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三月,雨後的濕冷早晨。


    蘇鬆屹額頭上粘著棉布,任由女人牽著自己的手離開了從小生活的別墅,告別了疼愛他的爺爺。


    “媽媽,我們不回來了嗎?”


    蘇鬆屹抬起頭看向一旁的冷豔女子,弱弱地問道。


    “不回來了。”


    “為什麽?”


    “這個家已經塌了。”


    女人淡淡地道,臉上沒什麽表情。


    “哦~”


    蘇鬆屹低下頭,輕輕應了一聲。


    想起了之前爸爸揪著媽媽的頭發,一個接一個耳光打在她身上,歇斯底裏的樣子。


    “你為什麽要拿公司的錢去救那個老鬼啊?”


    男人不甘地咆哮起來。


    “如果我不管他,他的手就沒了。”


    “那是他活該,不是他在國外賭錢,我們會這樣嗎?”


    “他是你爸。”


    “他不是我爸!他把所有的財產全部給了我妹妹,我什麽都沒有!我隻是一個幫他打工的。現在出了事就要我負責,憑什麽?”


    “你知道我為了這個項目付出了多少心血嗎?你抽走了現金流,公司資金鏈斷裂。我現在什麽都沒了!”


    女人不說話,隻是任由他撒氣。


    “爸爸,不要打媽媽!”


    “滾開!”


    男人目呲欲裂,像是一頭發怒的獅子,掄起玻璃煙灰缸砸在了孩童的額頭上,血漬潑灑出來。


    ……


    “鬆屹,我們到了。”


    呂依依將車停在了一棟歐式別墅麵前。


    “哦!”


    蘇鬆屹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揉了揉額頭。


    鋼化玻璃在額頭上留下的鈍痛、紗布和衛生棉的柔軟觸感、還有酒精的刺鼻氣味。


    這些回憶起來,都是那麽地真實,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盡管那道創傷的痕跡,早已被時間抹平。


    將思緒從久遠的記憶中抽出,蘇鬆屹推開門正準備下車,卻發現身上還係著安全帶。


    “有什麽心事嗎?魂不守舍的。”


    呂依依湊過來問道。


    “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蘇鬆屹微微笑著,下了車。


    豪華的歐式別墅門前,是一大片人工湖。


    有噴泉和浮雕,還有修剪好的萬年青。


    很美的房子,但蘇鬆屹沒有看它,他的視線越過了人工湖,對岸的別墅庭院裏燈火通明。


    呂依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柔聲說道:“那個宅子原先歸蘇氏集團所有,後來因為資金鏈斷裂破產,就抵押給了銀行。”


    “我將它拍了下來,我們公司最近正在拍的一部電視劇,就是要在那裏取景。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了。”


    蘇鬆屹搖了搖頭,跟著呂依依一起進了門。


    出人意料的,別墅內部的裝修並沒有太繁飾奢侈,雖然看起來也很精致,但顯得有些簡約。


    大體以黑白灰三色為主調,整體的氛圍很清新很舒適。


    “玉嬋不喜歡這房子原來的裝修,覺得太浮誇了,她喜歡簡約時尚一點的。”


    呂依依說著,從酒櫃裏取了一瓶紅酒,自斟自飲。


    “喜歡這種裝修風格嗎?”


    “喜歡。”


    蘇鬆屹連連點頭。


    “那,想住在這裏嗎?”


    呂依依輕輕問道。


    “問問知嬅姐的意見吧。”


    蘇鬆屹微微笑著,時不時看向遠處明亮的燈光。


    “行,等會玉嬋也會帶著知嬅過來的。”


    呂依依點了點頭,有些話想要問蘇鬆屹,但想了一會兒,還是作罷。


    “呂阿姨,能跟我說說您創業的經曆嗎?能賺到這麽多的錢,真了不起呢,一定遇到了很多困難吧。”


    蘇鬆屹坐在沙發上,隨便找了個話題。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隻是覺得在這兒坐著沒有話題會很尷尬。


    “困難是有的,但是我這人比較聰明,麻煩點的事稍微用點心就解決了。”


    呂依依暖暖地笑了笑,顯得格外自信。


    在自己孩子麵前,她從不會說自己有多艱難。


    見蘇鬆屹微微有些錯愕,她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下嘴唇,思索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可能,來自家裏人的阻力會比較多。”


    “玉嬋她爸爸很喜歡賭。”


    呂依依說著,忍不住歎了歎氣。


    “我創業之初,他就一直在反對。生意稍有一點氣色,就會被他攪黃,所以一開始也是很挺難的。”


    “一開始我還很天真,信了他的話,以為他拿錢是去做了投資。還全力支持他去做生意,沒想到他的錢全部輸在了賭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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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我開店生意做得好好的,突然來了一大堆人上門追債,我當時還蒙在鼓裏呢。”


    呂依依說著,揚起雪白的天鵝頸,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轉過臉,嫣然一笑。


    那嫵媚冷豔的女子,有很多故事。


    “她爸爸欠的債太多,為了躲債,我帶著玉嬋總是東躲XZ。那些年她跟著我也吃了不少苦,仔細想想,還真是對不起她。”


    呂依依說著,頗有些感概。


    或許,有些人不離開你,你永遠也不會幸福。


    那個寄生蟲一樣的賭徒死掉之後,她的人生就迎來了轉機。


    生意順利得有些讓人難以置信,就好像她一生中的挫折與磨難全部集中在了前半生,後半生盡是一番坦途。


    “我當時要是能強硬一點,別那麽軟弱,或許玉嬋也不會吃那麽多苦了,還是我太沒用了。”


    呂依依喃喃地道。


    “才沒有!”


    蘇鬆屹看著她,很是認真地道。


    “過得再苦,您也沒有丟掉她,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說什麽傻話?我是一個母親,丟掉孩子一個人走,那也太自私了吧。”


    呂依依笑了笑,不以為然地道。


    蘇鬆屹聞言,微微頷首,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茫然地道:“如果,您是我媽媽就好了。”


    呂依依見他的情緒有些低落,便走了過去,在他麵前蹲下身。


    “傻孩子,我很快就要成你媽媽了。”


    她伸手摸著他的臉,輕輕揉了揉。


    “鬆屹,你說你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大家其實都知道你在撒謊,爸爸沒有在意,知嬅也沒有在意。”


    “可是我想知道真相,能告訴我嗎?”


    對於蘇鬆屹的過去,呂依依仍舊心存芥蒂,她其實是一個容不得謊言的人。


    或許是因為,她年輕的時候,那個賭徒一次又一次地騙走了她的積蓄,騙走了她的信任。


    不過說來實在嘲諷,一個容不得謊言的人,卻和張雨珊這樣謊話連篇的人成了閨蜜,看似矛盾又毫無邏輯。


    可生活本就是充滿矛盾,而且毫無邏輯的東西。


    蘇鬆屹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坦白。


    “我確實沒有迷路,也知道回家的路在哪,但我回不去,那裏已經不是我家了。”


    “我是被媽媽丟掉的,她不要我了。”


    蘇鬆屹說完,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於是淺淺笑了笑。


    隻要還活著,終有一天,再悲傷的事也能讓你笑著說出來。


    “那,對於你的親生母親,你是怎麽想的?”


    對於這個回答,呂依依似乎並不是很意外,從他之前的反應,已經看出了些許端倪。


    “她不要我,那我也不要她了。”


    “如果她來找你呢?”


    呂依依捏了捏蘇鬆屹的臉。


    “可以麻煩您將她趕走嗎?”


    蘇鬆屹很是認真地道。


    “可以!”


    呂依依點了點頭,這是她和孩子的又一個約定。


    第一個約定,對蘇鬆屹好。


    第二個約定,如果蘇鬆屹的親生媽媽上門了,就將她趕走。


    以後,會不會有第三個,第四個約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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