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小鎮子是佞修沒長出頭發之前,山中誦佛念經疲暇時就來溜達的地方。那個時候鎮子裏的人對少林寺裏跑來的女師父很是驚愕,都是世世代代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從少林寺建殿壘階立寺至今,少林寺沒收過女弟子,但如今偏偏冒出個女弟子,怎麽能叫人不新奇。


    那個時候老方丈把佞修看得很嚴,老方丈始終認為佞修出家前是個惡貫滿盈長著六條手臂條條扛屠刀的魔頭,要是讓老方丈知道她下山的時候吃肉喝酒拳打老少,絕對少不了跪木魚三天三夜。


    就算是為了麵子工程,佞修下山的時候也會端起出家人的架子,對誰的刁難都是雲淡風輕一副“老子是出家人不跟你們一般見識”的模樣。她長得五官清俊偏著秀氣一眼望去雌雄莫辨,偏偏她一雙眼睛清清涼涼局外人般的冷靜自持,舉手投足之間如同山崖上的古鬆動靜皆若不急不躁,一派蒼勁生機的景象,怎麽端詳都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


    無花喝完豆花,佞修告別了賣豆花的老漢,帶著無花繼續走。她問小和尚,“你會化緣嗎?”


    無花腦子裏尚且停留著寺裏下山遊曆回來的大和尚所言,據說下山的和尚一路風餐露宿,天地萬物人以為靈,但凡遇到與佛門有緣的人,和尚以募化乞食而廣結善緣。


    無花搖搖頭,“下山遊曆在外的僧人才化緣。”


    佞修聽了就告訴他,“你方才不是化了一碗豆花回來嗎。”


    無花聽了睜大了眼睛去瞧佞修,佞修那張臉上神色平淡實在瞧不出什麽。無花年紀雖小,但人卻不笨,“可那碗豆花是師父討要的。”


    “吃的人不是你嗎。”佞修反問。


    無花無言以對,沉默半晌繼而說道,“師父在教我化緣?”


    “算是吧。真高興你打小就是個和尚。”像佞修這種半路出家的和尚,對化緣的定義跟乞討差不多,雖然她的節操和自尊都跟磨碎的沙子一樣掉地上撿都撿不回來,是去化緣還是乞討都沒什麽關係,但作為一個腰包裏有大把的金子銀子的有錢人而言,她最鬱悶的是不能光明正大帶著票子去酒樓裏大魚大肉吃上一頓。眾所周知出家人不吃肉不喝酒,她現在是個出家人要恪守清規戒律。


    即使如此,佞修拿手“化緣”的手段使起來可讓無花大開眼界,無花的目光在街邊賣糖葫蘆的小販身上停留了一下,佞修就過去“化”來了兩串糖葫蘆。師徒兩一人一串糖葫蘆,沿著街走,無花想用棉布把糖葫蘆包起來帶回去再吃,佞修腮幫子裏含著一顆問他,“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下了肚子隔天就拉的東西你在哪裏吃不是一樣,非要帶回去吃做什麽?遭螞蟻怎麽辦?你這糟心的小禿子。”


    無花嚴正以待,拿著糖葫蘆,兩隻眼睛就盯著它瞧也不見他吃。


    “不吃就給我,師父父幫你吃。”吃完自己那串的佞修“慈祥”地望著小和尚手裏的那串糖葫蘆。


    恰巧這是無花看到了路邊的小乞丐,髒兮兮的臉龐亂糟糟的頭發,是個小女孩,她渴望地望著無花手裏的糖葫蘆,那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直直望著糖葫蘆。小乞丐蹲在太陽照不到的角落裏,離著一側的酒樓大門遠遠的,門口二階台階上站這的店小二招呼著往來的商旅行人,對小乞丐視若無睹,想來是趕過她了。


    無花把糖葫蘆給了那個小乞丐,遞出去的糖葫蘆小乞丐搶了就跑,連聲謝謝也沒同他說。佞修在他身後就笑話了,“世界上可憐的人那麽多你同情的過來嗎?廣結善緣可不是這麽個結法。再說你把糖果子給了她,她現在年紀小隻當你拿了糖果子來逗弄欺負她是個小乞丐,再等她年紀大個三四五歲,你再拿糖果子給她隻會當你對她有所圖謀,哪裏會相信你的良善。”


    “可我吃了豆花不餓。”


    “真是好孩子。”


    無花對天發誓,他一點也沒覺得佞修是在誇獎他。


    小鎮東西兩頭走了幾個回合後,佞修終於磨磨蹭蹭把需要的東西弄到手了,無花偷偷的數過佞修從口袋裏掏出去的銅板,隻有五枚而已。但是她拿到了一捆蠟燭,兩床新棉被,一張新席子,一副新的鍋碗瓢盆,一個木盆,還有一壇醃蘿卜和一包鹽巴。


    回去的路山路很長,台階一級一級通向嵩山深處,考慮到無花年小力單,佞修隻讓他背了一床棉被。棉被被佞修卷得緊緊的像一根蝦條一樣,捆了麻繩讓無花背在身上,無花手裏抓著粗糙的麻繩問佞修,“師父,你從哪裏得的麻繩?”抬頭看她的時候發現這個背著沉重竹簍胳膊底下夾著另一床棉被的佞修還能空出一隻手吃糖葫蘆。無花雷了雷,你究竟又是從哪裏得到的糖葫蘆!


    無花對天發誓除了最開始的兩串糖葫蘆,後來他們就沒靠近過賣糖葫蘆的小販!


    見無花盯著自己的糖葫蘆看,佞修木著一張臉告訴他,“想吃嗎?想吃沒得了,最後一串了。”


    無花皮相生得好,粉團團的一個豆丁小和尚堪稱萌物,見小和尚還是盯著自己,佞修生怕他搶著吃一樣幾口就把剩下的兩個果子塞嘴巴裏嚼一嚼咽下去,然後告訴他,“師父父下次帶你去吃臭豆腐。那紹興長了青草一樣綠毛的黴豆腐油裏一過也好吃,有機會師父父帶你去吃,知道紹興在哪嗎?”


    無花腦子裏想了想所謂發黴發到長了青草一樣的綠毛黴豆腐,胃裏陣陣犯惡心。這壞了的豆腐還能吃?她出家以前過的究竟是怎樣淒慘的日子?


    無花從小在少林寺長大,經常聽到下山遊曆回來的師兄師叔師伯們提起山下人生活或是驕奢或是疾苦,富人過的日子是怎麽舒服怎麽來,窮人過的日子是沒有衣物可穿沒有米麵可食,餓極了連樹皮都啃。


    小和尚那小小的腦瓜裏想了一路佞修出家前的身世。當真是把他所能想到的悲劇都往她身上套了一遍。


    山路走了一半,無花走不動了,半山腰上歇息的時候就問了佞修出家前是什麽人。


    對於這個問題,佞修含著淚花哽咽道,“我原是京城女,家在蛤蟆嶺下住,十三學得殺人放火無往不利的廚藝,名屬菊下樓第一廚。青菜蘿卜各有所愛,我做的荷包蛋是天下第一的荷包蛋,為了吃我做的荷包蛋多少軍爺官人爭破了頭,隻可惜……”


    佞修擦幹了鱷魚眼淚翹起了二郎腿,“隻可惜我注定是要成為廚神的人,怎麽能在區區一個菊下樓安度半生,於是我毅然收拾行裝踏上了成神的路。為了搶奪遺落人間的二百五十張聖菜配方,我和諸多奸邪狡詐的人鬥智鬥法,憑著拳頭和拳頭還有拳頭我成功收集了二百四十九張菜品配方,聽說最後一張配方就藏在少林寺的藏經閣裏,我不惜剃度出家數十年,臥薪嚐膽潛伏在少林寺中!之後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無花聽都後麵都昏頭了,鬧了半天也沒能明白她收集250張菜的配方幹什麽。勉強聽明白她出家前是個大酒樓裏做荷包蛋的廚子。


    “聽不明白?”佞修吊著死魚眼問小和尚。


    “……”無花原本想點頭的,後來想想也不算聽不懂,就搖了搖腦袋。


    “休息好了就走吧,等天黑了林子裏的野豬會躥到山路上來……”話還沒說完,佞修就看到下麵的山路上一個白衣女子拾階緩緩走來。


    隔得太遠佞修的眼力也看不清那白衣女子的相貌,隻是遠遠看去身條玲瓏,一步一婀娜,爬山這種有氧運動也能給她走出風情萬種的姿態來。分明是嫋嫋婷婷的一步步走來,可行動間卻是極為迅速,那腳力比日日挑水上山的武僧還強上許多。要是無視她下半身邁腿的動作隻看她上半身,白衣飄飄,仿佛倩女幽魂飄上山來。


    “無花快看!大白天見女鬼了。”佞修第一時間和身邊的人分享了這信息。


    無花惦著腳尖往下邊看去,樹林茂密清幽,看了一會才在樹於樹的縫隙中看到佞修所說的“女鬼”,不過是一白衣的女施主罷了。稍一片刻待那白衣女子到了他們眼前,無花才反應過來佞修為什麽說她是女鬼,鬼魅一樣穿梭林間的身影居然瞬息出現在身前。


    那白衣女子就停在二人幾步遠稍低的青石台階上,微微仰著脖子望過來。她生得很美,她的臉美得挑不出一絲不好的地方,她眼中帶笑對上佞修的目光。佞修活了大半輩子走南闖北各式各樣的美人都見過,人的相貌各有千秋她從來不給見過的美人排名次,倘若真的要用她的審美去為這白衣女子排個名次,她必然在佞修心裏排了個第二。排第一的是釀得一手酒彈得一手好琴已故的如煙妹紙。


    佞修同白衣女子對視半晌之後,佞大糙的神經活過來了,她伸手推了推無花,對他說,“嘰嘰嘰嘰。”


    無花:“……”


    妹紙:“???”


    見無花沒有反應,佞修又推了推他,“嘰嘰嘰嘰嘰嘰?”


    無花頓時覺得有點胃疼,一定是那碗豆花吃壞肚子了,“師父,你能說點我聽得懂的麽?”


    “你怎麽聽不懂官方暗語?”佞修不苟同地皺了皺眉,接著說道,“你認識這個女人嗎?有沒有覺得她很眼熟?我還在做夢嗎?”


    無花搖了搖頭,給了否定的答案後佞修明白她現在很清醒沒有在做夢,早上那個楚留香和光頭美女的夢讓她印象深刻,尤其是光頭的美女最後那句“俊和尚,待我長發及腰你來娶我好不好”真是把她雷得內傷了。佞修很肯定自己沒有預言的超能力,那麽夢裏的美女出現在現實隻有一個可能了。她其實是個白蛇精或是白狐狸精,連夜給她托夢了!臥槽啊!聊齋誌異什麽的快退散。


    佞大糙一手掌心握著黑檀木的佛珠,一手胳膊底下夾著她的棉被,正色嗬道,“大膽妖孽,膽敢入我佛門聖地!”


    白衣女子好整無暇地站著,還有空整了整她雲水一樣流淌的廣袖,佞修見了隻想說一句這衣服料子可真好!


    “大師此話何言?”她笑語盈盈全然沒把佞修的“正氣”發在眼裏。


    佞修卻是回想著夢裏這妹紙的名字,好像是附身在蠟像上的啥觀音,麵癱著臉佞修緩緩報出她的名號,“蠟觀音,我已識破你的真麵目,無需多言,你速速離去,我且饒你一條性命。”


    無花雲裏霧裏明白真相。


    石觀音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滑下山去,“蠟觀音是誰我可不知道,不過大師父你大言不慚說饒我一條性命,我石觀音倒要領教領教你有何種本事。”言罷已是一掌直取佞修麵門。石觀音素來自負,不僅是為自己的美貌,更是為自己的武功。


    高手對決有沒有過幾招就知道,在這一尺寬的青石山路上兩人徒手過了百來招,與其說是過招,石觀音對佞修的打法很是驚愕,擺明了一副要麽你死要麽我死劍走偏鋒的打法。


    她不知道的是佞修明麵上氣定神閑,心裏也是驚訝的。行走江湖多年武功高的女人她不是沒見過,隻是像石觀音這種像boss一樣存在了的女人卻是平生第一次所見。


    石觀音側腰上接了佞修一腳後就退開了,佞修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氣,鐵板都能踢出個坑來了,這女人居然像沒事的人一樣。


    佞修盯著石觀音不敢大意。不愧是妖精!肉身就是比人類強大!不知道打出原形以後宰了吃會不會肉質鮮嫩?


    “你是蛇精還是狐妖?”佞修心中祈禱著這是一條蛇精,蛇羹可比狐狸肉好吃。


    石觀音聽了問題,隻覺得這個俊俏的和尚好生可愛,怎麽一味的認為美貌的女子都是山中精怪的化身,這和尚一頭白發如暮雪白頭,五官清俊,年歲不過二十又三的模樣,加之內力深厚實力不知深淺。每一樣都讓石觀音記在心上,她剛想答話。


    佞修卻是一擊掌,明白了,“既然你叫石觀音,那就該是個石頭變的女妖精!”吃了崩牙。


    這種妖怪打死了也沒肉吃,白費力氣。佞修撿起扔在一邊的棉被,拉著躲在一旁的無花要走,“無花,咱們快走。天黑了指不定有更多女妖怪出來溜達。”


    無花二字入耳,石觀音那纖纖玉手已經握住了小和尚那一截小胳膊,“且慢。”


    佞修回頭盯著石觀音那隻手,漫不經心的神色漸漸從臉上退了下去,殺意如利劍攪人心神,“不作死就不會死你知道嗎?”


    石觀音滿目柔情望著無花,軟語說道,“今日我上少林隻為尋我小兒,七歲又半,男童,名為無花。”


    佞修迅速拍開石觀音那隻手,忍不住大大咧咧說開了,“媽蛋!當老子眼睛瞎了啊,頂著一張十八少女的麵孔你也好意思上門來認兒子,你十歲就懷了孩子啊?想拐我徒弟?仔細掂量著腦袋再來。怎麽老子收個小和尚當徒弟隔幾天就會跑出個人來搶。作死!”←在遙遠時空活得自由自在的唐二躺槍。


    雖然石觀音最初認子的話讓無花很震驚自己是個媽的孩子的事實,但再一聽佞修的話就有了計較。這麽年輕的女人不可能是他生身母親。


    為自己的美貌自負,為自己的武功自負,為自己的駐顏有術自負了大半輩子的石觀音一臉血。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國慶過得好慘啊嚶嚶嚶


    電視劇前的觀眾們你們還好嗎


    跟渣叔一起把屏幕舉起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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