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薄被滑落,側臥的線條,如連綿的山脈,龍虎山天師道掌門,一如橫跨在異人界所有異人麵前的高山。


    此刻群山震動,蕩去了白雲,張靜清回眸望來,金盆中白霧嫋嫋升起,模糊了師徒的麵容。


    然彼此的目光卻不受虛妄的迷霧蒙蔽,如出一轍的清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多麽熟悉的八個字,但師徒二人,彼此心中都明白,這不是一句所謂的自私者發言。


    最開始的時候,‘為’之一字,念第二聲。


    為己,不是說人如果不自私自利,會遭到天地打殺,所以一切都要為了自己,哪怕天崩地裂也不在乎。


    為己,是謂為人。


    什麽是人?一撇一捺是人,頂天立地是人,蠅營狗苟也是人。


    那什麽是為人?人生來赤條條,走也赤條條。


    生來之前,是無窮無盡的虛無時光;走了之後,亦是無休無止的空幻歲月。


    存於這世間的那一段光陰,是人唯一能夠感受到的真實。


    相較於生來之前,走了之後,真實太過短暫了,不過是歲月長河中一顆水滴,一閃即逝的片刻而已。


    這片刻的光陰,如何為人,才不算辜負這一生呢?


    從來沒有什麽標準的答案。


    懵然而生,懵然而死,常態也。


    用盡全力去抓心中所望,未曾抓到,一腔憾然而去,同是常態。


    握在手中,患得患失,仍是常態。


    不論抓住與否,皆心滿意足,能說一句不負此生,卻有幾人能夠做到?


    要的,可不僅僅是灑脫。


    於修道之人來說,若是懵懂無知,任由這短暫的、珍貴的片刻光陰指縫間流去,不去為人,那就是天地所不容。


    正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就是你的回答?”張靜清歎了口氣,很奇怪,既有著失落,卻帶著欣慰,叫人捉摸不透個中的意思。


    “師父,洗腳。”


    迎著那雙明淨的眼睛,張靜清想不出任何一句責怪的話語。


    白日的他,也算是一意孤行了,後輩聽不出來,看不出來,那些個師叔師伯,又怎會不明白?


    張靜清擺擺手:“不必了,金光咒是我龍虎山入門功法,卻是先易後難,縱然以你的天資,也萬萬不可……”


    “先洗腳吧,師父,不然涼了。”


    目光相觸,張靜清微哂,褪去了素襪,水波在腳背蕩漾,沒有一絲灼熱,也無一分冷卻,隻能說剛剛好。


    一雙手拘起毛巾,攪動水波,拭過肌膚,剛剛好的溫度,讓一份暖意,自湧泉升上百匯,渾身都有一種通透感。


    自這一盆熱水,離鍋、入盆、過廊道、進室內,又有交談幾句,水溫卻剛剛正恰,是巧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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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頭,凝望向左的發旋,一時無言,難道要提醒他,七竅玲瓏之心,莫用於此?


    張靜清目光溫潤:“其實你該明白,白日那番話,並不影響……”


    “師父,弟子常看到你雷雨天左腿有所異樣,落下了毛病,可不能視之不理。”


    撩開褲腿,能看到左腿的髕骨,往邊上突起幾厘,若不細看,壓根無法分辨,卻是龍虎天師也無法根治。


    溫熱毛巾覆膝蓋,張靜清微笑,又似乎勾起了回憶:“雷雨天啊。”


    “是師父年少時的對頭嗎?”


    也曾從一些師叔師伯口中,聞得些蠅聲蜜語,師父年輕時與現在,簡直是判若兩人。


    張靜清莞爾,當年可是動了真格,雖然性命無礙,一些個暗傷還是落下了。


    大日如來印膝蓋,五雷正法入肌理。


    須臾,李無眠將水倒去,背後傳來人語:“癡兒,過來罷。”


    床榻之側,張靜清輕撫顱頂:“龍虎山天師道,有符籙、靜功、丹法、雷法諸法,不過一切都需自金光中……”


    “師父還是堅持要傳法於弟子嗎?”


    “你又在猶豫什麽?”


    李無眠粲然一笑:“弟子並非猶豫,弟子受之有愧。”


    張靜清細聲安慰道:“你還小,問道與你來說,過早了些。”


    “不然。”


    “不然?”張靜清呼吸略略粗重了些,那真的是李無眠的真實想法嗎?


    縱然他現在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但在張靜清心中,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當做懵懂稚子看待。


    然而,偏又隻能抓住這最後一根稻草,天生道骨又如何,才七歲啊,童言無忌罷。


    此刻,這根稻草也似消失,張靜清目光複雜,千錘百煉的道心,竟有微不可覺的動搖。


    天生道骨且如此,凡夫俗子又如何?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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