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單獨和他聊聊,你先下去。”順城大牢審訊室外,夏彤依言而去,李無眠走入屋中。


    屋中的人發覺他進來,抬起頭,自嘲一笑:“我麵子倒是不小,沒想到你這位人物,屈尊親自前來。”


    “我是誰?”李無眠直視他的雙眼,男人先是有些閃爍,逐漸喘著粗氣,片刻氣又消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竟有些玩世不恭的意思,嗬嗬笑道:“明教的明尊。”


    李無眠不答,和他一樣坐在地上,在男人微愕的目光中,再一次發出質問:“在你眼裏,我是誰?”


    他的雙目不留情麵,似乎要將男人看透,這頓時激起男人的怒火,胸口起伏著:“我的仇人!”


    李無眠點點頭:“劉威,平縣人,出身於富農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在平縣警衛隊擔任隊長職務,兩年前日寇進犯,妻女受其所害,辭去職務,每思雪恨,但憂慮家中父母,不敢放手一搏,於是日漸消沉。”


    李無眠瞄了劉威一眼,但見其人咬牙切齒,繼續道:“明教驅逐日寇,清算地主,劉威父母早年與縣中胡姓地主勾結,巧取他人良田六畝,由互助會審判,剿沒全部田地,聽從安排,一月後,劉父饑憤而去,其母自縊。”


    “我爹娘不過取了他人六畝田地,一輩子沒有做過傷人害人的事情,卻被你明教搶走了一生積累,生生逼死!”


    他解釋道:“純屬魚池之殃,本該給你家留幾畝田湖口,但明教初入經驗不足,人員不齊,於過者施以重……”


    劉威青筋畢露,挺背暴喝:“你在放屁,你一句池魚之殃,我家破人亡,你一句施以重典,我父母喪命!”


    李無眠的麵色冷靜無比:“確實,我在放屁。”


    “二十天前,由城中大地主李富貴牽橋搭線,陰謀顛覆明教,順城三十四個防空洞,有二十三個埋好炸藥。”


    劉威身上的骨頭像是被抽調了,軟倒在地上,喃喃自語:“我恨我沒有引爆。”


    “其實早有防備,你想引爆也沒有可能,我倒是希望你選擇引爆,那就不會有現在這麽多事。”


    李無眠沉吟片刻:“你為什麽沒有選擇引爆?”


    “為什麽?”劉威目光突然失去焦距,雙目變得蒙昧不清,這些天來,他也一直在心中追問:為什麽?


    明明明教害得他如此淒慘,將他變成地獄中踏出的複仇惡鬼。


    隻要能夠動搖明教的根基,吐出心中這一口惡氣,牽連無辜又能如何?反正孤家寡人一個,又有什麽好記掛的。


    朦朧間,一抹白發入眼,劉威嗬嗬笑了兩聲,失去了說話的興趣。


    “我明白了。”李無眠站起來:“我李無眠對不住你們一家,我的道歉,是否可以獲得你的原諒?”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劉威閉上雙眼,再也難覓那抹白發,心中平靜了許多。


    李無眠思索良久,緩緩道:“我明白了,我請你去死。”


    “嗯。”


    劉威被人抬了出去,隨著一聲槍響,結束了這人間一遭,審訊室內的李無眠頓立良久,直到夏彤來到他身後。


    “他本該是個值得信任的戰士。”李無眠盯著那扇小小的窗戶,隱約可以窺見藍天的一角。


    “他不該欽佩自己的血仇。”夏彤目光複雜,柔聲安慰。


    “罷了,讓那些人來見我。”


    ……


    夜下,一群人戰戰兢兢走在路上,遠方時不時傳來喜氣洋洋的呼聲,那是順城百姓為明尊蘇醒而進行慶祝。


    今夜,不是新年勝似新年,本該是個高高興興的日子,可對這群人來說,這一段路途,仿佛奔赴刑場。


    北風呼呼的刮,有人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卻沒有帶來多少暖意,不僅是體內發寒,體表的衣裳也特別敷衍。


    “這麻布穿在身上太硌人了,要不了幾天,我這身皮都要磨去。”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抱怨著。


    他積存的脂肪不少,倒是沒怎麽覺得冷,可走起路來身上的麻布摩擦肌膚,讓他恨不得馬上脫下來。


    而他的話,也引起周圍人的共情,一眼看過去,多是白白淨淨,養尊處優之人,平日穿的都是綾羅綢緞,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曾幾何時,豈會想到自己也有穿上平頭百姓粗製濫造破麻布衣服的那一天。


    “你可閉嘴吧,誰不知道那人嫌富愛貧。”旁邊的人強忍著不舒服輕喝,中年商人悻悻閉了嘴。


    繼續往前走,身上的衣服卻無時不刻在折磨他的神經,中年商人於是抬起頭,看到這一群人中的另外一撥。


    那一撥人垂頭喪氣,看不到一丁點的精氣神,中年商人心中竊喜,正所謂人比人氣死人,人比人也能樂死人。


    明教對於商賈之流,雖然無情,但還算不得逼上絕路,而對於這一波人,那可就稱得上酷虐了。


    中年商人小聲道:“我聽說明教的發源地,平縣,已經徹底掃清了地主惡霸,平民百姓人人都有田地耕作。”


    沒有人搭理他,中年商人識趣的閉上了嘴巴,心裏盤算著,這明教來了,日子比不了從前,但多少還有條活路。


    另一撥人中,過於沉重的壓力,讓他們忘卻了麻布帶來的不適,此番儼然是羊入虎口,幾乎沒有希望。


    “這是鴻門宴,誰不知道那人恨地主入骨,我們去了就是送死。”一個青年商賈低喝,旁人投來取笑目光。


    這人姓陳,是個活生生的笑話,沒有人搭理他,另外他屁股也不對,商賈給地主說啥話?


    再者話誰都會說,他就算看得再清楚又能怎麽樣?陳姓青年咬牙切齒,痛恨自己同類的軟弱。


    直到一抹殘影映入眼簾,即便是在黑夜裏,依然可以窺見一個模湖的輪廓,陳姓青年也不禁麵露懼怕。


    至少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人能夠在明麵上抗拒。


    他縱然有萬般悲憤,也隻能老老實實吞進肚子裏,低頭隨大流。


    在這群人的前頭,葉英,也就是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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