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古(一)


    公元一一六六年的夏天,和中國幾千年來的夏天沒有太大的不同,今天的這個五月十一日,似乎是中國曆史上最為平淡枯燥的一天。杭州九龍山下的酒樓茶肆,一樣的人聲鼎沸,但有一座叫做“龍山客棧”的飯廳,二樓之上,卻是人人寂靜,側耳傾聽。


    “是以當日一戰,淒慘壯烈,第二同盟經此一役,死傷近半,十二個門派全軍覆沒,丐幫精銳子弟死傷八成,幫中領袖人物全部喪生,唉,這一場戰爭,一共有兩萬一千好漢戰死沙場,完顏雍的部隊,卻也因此折損了整整三萬人。”他長歎一聲,撫弄胡須,喝下一口濃茶。


    周遭酒桌上這三十多個人都忍不住太息,一名商販模樣之人問道:“請問先生,那完顏雍究竟是怎樣實現和平二字?”老者道:“當日完顏雍在南宮玉樹長劍威脅之下,惶恐不安,而糊塗趁機給出了他的要求,那就是要他金兵的部隊,在完顏雍有生之年,不可有一日跨越淮河,入侵南朝。在他所有的時間之內,都隻能與大宋永為兄弟之邦,不可有侵略之心。更讓他在三軍將士之前立下重誓。”


    旁邊一個大胖子搖頭道:“這樣的誓言有什麽意義?聽聞當年完顏雍也在閃電俠麵前立下這樣的誓言,結果還不是忘記的一幹二淨,想盡一切辦法要鏟除中原豪俊?”那名老者點頭道:“這兩道誓言,雖然是一模一樣,但是兩者意義,卻不可同日而語。要知道當日的盟約,其實可算是完顏雍在閃電俠威嚇之下所立,原因是閃電俠一人的暴力,而日光城下的盟約,卻是源自我們整個民族的力量,經曆了那樣的一場戰爭,完顏雍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民族的內聚力量,承認單憑自己手上的雄兵鐵騎,是永遠也不可能征服這個民族。何況當日誓言隻是他一人所立,日光城下的誓言,卻是在三軍麵前立誓,他倒是難以反悔了。”


    又一名白袍長衫問道:“但完顏雍立下這樣的誓言時,他也應當知道當時的局勢,若是大宋軍隊直渡淮河,北定中原,他又該如何決斷?”眾人都是點頭,完顏雍身為一國之君,這些問題是必須考慮的。


    老者歎道:“當時完顏雍也問了同樣的問題,朕同意和平,但是大宋也會同意麽?今日宿州城之戰,並非大金國主動挑起,難道大金國自己的城池受到攻擊,朕也不還手麽?若是要朕做這樣的挨打皇帝,不能守衛國家疆土,朕這個皇位又有什麽好座的?倒不如在閣下的劍下引頸一快。”眾人都忍不住稱讚,一名潦倒書生低笑道:“這個皇帝倒還是多多少少有皇帝的尊嚴的,比起咱們大宋的幾代皇帝,那可是強的多了。”眾人眉頭一皺,隻覺得此人實在無禮,但仔細想想,卻也不得不承認大宋國的皇帝實在是祖傳的軟骨頭。


    老者微微一笑道:“和平不是他一個人接受就能得到的,和平的承諾,完顏雍可以給予,大宋國的皇帝,同樣能夠給予。大金國與大宋國,是時候放棄兵戎,坐到桌子上去談判了。第二同盟的豪傑們,不需要完顏雍給出不動刀兵的承諾,大家需要的,是大金國皇帝陛下坐到談判桌上的誠意!隻要皇帝陛下發誓能夠以和平為貴,退兵還朝,開始和談便可。”


    那名販夫一拍桌子,皺眉道:“為何要提出這樣的條件?中原北定正是時機,山東豪傑翹首盼歸,一箭將完顏雍射死了,縱然全體壯烈犧牲,同樣名垂青史!”不少人點頭附議,一名文雅儒士道:“大宋的主和派都是軟骨頭,若是談判,想都不用想便是割地賣過,最好不過是將疆土維持到完顏亮南侵之前的狀況罷了。”


    老者緩緩點頭道:“的確,合議對大宋並非最好的選擇,但是戰事,就一定是好事麽?大家自己想想,以大宋當時的軍事狀況,如果不采用合議,在談判桌上解決問題,又能怎樣?再來一次靖康之役麽?完顏雍的部隊離開玉山坪,第二同盟與糊塗會和之後,同樣有更多的人指責他的軟弱,但當時的糊塗,卻有著別人不曾知道的訊息。我們在一場冒險的戰役中勝利,我們卻輸掉了另一場決定江山的戰爭!”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雷霆長歎一聲,連雷刀都握不穩,就這樣躺在地上,迎著初升的陽光。完顏雍的部隊緩緩啟程,繞過這些英雄的軀體。這一仗,一定很慘烈吧,不知道大家現在都怎樣了。


    糊塗朗聲道:“有請大金國皇帝陛下移駕,所有部隊,全線退避三舍!”一線天外隆重響應,聲勢驚人。完顏雍殘存的七萬軍隊離開之時,一線天外隻剩下不到一萬名部隊,但遠方塵土飛揚,樹木晃動,自然是敵人的五十萬主力部隊。糊塗遠望南宮玉樹,他站在來生堡上麵,一線天外的軍力狀況,隻有他看得清清楚楚,這個視生命如糞土的男人,為何又在他的最後一刻想到了和平的意義?


    完顏雍緩緩離開,但虞美人反射的日光卻沒有一刻離開他的身體,如影隨形,陽光熾烈,完顏雍的後腦卻冷風淋漓涼氣呼嘯。“完顏雍,記住我的這支箭,千萬不要忘記。如若你膽敢忘記今日的誓言,無論你走多遠,無論你藏身之地如何堅固,它都會找到你的所在,刺穿你的頭顱。隻要這支箭存在一日,整個大宋的疆土,就是你完顏雍的禁區!”


    怎能忘記,完顏雍在這支箭的指引下渡過了他人生中最為艱難的一個時辰,一直到他離開十裏之外,虞美人反射的陽光才變得淡薄,才能讓他有喘息的餘力。但是他此後的四十年人生,卻總是會突然感覺到腦後涼颼颼的,仿佛那個冰冷的少年,依然舉著那把巨弓,提醒他自己的誓言。此後的四十年裏,幾乎沒有幾個夜晚完顏雍能夠的安穩的睡著,總是在午夜時分驚醒,夢中那把奪命弓矢,依舊讓他冷汗淋漓。公元1170年,宋朝的賀生辰使到達金國,完顏雍命令自己手下的神射手與宋人比箭,大金國弓馬嫻熟的戰士射中了七靶,而生辰使司馬汲等人卻中了整整五十,那一刻,完顏雍的後腦又開始涼颼颼的,當年的英雄,此刻依舊麽?


    一個身影走到雷霆的身邊,遮住陽光,“雷霆,雲舞有了一個孩子,她叫太平,太平。”雷霆微微一笑,“楚迎風,到了現在,連你也希望太平麽?”楚迎風緩緩搖頭,“天知道,任何戰爭我都不會害怕,就是死了我都不會害怕,可是我現在有了孩子,我反而更希望能她能太太平平的長大。不過說起來,太平不太平,都是你們的事情,關我鳥事?”


    雷霆長長呼出一口氣,“楚迎風,到了現在,我還是不知道,太平究竟是正確,還是錯誤。我希望能夠北定中原,可是我又忍不住對這樣的戰爭感到疲倦。楚迎風,如果你是一個金國人,你會怎麽想?”


    楚迎風一愣,坐了下來,“我怎麽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是哪國人,身為哪一國的人,對你們來說,就非常重要麽?”


    雷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個憤怒的聲音傳來,“糊塗,你是什麽意思!”正是東皇恨天。完顏雍全軍退出,玉山坪中之剩下第二同盟的殘眾與金軍的屍體,大戰後的幸存者卻並沒有任何的欣喜。日光城戰爭慘敗,全員傷亡慘重,完顏雍卻安安全全逃出生天。一線天外五十萬大軍,居然不敢戰鬥,這簡直是第二同盟最為悲慘的一戰。東皇恨天與大宋王朝不共戴天,但胡漢之爭,卻早已敦促他忘記了皇家恩怨,“日光城的戰鬥,大家明明就可以勝利了,完顏雍即將斃命,縱然要我們就此殞命,我東皇恨天也毫無怨言,可是你,為什麽要與完顏雍定下合約,我們明明可以勝利!”他悲怒交加,身上五處受傷,依舊依舊死死抓住糊塗胸口,仿佛要將他一口吞噬。


    人生自古(二)


    糊塗悵然搖頭,“因為我們輸了,我們已經完全輸了。與其讓金國再產生一個雄才大略的英主,倒不如留下這個心有顧忌的皇帝,與其讓大宋武林全軍覆沒,不如保存這一顆星火,傳承下去。”東皇恨天大罵道:“放屁,什麽輸了,我們什麽時候輸了?我們……”他忽然閉嘴,呆呆看著一線天外,那裏沒有五十萬大軍,隻有不滿一萬的殘兵敗將,那些人不是宿州戰役的勝利者,而是仆散忠義手下的敗兵。


    糊塗的聲音遙遠悲愴,“因為我們輸了。我們未曾輸在這場勝算不高的戰爭上,反而輸在了那場穩勝的戰爭。現在大宋國的國門完全洞開,金軍的鐵騎隨都能夠渡江,再來一場,靖康戰役。”


    東皇恨天呆呆放開糊塗,喃喃道:“輸了?難道,難道,宿州城?”一名蒼鷲騎士澀聲道:“在我們趕來的路上,訖石烈誌寧進攻宿州城,神農一笑率領八千人守衛宿州,我們的人卻在來的陸上敗在仆散忠義手中。昨日下午,訖石烈誌寧與仆散忠義兩路進攻宿州城,邵宏淵按兵不動,李顯忠將軍孤軍作戰,到了夜晚十分,宿州城,已經攻破了。”


    東皇恨天呆呆後退兩步,整個玉山坪一片死寂,撲的一聲,他跪了下來,“怎麽會,怎麽會,怎麽會戰敗?”


    “戰爭進行到夜晚,邵宏淵之子邵世雄與中軍統製周宏、劉侁,統製左士淵、統領李彥孚各率領自己的部隊遁走。李顯忠將軍抵擋不住,大敗入城,而統製張師顏、張淵、張訓通、荔澤等人,更隨即逃走。兵敗如山,萬千軍馬自相踐踏,橫屍狼籍,宿州城門幾乎被擠破!軍隊死傷數以萬計。金軍趁勢攻城,李顯忠將軍孤軍奮戰,斬首兩千有餘,積屍可與羊馬城相平。李顯忠將軍親持戰斧,與眾相低,最終宿州城垂破,李將軍負傷力抗,為宋長風護送離開。大宋軍隊十三萬之眾,趁夜逃離,卻在符離縣為敵軍追襲,死傷過半,所有軍用物資,全部失去。我們,我們敗了,慘敗!”


    老者長歎一聲,“大家都應該知道,宿州之敗,符離之潰,北伐軍力全部喪失,兩淮地區再無軍員,金軍當時若是全軍南下,長江天險無人可守,隻怕大宋如今,已然亡國了。世事無常,誰能夠想得到,日光城中的戰役,第二同盟尚能抵禦,宿州城內的戰爭,卻慘敗到了這個地步?諸位看官,李顯忠與邵宏淵一共二十萬大軍,拒城而戰,北有山東豪俊雲集相應,南有江南士眾人財支援,當是之時,皇帝陛下鬥誌高昂,朝堂之上更有張俊、王十朋、陳康伯一班忠臣,文臣有虞允文之智,武將有李顯忠之勇,金國則剛剛平定起義,國力耗散,所謂名將,仆散忠義年老力衰,訖石烈誌寧年紀輕輕,大宋占據戰略上的絕對優勢,誰能想得到,宿州城竟然會守不住,不但宿州城守不住,大宋的十三萬國防軍,居然全軍覆沒,何等可惜!”眾人紛紛以拳錘桌,那名儒生長歎道:“天意啊,天意啊。當日李顯忠將軍被迫撤離,就曾仰天長歎,‘天未欲平中原乎?竟阻撓至此?’若不是天意,怎會有宿州城中的戰況慘重?”


    隻聽那名潦倒書生放生大笑,“天意,天意?蒼天有道,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符離之潰,錯在人事,與天何幹?”眾人聽他說得峻奇,都忍不住靜下來。那書生長歎道:“大宋朝自從開國以來,便廢弛軍備,以致連連被欺,王安石變法之時,曾力圖訓練國防軍,卻被韓琦阻止。大宋國戰力低微,這才有了靖康之辱。此後天下英雄紛起,朝廷明明有了萬裏長城,卻不加應用,將軍空老,雁門關內,致使王彥兵解,嶽飛喪命,這便是自壞長城!而朝廷對自己的軍官,也是百般約束,劉琦順昌大捷,反被閑置,吳磷攻取州郡十三,更被召回。李顯忠治軍嚴謹,但他的軍隊卻從來都不是自己一個人的,而是被分成了大大小小無數分支,一旦大戰,各種各樣的統領統製自行潰逃,李顯忠根本無力回天。而朝廷為防備將領獨大,每次出兵,都必定會派出平級將領相互牽製。宿州之戰,若是隻有李顯忠一人統領全軍,焉能有如此之敗?”他這一段話直刺朝廷要害,慷慨激昂,眾人忍不住大聲叫好。那書生長歎道:“江山傾頹,英雄無用,河山如何收回!”話語中一片悲愴。他身邊一人忍不住問道:“閣下氣概過人,不知是何方神聖?”那人苦笑自嘲道:“不過是一個落魄書生,無名小卒,氣概過人,卻又如何能與日光城中的那些英雄爭鋒?隻可歎,一眾豪傑,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卻隻能壯誌未酬,可憐白發生。”他瘋瘋癲癲,一跤坐倒地上。


    那名胖子問道:“先生,說到英雄,日光城戰役中的那些英雄,此後又是怎樣的一番情況?”那名老者笑道:“日光城戰役中人人都是英雄,你叫老朽如何答複?”那名儒生問道:“十方武者算是一代豪雄,此後是什麽狀況?”


    老者歎道:“那兩年的風雲變幻之後,十方武者隻剩下了六人。神農一笑倦看江湖,隱居仙人居中,司空飄雪卻依舊未能解開心結,自我放逐,至於那求婚三人組,則依舊遊戲人間,隻怕現在還在繼續每年的求婚大戰吧。至於糊塗,卻行蹤不定,最有根據的一種說法是,他不再過問江湖朝廷,專心在嶽麓山下開設書館,招收學生,更有說法,他如今還是與朝廷有了聯係,國家負責的太學生選拔教育,正是此人。”


    眾人一愣,那胖子皺眉道:“這,這可不是搞笑麽?糊塗如此人才,卻教太學生,簡直就是浪費人才。”那名老者搖頭道:“糊塗先生掌管太學,可算是入仕了,他曾與親友豪俊說道,中原不定,在國力不勝,國力不勝,在人才不興,人才不興,在教育不舉,而天下欲出人物,必從太學開始。這個國家,必須用它智慧上的提升,來彌補它軀體上的殘缺。當今皇上勵精圖治,將太學全權交給了糊塗先生掌管。”


    隻聽一人笑道:“嗯,這個皇帝這點終究還是有眼光,他讓糊塗全權負責,自己不加幹預,太學便能順利發展了。否則天天嚴加看管,太學變成豬圈,學生變成小人,隻會讓大宋國變成豬玀遍布的亂葬崗而已。”那人聲音豪邁,滿臉虯髯,看起來仿佛是一個走江湖的。眾人聽他說的有理,不禁對他注意起來。


    又一人問道,“那楚迎風、雷霆,還有雷逸峰那些人呢?”老者皺眉道:“這個老朽可就不是很清楚了,江湖上的事情,我這一個說書的人,如何知道?”卻聽方才那個虯髯客笑道:“在下多多少少在江湖上混了很久,日光城戰役雖然沒有參與,但這些事情,卻還是能夠聽說過。楚迎風身為金蟻宮之人,與大宋武林依舊水火不容,自創逆風堂,遠在苗疆。但當日日光城誕下的太平公主,卻是我們所有武林中人公認的寶貝,明日便是太平公主兩歲的生日,想來慶賀生辰的好漢一定不少!”眾人一齊微笑,想不到那個小姑娘,生的是時候,竟然成了武林中的寶貝。“至於風滿樓,那鑄劍山莊正在重建之中,不過此人最近卻是麻煩事情纏身。”那虯髯客笑容古怪,“他接任丐幫幫主之後,本來消息靈通,但女人的消息卻比他更靈通,現在每天都有不知多少青春少女要找他討回公道,搞得這位丐幫幫主緋聞纏身。雷逸峰戰死玉山坪,據說他與龍香、南宮長萬的屍骨都埋藏在仙人居中,由他的妻子趙嫣然看管。”眾人默然,這三人的恩恩怨怨,實在是不好分辨,也不知龍香幽魂一縷,如今希望是和誰同墓而居。“而東皇恨天,東皇帝莊舊址上正在隆重動工,帝莊不但重建,而且中興,除非瞎子,誰人不知?”那虯髯客笑道:“至於雷霆,行蹤倒是很古怪,他一心想與金國開戰,身邊卻是不折不扣的一個金國公主,天知道他有何打算。不過聽說這些日子範成大、魏杞等人使金,他都有參與,想必隆興合議簽訂,他也有其中一份。”


    那名潦倒書生一聲長歎,說道:“不是辛某廢話,談判合議,何等無聊,隆興之約,更是屈辱,閃電俠堂堂男兒,為何要參與其中?”說書老者搖頭道:“看官隻知功業自許,其實隆興合議,也是一場戰爭,比起日光城戰役,少了許多的腥風血雨,但談判桌上一攻一守,卻更加艱辛。國家大事,我老朽是不懂的了,我隻聽說,魏杞到了燕山,金人見了國書上‘大宋’二字,便威脅要他除去那個‘大’字。魏先生說道:‘南朝天子,不愧聖神,現今豪傑並起,共思敵愾,北朝用兵,能保必勝麽?不過為生靈計,能彼此息兵安民,方免塗炭,所以命杞前來修好,若北朝果允踐盟,幸勿再加指摘,迫人所難。’何等氣魄,隆興和議之時,完顏雍等人明明對魏杞再三嘲諷,後來卻不敢妄言,魏公之行,雖然四洲被割,但他一正名,二退師,三減歲幣,四不歸附人,已經將國家權力維護到了極點。當時的狀況,老朽不知道閃電俠究竟做了什麽,但隆興合議艱難悲壯,不輸於疆場廝殺,我卻是知道的。”


    人生自古(三)


    那名潦倒書生搖頭道:“縱然和談成功有怎樣,真正的勝利,還不是要靠戰爭打出來,五十鐵騎,縱橫敵軍,建功立業,這才是正途。”卻聽一名醉漢搖頭道:“君言差矣,兵者乃國之凶器,貿然開戰,不是正道。”那人醉眼惺忪,一直都默然不語。他看著那少年書生,問道:“閣下以為,以宿州一戰而議和,並不合適,但縱然宿州之戰勝利,日光城內大劫,便一定是好事,以大宋如今弱不禁風的國防軍力,真能直搗黃龍,殺盡蠻夷?縱然金人死光,大宋將白山黑水納入自己的版圖,閣下以為,憑借大宋先有的財力軍力,能夠掌管這樣一大塊疆土?能夠防範西夏、吐蕃、西遼,還有蒙古草原鐵騎的進攻?”那書生一時語塞,緩緩道:“那以閣下所言,難道就這樣當縮頭烏龜,便是好事?”


    那醉漢道:“縮頭烏龜,也比種族盡亡要好吧。當今之時,隻有向糊塗先生所說,圖經濟,壯人才,厲軍馬,緩緩而圖,三十年內,若是民風大改,士氣豪邁,或可北定中原。否則人人紙醉金迷,國家勢力必然衰弱,到時候不是在金人的攻擊下毀滅,就是在蒙古的鐵蹄下悲號。嗚呼,歎我中華不振,豈是兵馬一道而已,兵馬之後是經濟,經濟之後是文化,人人都醬在虛假的道德醬缸中泡來泡去,這個民族,哪裏有什麽希望?唯有將那些偽道君子全部驅逐,國家才有興盛的可能!”眾人聽他說的深刻,都忍不住緩緩點頭。一人也忍不住問道:“閣下又是高姓大名?”那醉漢不過二十來歲年紀,他緩緩搖頭道:“在下與那奸人韓琦頗有淵源,自慚形穢,不敢自報家門。四十年後,國運昌盛了,韓某人再統兵百萬,二次北伐,哈哈哈哈……”他站了起來,卻碰的一聲,倒在地上,爛醉如泥。


    那名胖子忽然問道:“那麽南宮玉樹呢?他那一劍逼走完顏雍,北宮狼的鮮血,最後救了他的性命麽?”隻聽“邦”的一聲,一雙筷子落地,兩個食客一直都坐在後方,安靜不語,那名高大男子忽然將筷子弄丟了。眾人沒有理會他們兩人,隻聽老者緩緩道:“當日來生堡上,南宮玉樹一人之力逼退完顏雍七萬大軍,一直到完顏雍遠離,他都保持著搭弓射箭的姿勢不變。風鈴姑娘奔上來生堡,眾人隻道這神州救星能夠活下去了。可是,可是,唉。”


    玉山坪中,雷霆與楚迎風看著南宮玉樹,那寒冰一樣的少年,他的姿勢絲毫沒有改變。楚迎風搖頭道:“他究竟要擺姿勢道什麽時候,真是臭屁。”雷霆笑道:“他一劍逼退完顏雍,天下還有什麽臭屁的事情他不能做?”他看著那高高在上的兄弟,忽然間有一股很不安的感覺。一聲鷹嘯,蒼鷲緩緩升起,載著風鈴飛向來生堡的方向,北宮狼戰死,卻在死前將生存的希望交給南宮玉樹,他的鮮血流盡,卻永遠灼熱沸騰。


    雷霆看著南宮玉樹,忽然眯起了眼睛,那個男人的身前,忽然升起了淡淡的薄霧,將他包圍起來。那種霧氣漸漸的升騰,凝結成水滴,凍結成寒冰。雷霆驚道:“不對,那,那寒氣是從他自己的身體中發散出來的。”


    不安的心情更快的控製了雷霆,來生堡中,完顏沁忽然心驚,猛然記起那個冰一般男子的話語,“我隻是,快要死了。”難道,他也會死去?


    霧氣彌漫,寒冰更封住軀體,從南宮玉樹的雙腿蔓延到腰身,蔓延到頭頸,將他整個人冷凍在堅冰之中。頭頂烈陽如火,此刻更是灼熱的五月,可是那個男人,卻凍結成了冰塊!風鈴一聲驚叫,從蒼鷲背上跳下,卻發覺整個來生堡都變成了寒冰一般,而此刻的南宮玉樹沒有一絲表情,卻在透明的盔甲之後若隱若現。雷霆站了起來,忐忑不安,看著風鈴素手觸著他的臉龐,可是,可是那堅冰的寒冷,哪裏是人類的身軀?


    他死了,他死了。他在最為艱難的時刻,支持了下來,將最後的生命,揮霍一空。來生堡頂的那個瞬間,他成就了一個神話,也成就了一份悲壯。


    仿佛是萬念俱灰,風鈴跪倒在地,而更仿佛是被感染著,日光城中之眾,玉山坪內戰士,縱然是高傲如東皇恨天、雷霆之人,縱然是毫無關係如楚迎風等,都忍不住隆重向他下跪。不為他的身份,不為他的功勳,不為他的犧牲!隻是他的那精神,不滅精神,縱然成冰,依舊如軒轅血,九天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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