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揮揮手:“晦氣,下一個。”


    婦人不顧發紅的手,跪在地上:“老爺,求求您發發慈悲,孩子兩天沒吃一粒米了。”


    管家仰起下巴:“地上不是有麽?”


    “太過分了。”麻木的人群中,傳出麻木的聲音,一雙雙木然的眼睛閃爍著,一瞬之後,便滅了個幹幹淨淨


    管家叉腰道:“誰說過分?覺得過分就滾,自己現在什麽東西,一點自覺都沒有?”


    “娘。”


    孩子拉著婦人的衣裳,眼眶發紅,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卻喉嚨滾動,不禁盯著地上漲大的米粒。


    婦人呆呆的,像是壞掉了,饑餓與疲憊交攻心靈,身子一軟,流向地麵,卻被一雙手扶住。


    “我說的。”


    李無眠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領米湯的是貧民,多是遭受不住災禍的衝擊,賣田賣地,直到居無定所;


    也有不少縣上的平民在觀望,他們尚且不需要這拋棄尊嚴才能得來的食物。


    看著這條條長龍,卻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仿佛看到明日的自己。


    楊府的下人,儼然施舍的姿態,雖然不耐煩,卻也沒有發作,誰都不容易。


    說起來,他們這些下人本質上也與貧民無二,不過是看主家臉色吃口飯的奴仆罷了。


    管家卻有一定地位,許是覺得自己被派來施舍大材小用,又哪裏敢向主人家發牢騷?


    故意刁難這一對母子。與他來說,可能隻是調劑下心情;於他人來說,卻如同刀砍斧劈。


    八字胡管家眉頭皺起,微微驚疑:“你是誰?”


    “我誰也不是。”李無眠搖搖頭。


    婦人振作一些,投來感激的眼神,他淡淡含笑,卻不看婦人,反而望向孩子。


    李無眠笑道:“想吃嗎?”


    孩子幹燥的嘴角有些濕潤,卻扯斷目光:“地上的東西不能吃,吃了會生病的。”


    李無眠不語,忽而躬下身去,撚起一粒脹大數倍的白米,放入自己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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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煮得太久太爛,一點香味都不剩。”


    婦人的眼裏泛著疑惑,身後麻木的人群,眼中也有了細微的波動,那是同樣的情緒。


    “看你身上還算幹淨,原來也是要飯吃,帶個碗來,去後麵排隊,我賞你口飯吃。”


    管家登時神氣起來,將勺子放進鍋裏攪動。


    白霧絲絲縷縷,脹大的米粒輕易碾碎了,一鍋米湯攪得渾濁。


    李無眠笑了:“好啊,正好早飯還沒吃,那就多謝這位老爺,賞我兩口飯吃。”


    說著兩手一捧,管家皺眉:“這米湯可熱乎,你去拿個碗來。”


    “老爺也知道這米湯熱乎?”李無眠似笑非笑,指婦人尚且發紅那隻手。


    四周下人打米湯的動作一頓,管家的目光也漸漸變得不快。“你在多管閑事?”


    李無眠叫道:“這可太冤枉了,不是老爺要賞我幾口飯吃嗎?”


    “誰叫你沒碗?”


    “是啊,誰叫我沒碗,不過這還不簡單?”


    李無眠說完之後,大步而來,管家下意識避退,眾人驚呼四起。


    隻見他單手伸出,往尚且裝著大半鍋米湯的鍋裏一撈,熱氣繚繞在黃色的肌膚周圍。


    他卻如摸魚似的,左掏右掏,不一會兒,掌心一坨看不出形狀的淡白稀飯,也從指縫間流瀉。


    “怎麽這麽稀啊,這位老爺,我想吃點幹的,一粒一粒的,香噴噴的那種,您看行不?”


    管家回過神來,瞧他手毫無異狀,身子不由低三分。


    “壯士說笑了,以壯士的本事,去哪裏沒有飯吃?”又一個眼色,幾個下人心領神會,放下勺子,悄然離開。


    李無眠更不看他,笑眯眯道:“小朋友,你想不想吃香噴噴,一粒粒的白米飯呢?”


    孩子咽了口唾沫,老實的點頭:“想。”


    “好!”


    這一字於管家來說,端是震耳發聵,兩腿如篩糠顫栗,差點癱軟下去。


    然而在其餘人等耳中,不過是比較大點的聲音。


    不覺額間滲出冷汗,此人究竟何方神聖,卻聽:“我準你一刻鍾時間準備。”


    管家下意識道:“什麽?”


    管家發笑,上唇的八字胡一跳一跳的:“壯士淨愛和人開玩笑。”


    李無眠麵色一板,連踏三步,如猛虎暴進。


    管家驚駭之間,隻覺手腕一痛,身子一個踉蹌,下一刻,兩眼圓睜,發出一聲高亢慘叫。


    婦人連忙捂住孩子的眼睛,貧民們默然注視著。


    “再叫將你整個丟進去!”


    聲音酷烈如冰,令慘叫聲夏然而止,管家滿臉冷汗,手臂肌肉通過肌腱小幅度顫抖著。


    “要我再說一遍嗎?”


    “還不快去!”管家大叫一聲,餘下的幾個麵麵相覷的下人,也很快消失了。


    這才鬆開手,管家看著自己通紅的包裹著米漿的手,一副快哭的模樣,卻是暗暗慶幸,這米湯尚且不至於將人燙傷,蓋因他離府之時,體恤抬鍋的下人,刻意放了半刻鍾,此時此刻,才發覺自己這個決定是多麽的英明。


    見李無眠並未注意自己,兼之手上灼燒感入侵,心中又驚又怨,悄悄邁動步子,往後挪去。


    粗布鞋底踩中一片濕黏,似乎是剛剛婦人倒下的米湯,他故作鎮定,待到兩人離開幾尺,猛地轉過身子,兩條羅圈腿大步邁開,興許是太過緊張,腳底‘哧溜’一滑。


    和所有不慎摔倒的人一樣,八字胡管家整個人都是迷糊的,直到兩眼一尖,看到一截凸起來的銳利瓷片,直指著眉心,他麵色登時煞白,兩隻手擺動著想要撐地,卻不聽使喚。


    ‘救命!’管家閉上眼睛,心中大叫。


    沒有痛楚傳來,額頭貼在一小塊軟軟的布料上,鼻中鑽進泥土芬芳,他小心翼翼睜開眼。


    兩手撐地:“謝,多謝壯士……”


    “你倒是機靈,便趴著給我當個凳子吧。”腳尖一擺,蕩開瓷片,一屁股坐上去。


    管家狂翻白眼,卻是身不由己。


    李無眠翹著二郎腿,打量著神色各異的貧民,屁股底下的管家哀求。


    “壯士,饒了我吧,我這身體不太行,兩隻手要斷了。”


    “小朋友,等一會兒,你和你娘親,還有大家夥。都能吃上熱氣騰騰的白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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