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遲暮


    “大半做了被麵,小半給你做衣裳。”陳氏瞧南喬不怎麽歡喜,以為她不高興衣服與被麵相同,於是安慰道:“你放心,經了額娘的手,任誰也想不到一塊兒去。”


    “您的手藝自然是頂頂好的。”南喬無奈應了一聲,嘀咕道:“明明料子多的用不完,幹嗎非的著緊這一塊半塊兒……”


    “嘀咕啥呢。”陳氏請拍一下南喬的腦袋,微歎道:“不是額娘小氣……宮裏賞下來的這些料子,個頂個都是難得的,外麵尋不到。額娘琢磨著,你這個格格最多新鮮一陣,別想著總得貴人們的賞,她們也是有分例定額的不是?都賞了你,自己用什麽?所以,額娘得給你留著……”


    “不làng費就行,幹嗎強留著。”南喬繼續嘀咕道:“褪了色遭了蟲,有的後悔去……”


    “你這丫頭”陳氏嗔怪一聲,抬起頭,有些悵然地道:“以前額娘在家中沒地位,成親的時候陪嫁隻是輕飄飄的四台,裏麵都是些虛的,沒一件值錢東西。而就這些東西,也在後來陸陸續續用掉了,除了你外祖的簪子,魂沒給你留下一星半點……眼看你要滿十三了,額娘自己沒有東西給你,總不能連收攏規整也不做不是?那些都是你的嫁妝……”


    嫁妝這個詞,讓南喬聽後微微羞赧,心中不免生出些別樣的情緒來,不再說什麽反對質疑的話了。


    滿清的旗人家,但凡有nv兒的,往往才一過十歲,做額娘的,就開始有計劃地往嫁妝單子上添東西――大半是繼承了額娘往年的嫁妝,其他才是近年的新鮮物件兒。所以,嫁妝這個東西,往往會一輩一輩地傳下去,作為其中主要份額的珍貴布匹,自然也不是那麽容易損壞的。


    往往,家族中的老夫人離世時候,都會留下嫁妝的分配方案,比如《紅樓夢》中那位尊貴的老太太……而嫁妝作為已婚funv的私有財產,更是在往日的家庭生活中發揮了無法估量了作用――手中有糧,心才能不慌不是?


    隻能說,無論在任何年代,nv子的人格獨立性,都是與其經濟上的獨立性是分不開的。所以就有了南黎因嫁妝不夠豐厚而拖延成親日期這樣的事兒發生……


    恩,有些扯遠了。


    南喬伸手摸了摸那暖綠色的絲綢,忽然感覺這奪目的顏色倒是與自己的膚色挺配的。她心中感慨,少nv果然最是無敵,什麽顏色穿在身上,都隻能襯托其嬌嫩來……


    感慨了一會兒,南喬遠遠看見寶柱背手踱步而來,於是將自己的腦袋從陳氏大腿上拿開,站起身正色道:“額娘,您這針線先放一會兒,nv兒有事跟您和阿瑪說。”


    “哦?”陳氏疑huo地道:“莫不是你又想著添一份生意?這樣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是。別看你阿瑪操心了這幾年,生意上的事兒,他還是個mén外漢。”話雖如此,陳氏還是將針頭線腦都收了起來。


    有下人抬來一張檀木長條小方桌,並三張凳子,茶水點心也布了上來。


    南喬攙著陳氏在次座上坐了,自己站著等待寶柱的到來,一邊向疑huo的陳氏解釋道:“不是生意上的事兒。是,梔子。”


    “梔子?”寶柱跨步坐下,皺眉道:“她雖是同你一起長大的,你也注意不要慣著,這主仆尊卑,什麽時候都要分清不然,日後說不定就會給你找不痛快”


    “就是,喬喬,”陳氏給寶柱斟了一杯茶,也憂慮地道:“額娘不當你是個小孩子,也就直說了。依額娘說,她是萬不能做陪嫁的她生了那一張臉,人又聰慧,跟在你身邊又開了眼界兒,若是陪嫁……”


    陳氏頓了頓,勸解道:“你一直都慣著她……是,她是對你忠心,但你怎麽能保證她一直忠心?若是有了足夠的youhuo,難免會出幺蛾子”


    用陪嫁鞏固自己主母的地位,是不錯,但也要看什麽樣的陪嫁以梔子的顏色……太危險了


    南喬聽出了父母的話裏話外的意思,額頭隱隱冒出些冷汗,臉上的笑容差點兒掛不住……天啊她南喬難道會將別的nv人送到李言的chuáng上嗎?會嗎她南喬難道也需要用這種手段固寵嗎?要嗎


    如果真有那一天,不如讓她直接死了算了


    “阿瑪,額娘……”南喬趕忙討好地笑道:“正是要說梔子的事……”


    “你有什麽想法?”寶柱不置可否地問道。


    “不是想法……”南喬解釋道:“您們該還記得梔子的身世吧?隻有娘親,沒有爹爹?”她不敢再耽擱,生恐兩人又拋出些讓她聽起來就像是天雷滾滾的議論來,道:“梔子娘親臨行前給她留了個欲佩,這額娘是知道的,眼下,終於有了眉目了。”


    “恩?”寶柱聞言皺眉,複又緩和地道:“對方是個什麽人家?反正梔子也沒在官府落籍,既然她找到了父親,若對方願意認回梔子,我們自然也不強留,就當這些年是行了善。而且,以咱們家在後麵給她撐著,也不怕對方有人欺負了她。”


    在寶柱看來,梔子當初隻怕是小戶人家走失走散的孩子,也就沒怎麽當一回事,低頭啜了一口茶。


    “是啊,喬喬,是哪家丟的姑娘?”陳氏的問話中多了幾分關切。那梔子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多多少少會覺得,與一般的奴婢不同……


    南喬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注目著寶柱放下茶盞,才輕聲道:“是莊親王家十幾年前丟的小格格。”


    “咳咳”


    就算南喬已經做了計算,寶柱還是被這個答案嗆的不輕,連連咳嗽起來。陳氏更是僵住,眼珠都忘了滾動。


    南喬起身上前,正想要給寶柱順順背,卻被寶柱擺手拒絕,指著椅子示意她坐下,用顫抖的聲音道:“喬喬,這可不能隨便開玩笑”


    南喬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阿瑪,額娘,nv兒不是開玩笑。nv兒已經有了確切的消息,當年王府確實有一位小格格和其生母一同丟了,生母是漢人nv子,酷愛梔子huā。而小格格的生辰和梔子的生辰一模一樣,並有欲佩作證。”


    說著她將兩半欲佩放在桌上,寶柱和陳氏一人拿起了半塊兒,難以置信地看著。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線索。”南喬將梔子的生母如何與眾不同,又在何時拿出了這塊欲佩,以及臨終的jiāo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最後道:“梔子長的如此顏色,定然是遺傳了生母的好相貌。nv兒覺得,無論是與不是,我們都應該與莊親王直接確認一下。是,自然是皆大歡喜;不是,我們也是本著熱心和善心做事,想必莊親王隻會感激,定不至於遷怒怪罪。無論如何,那位小格格是他僅有的血脈。”


    見父母都在凝眉思索,南喬又道:“王爺無嗣,越是年紀大,怕就越放不下當年的格格。這一個京城住著,若她長的真像生母的話,莊親王早晚會認出她來。阿瑪,額娘,這塊欲佩也偶然被四阿哥看到過,正是四爺他指點nv兒尋訪方向的……”


    說完了這些,南喬住了口,給寶柱和陳氏添了茶後,端了自己的茶盞小口抿著。


    該說的,她都說過了。


    而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寶柱和陳氏都需要時間消化。一個使喚了六七年的奴婢,突然說有可能是王府格格,這消息,如何能不讓人震驚


    半晌,寶柱回過神來,有些哆嗦了喝了一口茶,平複了一下心緒,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喊道:“來人去請大少爺回府”


    “是老爺”


    有下人答應著下去,寶柱看了看南喬,道:“今兒個是二月初六,是那小格格的生日。既然你說梔子八成就是小格格,那一會兒你哥哥回來,讓他寫了帖子,去莊親王府拜會……”


    “阿瑪,nv兒覺得,還是將王爺約出來妥帖。”南喬思量了一番,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道:“不論是或不是,王爺聽聞了消息,定然想立即看到梔子。若是去王府,就顯得有些不便了。不如找間茶樓,包下個雅間來。到時候,阿瑪您在,哥哥在,nv兒帶著梔子也能去,豈不更妥帖?咱們將這半塊欲佩連著帖子一同送到王爺府上,若是王爺認不出這欲佩,那就說明這前後隻是一場誤會;若是他認出來了,自然會急急地見我們。您說呢?”


    “就照你說的。”寶柱沒有多考慮,就用了南喬的方案。畢竟,之前他們家和莊親王府沒有什麽聯係,南英又僅僅是四品的shi衛,冒昧到王府拜訪,人家都不一定接見的……


    而陳氏則是在想,若是梔子是什麽格格,回頭再看收留她六年的這個家,是感激還是怨恨?


    一個尊貴無比,親王家的格格,竟然在一個身份比自己低的多的人家做了奴婢那麽多年,雖然想起來,他們從不曾有對不起她的地方,但這總歸是恥辱不是?


    滿人老爺夫人們,都是愛麵子的……


    陳氏心思轉了幾轉,心中盤算著,現在認下梔子做義nv的話,會不會晚了些?


    “老爺,梔子那丫頭一直都是不錯的。您看,咱們是不是認做義nv呢?”陳氏遲疑很久,終是提了出來。如果梔子是格格,那這一舉動多少算是緩和了矛盾;若梔子不是,就算是義姐,也沒有了陪嫁的道理……


    “待見過了王爺,再說吧。”寶柱歎息。


    瞧見寶柱和陳氏都是萬分焦慮,患得患失,南喬心中默歎一聲,然後軟語輕笑,轉而說起生活中的瑣事來,比如說蘭兒的邀請,四阿哥府上終於又有誰有了身孕,讓闔府上下都不敢怠慢雲雲,漸漸讓兩位長輩慢慢平靜了下來。


    隻是,這番平靜還沒持續多久,就見南英一身甲胄、火急火燎地疾步趕回來,見大家都安然悠閑地坐著,頓時皺眉道:“阿瑪,額娘,家裏沒事吧?大廣他巴巴地跑到宮mén那裏找我,到底是為何?”


    “你先坐了,讓喬喬將事情再與你說一遍。”寶柱歎息,道:“這是咱們家了不起的大事啊”


    待南英皺眉坐定了,南喬再次將梔子有可能的身世講了一遍。


    對於梔子,南英從沒有太多關注,以至於聽見梔子可能是位格格,且是莊親王家唯一的格格時,其驚訝程度,比兩位大人更甚莊親王是誰?那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親王


    但他到底是當了幾年大內shi衛的人,驚訝之後,就迅速鎮定下來,道:“親王府是我們惹不起的。現在最關鍵的是王爺的態度。額娘您想認了義nv補救,萬一讓王爺覺得咱們是邀恩呢?得不償失。孩兒這就親自送拜帖去王爺府,請阿瑪您去清風茶樓將他們最大的雅間定下來,等孩兒傳信回來。”


    “你去吧。”寶柱擺了擺手,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沒一會兒,南英帶了半片欲佩去了親王府,寶柱換了衣裳憂心忡忡地出了mén,庭院中隻剩下陳氏和南喬。


    “喬喬,你說,若是王爺要見梔子,咱們要不要給她換件新衣裳?”陳氏琢磨了好一會兒,不確定地問出了聲。


    “用不著吧?”南喬笑道:“梔子品性你還不知道麽?憑良心說,咱們一家可沒有半點對不起她……七歲的時候她能做什麽活,端個茶都怕灑了,是額娘您心善,留下了她。然後,幾年中,她跟著我,吃的,穿的,用的……可沒一點虧待的地方。額娘,別的不說,隻說她當年找上mén來堅持要賣身,咱家留了她,卻沒讓她落了奴籍這一點,那王爺就得感謝咱們。額娘,您別太擔心……就算王爺不講理,他又能如何?怎麽說,咱家也是正經的上三旗,哥哥也是個二等蝦,nv兒我也是個禦封的格格……”


    南喬眯著眼舒服地享受二月裏難得溫暖陽光,口上絮絮叨叨地安慰著顯得十分不安的陳氏,心中開始盤算著什麽時候能吃到新春第一顆草莓,莊子上的草莓會不會有好收成――


    梔子的事情當然是大事。


    但多少年都過去了,著急這一時半會的?


    而且,這個時候,莊親王怕是該知道了梔子的存在了吧。不然,要等到他們一家上mén通知,四阿哥如何賣個好給莊親王呢?


    聽說,朝堂上的局麵一麵倒地傾向八阿哥,十三阿哥雖避免了曆史上被雪藏的命運,卻依舊沒有領到什麽固定差事,基本上是,有事兒了,你打著欽差的旗號去處理一下,沒事兒,你家裏歇著,幫不上四阿哥什麽……


    麵對如此局麵,四阿哥雖仍沒有舉出旗子爭儲位,但能爭取的助力也絕不會放過――莊親王在朝堂在宗室都有很大的話語權,能賣好的時候,四阿哥沒有道理矜持著不是?


    莊親王府南起太平倉胡同,北至馬狀元胡同,東起西黃城根北街,西至西四北大街,麵積之大,列各王府前列。王府傳承百年,高高的圍牆,森森古樹,大mén口與眾不同的兩個欲石麒麟雕塑,無不演繹著王府的尊貴威嚴。而這所有的一切,竟掩飾不住其中所帶的暮氣――


    哪怕漢白欲的石階依舊整潔如昔,哪怕huā園中的草木修剪的整齊精致,哪怕在這早春中,有不少殿堂中擺放著盛開的鮮huā……


    老親王老了,身子也跨了。


    “大伯,這是侄兒給您收羅的老山參。您老別舍不得,多補補身子……”


    “大伯,侄兒為了這一登台,可是跟葛師傅學了一個月怎麽樣?唱的還成吧?咱也學學古人,叫什麽彩衣娛親”


    “大伯……”


    “大伯……”


    他沒有留下血脈,所以這兩個侄子為了能成為他兒子,無不使出了七十二班武藝:奉承、討好,相互拆台、互相謾罵,拉關係,找mén路,又生怕爵位到不了自己頭上,背後拚了命地劃拉王府的產業,就算吃不到rou,也要多喝幾口湯……


    而他們做的最成功的,某過於讓他最後納得幾shi妾全部“意外流產”……


    他怒過,罵過


    可是又能如何?他畢竟是老了,就算是生下兒子來,怕也保不住他的小命,倒不如不生。他們願意折騰,讓他們折騰去吧……莊親王坐在定製的沙發上,將自己虛弱浮腫的身體深深陷進沙發中,抬頭讓陽光照著自己的慘白的臉――老人遲暮,不過如此。


    雖然他才六十歲。


    內府總管小心翼翼地搬著一盆梔子huā,輕輕起放在了王爺的斜對麵。如此早春,桃huā才吐蕊,這一盆huā期在五月的梔子卻是枝繁葉茂,碧綠的葉片間點綴著白色的huā骨朵,有一朵正對著老人得方向,開的正好。


    梔子的幽香讓莊親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注視著麵前這多盛開的梔子,仿佛看見許多年前,那跨著一籃梔子,撞了他滿懷的那個少nv,怯懦不安地說對不起……


    “主子,四貝勒爺來看您來了。”總管輕聲道。


    “這huā兒伺候的好,有賞……”莊親王說完這一句後,一陣沉默,很久才道:“請四貝勒爺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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