決定要大辦,不光請了戲台來唱戲,還專程請了嫁出去的妹妹們回來,林家就一個兒子,卻有三個姑娘,俱都嫁得不差,隻獨老爺子最疼愛的二姑娘嫁給了一直與林家不對付的秦家,讓林家上下氣了很久,這都成親好些年了,林越見了秦柏依舊沒什麽好臉色,見了秦柏隻是冷淡的點了頭,便轉而去和妹妹說話。


    林越看見站在林氏身邊的孩子們,便走過去蹲在秦淺麵前道,“這就是淺兒吧。”


    “快叫舅舅。”林氏忙吩咐幾個孩子。


    秦熙客氣有禮地叫了聲舅舅,秦燾卻遲疑了一下,方才叫了。隻有秦淺看著林越好奇地道,“舅舅怎麽知道我是淺兒?”


    林越失笑,秦熙卻在秦淺身後輕掐了一記,秦淺吃痛猛地回頭,恰看見秦熙一本正經的小臉上帶著警告,秦淺這才想起之前答應母親的話,連忙轉過頭來眼淚汪汪地看著林越,用小貓似的聲音對他道,“舅舅好。”


    林越看到秦熙的小動作,卻也沒說破,隻是笑嘻嘻地抱起秦淺道,“舅舅帶淺兒去看住處好不好?”


    秦淺見舅舅如此親切,忍不住也笑了,開心的點了點頭。


    林越轉身對林氏道,“跟我來吧。”


    林氏點點頭,一手一個拉著秦熙和秦燾,跟著林越往裏麵走,秦柏冷笑一聲,也跟在後麵。


    “怎麽眼睛紅了?”林越見林氏眼圈泛紅,問道,“是不是妹婿……”他說著,警告地看了秦柏一眼。


    林氏笑著打斷林越的話,“還不是這兩日孩子因為要出門鬧騰得厲害,沒休息好。”


    林越點了點頭道,“快進屋裏歇著罷,今兒晚上好好睡,明兒可要折騰一日呢。”


    “大姐和三妹何時過來?”林氏問道。


    “她們都離得近,明兒一大早過來就好。”林越將妹妹領著進了她原先住的居所,“這裏的格局基本沒變過,隻是家什用品都換了新物。”


    這還是林氏嫁過去之後除了回門之外第一次回娘家,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擺設和裝扮,忍不住歎道,“家裏真是大不一樣了。”


    “我瞅著你的麵色很不好。”林越皺眉看著林氏道,“是因為沒休息好,還是病了?”


    林氏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我的老毛病哥哥又不是不知道,那年生燾兒的時候又傷了元氣,病氣也有些沉重了些,一直都不見好。隻是吃著藥還能稍能走動。”


    “明天讓他給你看看。”林越皺眉看著林氏道,“我看你臉色太不好看。”


    林氏不置可否,隻是道,“明兒個怎麽安排?”


    “你回了家就不要操心這些,自有人會安排。你來這兒就好好歇著就對了。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去通知爹爹,一會兒你們見過夫人之後直接去小書房就好。”林越心疼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才發現妹妹簡直可以用形銷骨立來形容,他想說什麽,卻因看了旁邊冷著臉的秦柏沒說出來,隻是歎了口氣離開了。


    林氏性子孤高自傲,讓秦柏總覺得自己在她麵前矮一截,秦柏原本以為林氏會借著今天的由子跟娘家告狀,然後他自然就順勢鬧上一遭,也好下下林氏的臉麵,沒想到林氏什麽都沒說,反倒全了他的麵子,再看到林氏蠟黃枯瘦的臉,又覺得這些日子對她多有冷落,有些可憐她,想到今天的事,雖說是他刻意為之,卻也實在不成體統,林氏不光不怨他,還幫他瞞著,心裏倒是先有了幾分愧疚。


    如今林越那種高傲不屑的眼神瞥過來,立刻又把讓秦柏想起林氏的清高,才興起的那點愧疚很快被打落,他又開始在心裏埋怨林氏為什麽任由娘舅如此敷衍小瞧他,又想到當初大家都是一樣進學,自己混了那麽多年不過是個從六品,而林越卻已經是正五品,林越定然覺得他沒本事,就連整個林家都瞧他不起,秦柏越想越不是滋味,看著林氏淡淡的神色,又想到秀雲乖巧又討好的笑臉,忍不住又冷下臉來。


    林氏見秦柏麵色變幻莫測,也不去理睬,徑自帶著兒女們進了屋安頓。


    菊月本就是林家的陪嫁丫頭,如今回來早就有之前相熟的丫頭們過來看望幫忙。


    “這兩日正該忙的時候,你們這會子來不怕被夫人責備?”菊月看著前來幫忙的幾個丫頭道。


    “正是夫人讓我們過來的。”惜月笑道,“誰不知道老爺最疼的就是二姑娘,二姑娘這麽多年終於回來一次,老爺不知有多開心,恨不能讓全家的丫頭婆子都調過來伺候。”


    林氏折騰了大半日,已經覺得有些氣短,此時更是覺得渾身汗濕打透了衣衫,還好夫人知道女兒素來喜潔,早就準備了熱水,林氏抓緊時間擦洗了身子,便換了衣服,去見夫人,母女倆自是一番眼淚,哭了一回,又笑了一回,這才告辭去見父親。


    家中正熱鬧,書房卻一片清靜。


    林老爺坐在書案旁,正拿著一卷書,卻是半天也不見翻動,聽見門口有動靜,便微笑放下書卷。


    秦柏和林氏攜著三個兒女進來,問安行禮又是一通折騰。


    “爹爹一向可好?”林氏看著父親已經斑白的頭發,心裏微微發酸,這些白發怕是有許多都是為了自己才添的。“女兒不懂事,讓爹爹費心了。”


    林老爺擺擺手,“說這些做什麽。做爹的哪兒能不為兒女考慮。倒是你,怎的才這幾年,就瘦成這般模樣。”他這麽說,看著秦柏的眼神全是嚴厲。


    “爹爹不是不知道,”林氏笑著道,“女兒自幼身子就不好,那老毛病前些日子又犯了,好一通折騰,這也是才好些。”


    “那你快坐下休息。”林老爺站起身,讓林氏坐下,“這兩日你就在家好好休息,這熱鬧不湊也罷,不過是借著由子讓你們回來見見罷了。”


    林氏點點頭,忍不住紅了眼眶,“讓爹爹費心了,是我們不孝。”


    “我本還想讓你娘去看看你,或是讓你哥嫂去看你。”林老爺看了秦柏一眼道,“可畢竟和秦家不甚相熟……”


    林家和秦家何止是不熟,兩家一文一武世代為官,從來都是互相看對方不順眼,林氏和秦柏當初的親事讓兩家正式杠上,差點掀翻了天去,到現在也不見如何走動。


    “爹爹還沒見過外孫呢。”林氏沒接話,指著站在旁邊的三個小家夥道,“這是熙兒、燾兒、淺兒。”


    林老爺見了幾個粉嫩嫩的小娃一本正經的對自己行禮,忍不住微笑起來,抱起年紀最小的秦淺坐在自己腿上,又問了秦熙和秦燾的功課,秦熙基本都答得上,秦燾卻有些支吾,林老爺也不說什麽,逗著懷裏的秦淺道,“咱們淺兒可曾學了功課?”


    “女兒未曾教過淺兒。”林氏忙道。


    “你不是素來信奉‘腹有詩書氣自華’,覺得女子就該讀書識字,方才不會落了粗鄙,”林老爺奇道,“莫非進了秦家,連性子都改了?”


    林氏心裏苦笑,麵上卻淡淡地道,“隻是做媳婦幾年,忽然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方是正途,女兒家合該學些針線中饋才好。”


    林老爺沉下臉,正要開口,卻被秦淺搶了先。


    “淺兒會念詩。”秦淺小嘴兒一撇道。


    雖然林氏並沒有教秦淺,可是秦淺卻自幼對詩詞很是敏感,林氏平日裏念叨的詩詞她大多能背記下來,隻是從來沒有人像考校秦熙那般考校過她,也從沒有人會像對秦熙那樣考校完功課表揚她,這讓小姑娘未免有些失落,難得遇見了親切的外公居然問到她,小姑娘立時興奮起來,全然不顧旁邊秦熙警告的眼神。


    “哦?”林老爺被逗笑了,忙問道,“淺兒會念什麽詩?”


    “我會好多呢。”秦淺比著短胖的小手道,“我會‘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看不出,我們淺兒年紀這麽小,還會讀詩。”林老爺看了林氏一眼,又問道,“還有呢?”


    “還有‘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秦淺搖頭晃腦地道,霎時讓林氏羞紅了臉。


    林老爺笑著看林氏通紅著的臉,心裏明白這是女兒平日裏在家吟詩被女兒聽到了,聽這意思卻是他們小夫妻過的不錯,便放下心,也不好再問。


    秦淺看著外公不再問了,不依地搖著外公道,“我還會呢。”


    “還會?”林老爺笑著打趣道,“你難道還能將詩經全都背下來不成?”


    “我還會‘習習穀風,維山崔嵬。無草不死,無木不萎’【注一】。”秦淺得意了,卻沒發現林老爺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我還會‘蒼蠅間白黑,饞巧令親疏。’”秦淺歪著小腦袋專注地回想自己還聽過哪些,“還有‘念我出腹子,胸臆為摧敗’。【注二】”


    “淺兒。”林氏忽然喝了一聲,打斷了秦淺的沾沾自喜。


    秦淺嚇了一跳,看到林老爺臉色發黑,自己父母臉色也都古怪,秦熙更是狠狠瞪著自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犯了錯,不禁覺得有些委屈,怎的哥哥背詩就會表揚,自己卻招來責備,她回想起之前母親交代要聽哥哥的話,有些沮喪地垂下腦袋。


    “你別嚇著孩子,”林老爺連忙拍了拍懷裏的秦淺,有些吃驚地看著她紅著眼眶,抿著小嘴,卻不哭也不嚷,方覺奇怪,這個年紀的孩子他也見過很多,若是被母親責備通常都是大哭起來,這小姑娘卻是奇怪。


    “這孩子從小不愛哭鬧。”林氏看出父親的好奇,順勢轉移話題道,“脾氣也不知像了誰。”


    “是你娘不好,不該嚇了你,”林老爺對秦淺道,“淺兒的功課最好,你哥哥都不及你。”


    秦淺這才露出怯怯地微笑,小聲道,“是淺兒不聽話,娘說讓我聽哥哥的。”


    林老爺見她如此,忍不住笑了出來,又誇林氏教導得好,除了給他們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之外,又多送了兩顆金錠給秦淺。


    【注一】出自《詩經*小雅*穀風》,是棄婦之詩,後一句是: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注二】出自蔡文姬《悲憤詩》,這兩句是寫蔡文姬被贖回卻不能帶走自己的孩子,骨肉分離之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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