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堂叫喚了一陣,一個軍官躬著身跑到他麵前,站直身子敬了個禮,大聲道:“報告團座,一營長趙標,前來聽候命令!”


    李孝堂點點頭,指著兩旁高山道:“你,帶著你的弟兄分成兩隊,務必要在最快的時間內將那些刁民驅散。---瀏覽器上輸入-看最新更新---”停了片刻,沉聲道:“當然,打死也行。那軍官啪的一聲雙腳一並,敬了個禮高聲應了,當即領命而去,也就半刻鍾的時辰,兩旁山上傳來密集的槍響聲和喊殺聲,響了不久,槍聲漸漸稀稀拉拉疏了下去,最後沒了聲息,那些漫天的弩箭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想來那趙標已經得手,成功趕跑了前來夜襲的苗人。


    李孝堂待槍聲停了後,仍細心凝聽良久,確信那些苗人真的已經跑遠了,方狠狠的又朝地上吐了口痰,低聲罵道:“不知死活的野耗子。”便命人收拾殘局,將火勢撲滅,清點人員物品損傷情況,待吩咐清楚之後,轉身罵罵咧咧朝劉老太爺所處帳篷行去。


    行到那處帳篷前,李孝堂清了清一聲嗓音,接著喊道:“劉老太爺睡了麽?”


    裏邊傳來兩聲咳嗽,老太爺聲音響起道:“哦!是李長官啊,咳咳,李長官也太瞧得起老夫了,這外邊亂哄哄的,老夫如何睡得著?長官請進來敘話。”


    李孝堂笑道:“不用了,方才苗人來襲,已經被打退了,我就是來看看老太爺受到驚嚇沒有,既然老太爺沒事,我也就放心了,現今尚有諸多事宜急需處理,就不打擾老太爺休息了,告辭!”


    帳篷門簾一開,劉老太爺行了出來,拱手抱拳笑道:“有勞長官掛念,老夫心下甚是感激,長官若是不急,何不如進去和老夫噓噓話?”兩人又是一番客氣,李孝堂自是離去了。


    劉老太爺回身返回帳篷之內,洪通海迎上前來,道:“老太爺,這苗人如此不經打,經今夜一鬧,他們想來也是被打得怕了,明日我們上路,豈不是好走一些?”


    劉老太爺輕輕一笑,道:“未必!”也不再答話,行回到床前坐下,沉思起來。


    李孝堂回到空地上,分好人手,叫人加強巡邏值夜等事宜後,下令開飯。此時眾士兵是又累又餓又困,一聽開飯,自然是前呼後擠,亂成一團。執勤軍官是連罵帶踢,費了好久功夫方才將局麵控製下來,想不到才吃沒多久,兩旁山上又是槍聲大起,喊殺聲連連,數支弩箭又是嗖嗖嗖往下落,眾士兵一丟飯碗,持起槍又跑入壕溝之中或是沙袋堆積而成的工事中。


    李孝堂怒道:“這個趙標怎麽回事?與一群山野刁民相鬥竟是連個製高點都拿不下?”


    那馮參謀急步奔了過來,急聲道:“團座,偵查兵來報,後邊山溝裏聚集著大批持刃的苗民,似乎情況有些不妙啊。”


    李孝堂罵道:“怕什麽?不就一群烏合之眾麽?慌個球子喲,他們敢來就打唄,難不成堂堂正規軍還輸給一群鄉野刁民?”


    馮參謀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李孝堂也不注意到馮參謀的神態,自顧在營地中遊走起來,喝令眾兵士加強防禦,他也是大膽之極,這滿天箭雨,他竟是若無其事般的在其中昂首闊步,不停有弩箭插入他身旁土地中,可他就是安然無恙。


    槍聲響了一陣,又是停了,想來那些苗人又再次被打退了,眾兵士肚子空空,連番兩次被苗人騷擾,胸中火氣甚大,再一瞧,那些開飯的器具早被弩箭射得是千瘡百孔,飯菜撒了一地,自然是不能再吃了,更是怒不可歇,紛紛破口大罵。


    李孝堂隻得命炊事班重新開火造飯,又分令幾名通訊兵上山查看,詢問趙標是怎麽回事,對方隻是一些山野草民,一個營的兵力守兩個山頭為何如此吃力。


    通訊兵去了良久,卻不見回來,李孝堂正等得有些焦急間,山上又自響起密集的槍聲,不需說,自是那些苗人又來了。


    李孝堂怒氣衝天,高聲喊道:“三營,繞到後山上去,與一營前後夾擊這群野耗子,務必今夜全殲了他們,不然可沒安生覺睡了。”遠處有人應了,片刻功夫,便又有大隊士兵行出營地,沿著馬道往前急步奔去。


    李孝堂心中也著實窩火,他知道是不能怪罪於一營長趙標的,隻怪太平日子過慣了,根本沒想到還來這麽一場稀裏糊塗的仗,當初若是將軍營擇地而建,選一些進可攻退可守的地處,或者是平日裏對各個製高點都加派人手看管的話,何來今夜如此被動?對方若是軍隊,光明正大的對打,什麽都還好說,可偏偏就是一群平頭百姓,根本不和你講究什麽兵法什麽對陣規矩,你來他就跑,你退他又來,軍隊武器再好,也似一隻鐵拳打在棉花之上,無處著力,簡直麻煩之極。


    這一夜,注定對這群滇軍士兵是個無眠之夜,槍聲雖響,可收效甚微,苗人一撥撥的來襲,打完就跑,苗人擅長夜行,一轉身就跑得沒影了,追是無處追,擾得滇軍士兵夜不能寐,吃不能吃,著實疲憊不堪。


    李孝堂也實在沒轍了,瞧這時辰,都過了大半夜,可苗人卻樂此不疲,他們人多勢眾,輪番攻擊,而滇軍就這麽幾人,除了被動防禦之外,別無他法。更要命的是,直到現在,他們還並沒使出看家本領,若是到了後半夜,正是人困馬乏之時,加上士兵們個個都肚腹空空,又是連著提心吊膽,早就身心疲累,倘若苗人使出那些蟲蠱來攻,該如何抵擋?李孝堂一想到這,額上已是微微沁出汗水,舉首望著黑黝黝的群山,不由強咽了一口水。


    他左顧右望一番,突地高聲喊道:“傳令兵,傳令兵。”


    幾名兵士聞言跑了過來,敬了個禮,靜待他下令,李孝堂道:“你們馬上分頭上山,找到一營三營,告訴他們,死守製高點,不必追敵,隻要苗人來攻,打退就是,待到天亮就行。”那幾名兵士齊聲應了,轉身急步離開,李孝堂盯著他們的背影,自顧輕言道:“真能守到天亮麽?”


    約有一炷香的功夫,已有兩名士兵回轉來報,樣子卻甚是陌生,李孝堂心中犯疑,道:“怎麽回事?我派去詢問消息的那些兵娃子呢?你們又是誰?”


    其中一名兵士敬了個禮,答道:“報告長官,我們是趙營長屬下三連的士兵,趙營長叫我們來稟告長官,請長官放心,保證守到天亮,若是有半點差池,趙營長當提頭來見。”隨後又補充道:“趙營長的原話就是這麽說。”


    李孝堂緊盯著他們半響,方才點點頭,揮手道:“你們也累了,下去歇一歇吧。”那兩人敬了禮,正待轉身離去,他又立馬道:“回來。”兩人又轉回身來,不明所以,李孝堂沉聲道:“上邊現在什麽情況?”


    一人答道:“不大妙,林子裏到處黑漆麻烏的,看不到人,總覺得四麵八方都有苗人,我們彈藥有限,又不敢四處放槍,苗人也不來攻擊我們,隻是聽聲響,幾乎漫山遍野全是他們的人。”


    李孝堂厲聲道:“那你們兩人是如何下得來的?”


    一人忙忙答道:“報告長官,趙營長在上山之時,早留了條應急通道,連接到營地,都派人守著,那些苗人似乎也不想和我們為難,並不來攻,他們的目標隻是營地,我們下來也不算很費勁。”


    李孝堂“哦”了聲,揮揮手,道:“你們去吧!”兩人敬了禮,自是去了。李孝堂想了一想,覺得劉老太爺在此地混得熟,也算一隻成了精的地頭蛇,找他商量商量,興許還能有些什麽好法子也說不定,心中這麽想著,當即抬步就往劉老太爺所宿帳篷行去。


    劉老太爺帳篷之內,洪通海坐在彈藥箱疊成的凳子上,一句不發,李孝堂恭敬得站在劉老太爺床前,靜候老太爺如何說。


    劉老太爺沉思良久,方緩緩道:“疲兵之道,疲兵之道啊!”


    李孝堂笑道:“那按老爺子意思,我們該當如何?”


    劉老太爺道:“他們如此作為,無非就想擾敵身累,分敵之心,讓我們不戰自潰,從而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這招甚妙啊,他們人多勢眾,論武器裝備,硬打硬衝得不償失,何不利用自身優勢,以最小的損失達到最大的目的,苗人目不識丁,竟然也會熟用兵法,想不到啊,想不到啊!”他搖頭晃腦,連說了幾個想不到,可見他心中也極是震驚。


    李孝堂點頭道:“我也是如此之想,隻是明明知道了對方的伎倆,硬是想不出法子來應對,再拖下去,對我等無利啊。”


    劉老太爺靜思一會,道:“靜觀其變,我們應於不變對萬變,李長官,你們手底有多少人槍?”


    李孝堂雖不知老太爺此話何意,但也老實答道:“三個營的兵力,一千多人槍,如今外邊已經駐守了兩個營,營地中僅剩一個營的兵力了。”


    劉老太爺笑道:“將這營地中的千人分成三批,從現時開始,輪流休息吧,不管苗人如何來攻,都隻留三百人執勤守護足矣,其餘人等盡管吃飯睡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李孝堂有些遲疑道:“這就成了?”


    劉老太爺重重點頭道:“瞧苗人陣勢,無非就是擾兵之計罷了,玩得是虛道,不用管它,再說兩旁山上不是還守著兩千人麽,追擊不成守禦還是足夠綽綽有餘了。”


    李孝堂將信將疑,覺得就如此簡單麽?但想來思去,目前可用之法也隻能如此,當下便道:“那老太爺,我這就去布置下去,打擾老太爺了。”拱手作別,轉身出了帳篷。


    洪通海待他腳步聲行遠,方開口道:“老太爺,似乎他有些不相信。”


    劉老太爺笑笑,道:“甭管他信不信,隻要他照做就是,今夜隻是個開端,午時上路才是真正凶險。”


    洪通海深思一陣,道:“這些兵士裝備雖好,但身手都普通之極,若是和苗人發生近身肉搏,隻怕捱不住,要不,發信息招些馬幫弟子相助吧,馬幫四大護法不是還呆在鎮子中麽?還有那幾個不明來曆的漢人高手,叫上他們一起,合這些人身手,衝出苗人重重圍擊應該還是沒多大問題的。”


    劉老太爺笑道:“這些老夫都已經安排好了,馬幫中人自然要請,但那幾個漢人高手就未必願意相助我們了,你可別忘了,他們中的一人就是被老夫打傷,他們不來尋老夫的晦氣就謝天謝地了,還談什麽相助之事?”眼望帳門,繼續道:“月前就已經通知那些馬幫弟子到此地集中,想來午時也應該來到了,到時兩方人一匯合就立即上路,苗人人多勢眾倒不足懼,老夫懼怕的是他們使蟲的本事,現在想來想去,還當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來應對,上路後隻能行一步瞧一步了。”


    洪通海讚道:“老太爺就是高明。”跟著歎了聲氣,又道:“隻是這苗人之術,甚是邪門,的確是麻煩之極的事,若是真的抵擋不住,隻管往前跑就是,按著老太爺的身手,若是想跑,誰人能攔得住?”


    老太爺輕言道:“洪師父,你說老夫我能舍得下眾人獨自逃生麽?若是這樣,我早在數月前就做了,何必等到現在?”


    洪通海急道:“老太爺,此時事關重大,何必還死守什麽義氣之說?”


    劉老太爺擺手製止他,沉聲道:“夠了,此話說一次就行了,以後休要再提。”語氣嚴厲,眼神犀利,洪通海不由縮一縮肩,不敢再說。


    劉老太爺盯了他半響,又緩緩閉上雙眼,嘴裏道:“你也歇歇吧,養足力氣,明日好上路。”


    帳篷外,兩名兵士藏在一處暗角中,正是從山上下來報信的那兩名傳令兵,將帳內兩人對話聽得是一清二楚,此時也見聽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便互相打了個眼色,轉身悄悄離去。兩人與其他兵士在營地中跑來跑去截然不同,一路躲躲藏藏,專尋那些陰暗之處行走,所幸現時到處亂哄哄的,也無人注意到他們。


    兩人快步行到山腳處,左顧右望一番,身形突然加快,縱身一躍,已經從柵欄頂上躍過,接著身一矮,便鑽入林中荒草叢中,在草中蹲下身來,摘下帽子,互相望了一眼,輕笑起來,卻正是淩雲霄與風樂兩人。


    原來他們早藏在林中多時,見那幾名傳令兵奔出上山,便悄悄尾隨而去,趁黑又亂之機,將他們中的兩人製服,套出話語,便剝下他們的衣物,大搖大擺混進了軍營中,沒想還真奏效,竟然騙過了李孝堂,還打探到了劉老太爺的一些有用信息。


    蹲在草叢中,淩雲霄就一個勁的埋怨開了,對著風樂直道:“你方才攔阻我作甚,這老家夥身沒幾兩肉,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合我們兩人之力,還怕打他不過?”


    風樂笑道:“虧你白日還想出擾兵之計來,趁他們人困馬乏之時趁機奪物,怎麽了?一到關鍵時刻就忍不住你那衝動的脾氣?倒不說能否奪物,你是打得痛快了,可影響了全局怎麽辦?”


    淩雲霄道:“怕甚,那書定是藏在那老家夥身上,咱們衝進去一頓好打,搶了書就跑,一來可以為大師兄出口氣,二來也幫了阿儂的大忙,豈不兩全齊美?再說,白日裏我也沒想到竟然能混進軍營之中,而且還遇上這麽一個絕好的偷襲奪書機會,不好好利用一番真是可惜了。”搖頭晃腦,嘴裏歎氣連連,神情懊悔之極。


    風樂搖頭笑笑,卻不言語,淩雲霄見他不置可否的模樣,有些惱怒道:“怎麽?你這樣子似乎有些不相信啊?難道信不過我淩雲霄的能力?”


    風樂笑道:“你厲害,你厲害,行了吧!可是那老家夥也是厲害至極,陽兄弟功力如此之高,都敗得突然,合我們二人之力,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何況旁邊還有一個功力與你我不相上下的洪通海,你說,我倆貿然闖進,能有幾分勝算?弄不好連你我都成了人家嘴邊的肉了。”


    淩雲霄聽他如此一說,也覺得甚是有理,隻是心中仍有些不服氣,強自嘴硬道:“沒試過怎麽知道行不行?也許一試,那老家夥早就投降了,乖乖將書送上也說不定。”他自己這麽一說,也覺得太過於天方夜譚,實在荒誕,說到最後已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風樂忍俊不禁,聽他語氣,分明有些底氣不足了,笑了笑,也不和他反駁,隻是悄聲道:“雖沒奪到書,但也打探到一些極其有用的信息,也算今夜收獲甚豐,咱們這就回去,和陽兄弟商量商量下一步該如何打算。”


    淩雲霄點點頭,突地咧嘴一笑道:“他們打算將馬幫高手拉出來,我覺得這倒是個好機會,你們哥幾個何不將計就計,混入到他們裏邊,幫阿儂她們來個裏應外合如何?”


    風樂伸手拍了拍他肩頭一下,讚許道:“本來你腦子甚是好使得很,隻不過脾性就……咳咳!這法子很好,若是使得好,可以趁其不備,不費絲毫功夫就能將書奪了下來,也省得雙方大打出手,死傷無數了。”


    淩雲霄眼一瞪,怒道:“脾性怎麽了?你們這些斯文人,說話淨愛吞吞吐吐的,有話說個痛快,別有一截沒一截的。”


    風樂也不理他,伸手扒開草叢朝外瞧了一眼,皺眉道:“你法子甚好,可須得想個好說頭才成,不然按那老家夥所言,答應得太爽快反而令人生疑。”停了半響道:“得回去好好合計合計。”說著躬著身便往山上摸去。


    淩雲霄見他不理自己,自言自語一番自顧走了,愣了一會,有氣也沒地方出,無奈之下也隻得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行到山林深處,知道再也無人發覺,便立起身來,為免被苗人看見產生誤會,遂將身上軍服褪下,接著身形一展,尋著洪水鎮的方向掠去。


    洪水鎮。


    時值深夜,大街小巷此時是一片沉寂,家家戶戶大門緊閉,遠處傳來槍聲陣陣,一陣密一陣疏的,卻未曾停歇過,鎮中民眾皆知必有大事發生,就算夜不能寐,提心吊膽,但誰還敢鬥膽出來好奇張望?


    淩風二人奔到鎮中一處客棧處,停了腳步,也不喊門,縱身一躍,越牆而入,奔到裏院,尋到一處偏房,風樂上前舉手輕拍幾下,房門一開,兩人跟著閃身而入。


    一入房,屋裏有著兩人,正是陽有儀與陰無極,淩雲霄正想開口說話,陽有儀右手食指放到唇邊“噓!”的一聲,接著指指旁邊,意思是小心隔牆有耳,淩風二人會意,點點頭,不再開口說話。


    淩雲霄走到屋中矮桌前,招呼幾人圍了過去,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劃起字來,將他與風樂探聽到的消息明白無誤的寫給陽有儀二人知道。


    陽有儀待他寫完,緊皺眉頭,沉思片刻,伸手也以指代筆,在桌上寫道:“以傷勢為由,借車代步,混入他們之中。”寫畢雙眼炯炯,緊盯幾人不放。


    幾人麵麵相覷,初時還瞧不明白陽有儀所指何意,想了一會,個個恍然大悟,除了陰無極麵無表情之外,淩風二人不住點頭,皆露出一臉笑意。


    陽有儀見他們俱都明白意思,跟著又寫道:“若萬一被識破,動起手來,不顧他人,對那老頭合全力攻之,製住那老頭便製住全局。”


    淩雲霄不住點頭,突地想起什麽似的又變成一個勁的搖頭,幾人瞧他如此,不禁大感奇怪,陽有儀寫了個“?”字,示意他說個明白,究竟有何不妥?


    淩雲霄寫到:“大師兄傷勢?”寫畢便瞧著陽有儀,臉有憂色,幾人明白他意思,他是恐陽有儀傷勢未曾複原,親身犯險,若是被人識破動起手來,豈不是危險之至。


    陽有儀笑笑,又寫道:“無礙事,盡管大膽行事!”


    淩雲霄頭搖得仍如撥浪鼓一般,陽有儀瞪了他一眼,又伸手在桌上密密麻麻寫上了字,意思是叫淩雲霄去通知蟲夫人她們,將他們這些人的意思說與她聽,原定計劃有變,叫她繼續行那擾敵之計,午時對方將會上路,跟著繼續擾之,弄其疲憊不堪,但不必急於正麵衝突,看他們這些人混入其中,事情行使得如何再行計較。


    清晨,辰時。


    無日,陰霾披離,飄著絲絲細雨。


    高山峻嶺,黃草綠林間。


    蟲夫人聽了淩雲霄帶來的話語,吃驚不小,沉吟良久方道:“此計大大不妥,委實太過凶險了,稍有不慎,可就釀成大錯了。”


    淩雲霄點頭道:“晚輩也是如此之想,可晚輩那師兄執意如此,晚輩也實在無可奈何。”


    蟲夫人道:“老身去勸勸他,這是苗家人的事,他們的好意咱們心領了,可萬萬不能為了我們要如此冒險。”


    淩雲霄搖頭歎道:“沒用的,晚輩師兄向來脾性都是如此,隻要決定了的事很難更改,恐怕此時已經和馬幫眾人一起到營地中了。”


    蟲夫人聞言拐杖重重頓地,長歎一聲,眼望遠山,沉默良久方道:“若是他們出了事,苗家人可就造大孽了。”接著轉頭對著眾人吩咐道:“傳老身話語,叫娃娃們加點勁,若漢人上路,繼續跟上去追擾他們,但不必逼得太緊,達到擾敵的目的就行了。”


    已有人應聲去了,蟲夫人轉道:“昨夜一鬧,可有損傷?”


    一人恭敬答道:“回婆婆,槍彈無眼,豈有不傷之理,但幸有黑夜與大樹掩護,倒也沒傷著幾人,死傷者都抬回寨中妥善安置去了。”


    蟲夫人點點頭,道:“如此甚好,那我們就到前邊去吧,隻待他們午時上路,便可見機行事。”


    阿儂行至淩雲霄身旁,抬頭望了他一眼,抿嘴一笑,也不答話,自顧和蟲夫人去了。淩雲霄望著阿儂婀娜俏麗的背影,心神一動,若不是現在非常時刻,真想拉住她好好說上一番話。


    軍營之中。


    被苗人鬧騰了一夜,滇軍士兵是又累又困,雖說天一大亮苗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再來攻,可午時便要上路,此時還得收拾行軍行具,哪有時間休息,個個是哈欠連天,精神萎靡不振。


    時不時有各式各樣打扮之人來到軍營門口,或坐或站,人是越聚越多,瞧其打扮,自然是馬幫中人,個個全副武裝,刀槍林立。


    快到午時之際,人群一陣嘩然,紛紛讓道,原來正是甲大諸人帶著陽有儀等人來到,也不入營,和門口站崗哨兵說了幾句,那哨兵瞧了他們幾眼,便進去通報,不多時,便見劉老太爺帶著洪通海急急迎了出來。


    臨來之際,陽有儀等人早和甲大諸人說好,稱有急事要趕去省城,不能在此多呆,可陽有儀身上有傷,行走不便,知道馬幫眾人今日要走,便央求一起同步,搭個便車。甲大也是個重情義之人,雖說和陽有儀等人相識雖短,但也畢竟一同患過難,也算得上是患難之交,眼見他們相求,豈有不同意之理,自然答應得爽快,當下便拉著陽有儀諸人一同往軍營中來了。


    大夥見過劉老太爺,那老人與洪通海看見陽有儀等人同來,自是詫異不已,甲大把事情原委這麽一說,老太爺聽得也是合情合理之至,此時正值用人之際,也不見疑,當下拉著陽有儀之手致歉道:“那夜也是倉促之極,老夫不知你們為何人,出手傷了小兄弟,多有得罪,還望擔待,這樣吧,到了省城,老夫自當尋最好的西洋大夫給小兄弟療傷,算是賠罪了。”說著撫須一笑。


    陽有儀哈哈一笑,擺手道:“那都是誤會,再說也是晚輩魯莽,哪敢怪罪於老爺子?讓老爺子賠罪,實在愧不敢當,這次還得求助老太爺,借車代步,賠罪之事,休提休提!”


    老太爺跟著哈哈笑道:“此傷因老夫而起,自當有責送小兄弟上路,那是應當的事情。”眾人見他們誤會已解,盡棄前嫌,心中高興,也是一起哈哈笑將起來,氣氛樂融恰恰。


    待眾人笑畢,陽有儀佯裝不知問道:“昨夜槍聲響了一夜,今晨起來一瞧,滿街的苗人皆不見蹤影,不知是何原由?”


    洪通海笑道:“你等是外地人,自然不知曉此地情由,此地素來苗漢不和,互相爭鬥是常有之事,昨夜裏便是有群苗人上門討打來了,是以鬧騰了一夜。”


    陽有儀“哦”的一聲,佯裝大悟道:“原來如此,苗人著實可惡,那今日上路,還得萬分小心才行啊,隻怕他們還會再來。”


    老太爺點頭道:“老夫也正有此慮,所以還得多多仰仗各位鼎力相助了。”言畢對著眾人拱手作揖不止。


    眾人哪敢受他如此大禮,紛紛避讓,甲大急道:“老太爺,這可萬萬使不得,我等能蒙老爺子垂青,叫來助陣,已是受寵若驚之至,哪還敢受老爺子如此大禮,這等事情,您老交待下來,說一聲就行,我等自當全力,絕無二話。”眾人紛紛出聲附和。


    老太爺忙連連搖手道:“哪能如此,老夫自個的事,卻連累了各位英雄好漢前來相助,過意不去的應該是老夫才是,這個禮,你們是非受不可。”說著對著眾人又是彎腰作了一揖,眾人見他如此,也隻得受了,心中個個是驚奇不已,隻道這老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王,性情肯定極是乖張暴戾,想不到卻是如此謙虛和藹之人,想來傳聞之事,大多都是謠言,不可輕信。


    洪通海四處瞧了下,有些驚疑道:“甲老,那苗婦呢?”


    甲大搖頭歎氣道:“早逃了,本是到洪水鎮再尋她蹤跡,卻收到老爺子急信,仔細一想,還是老爺子事大,先助老爺子脫困再說。”


    老太爺忙道:“甲老無需擔憂,等老夫去了省城,完成了此擔大事,自當再回此地,助甲老你找回那苗婦。”


    甲大喜道:“有老爺子相助,何愁此事不成,老漢先在此謝過了。”說著也對劉老太爺行了一禮。


    雙方交談甚久,談意正濃之時,李孝堂匆匆行出,低聲和老太爺道:“都準備妥當了,此事也近午時了,是否上路?”


    老太爺點點頭,道:“那就走吧,今天可得行急點,到入夜前能趕個百八十裏路,離苗人勢力範圍越遠越好。”


    李孝堂應了,回身布置下去,他雖答應了老太爺,親自帶兵護送,可此地是水陸交通樞紐,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他自然也不敢全團出動,否則上頭一旦怪罪下來,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事,是以留下馮參謀帶領兩個營繼續駐守,他自己帶著趙標的一營給老太爺壓陣,這樣一來,就是兩全其美之策,既不怕上頭怪罪,也應了老太爺之事,兩頭討好不吃虧。


    說是即時上路,但這麽一大群人,既是軍隊又有馬幫份子,調合起來也甚是費事,還是磨磨蹭蹭了好久,方以馬幫弟子為前陣,軍隊斷後,劉老太爺一群人居中慢騰騰的動了起來,上千號人,數輛大車,馬匹甚多,雜七雜八,形成了一道雜亂不堪的長蛇,緩緩順著馬道朝遠處行去。


    蟲夫人站在高山頂上,目送著他們離開,待他們完全脫出軍營範圍之外,頭也不回冷聲道:“讓他們再多走十數裏,便開始動手。”


    阿儂在她身後低聲問道:“阿婆,你說陽大哥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蟲夫人搖搖頭,輕歎道:“不知道,但願他們無事吧!”


    阿儂麵露憂色接道:“淩阿哥,你們這些漢人都是好人,若天下漢人都如同你們一般,這世道就太平得多了,可好人為何總如此之少,現在還去為別人幹那生死未卜的險事,希望老天睜著眼瞧著,別讓他們出事就好。”


    淩雲霄心中也著實擔憂得緊,但麵上卻裝著若無其事道:“放心吧,阿儂,我師哥他們個個神功蓋世,三人聯手,世上鮮有敵手,不會有事的,你我隻需靜候佳音便可。”


    蟲夫人笑道:“你這娃娃,隻怕是言不由衷的吧?不過我們也不能如此幹等著,得加緊跟上去,若是見勢不妙,也隻得強攻了,老身倒是希望你的疲兵之計有效,不然可就傷亡頗多了。”


    淩雲霄被說破了心事,臉上一紅,聽蟲夫人如此一說,正合心意,忙忙道:“正是,咱們可得跟上瞧瞧,經過昨夜一鬧,再加一會反複糾纏不休,隻怕那些人已是筋疲力盡,身心疲累,到了夜裏,隻待我師哥一動手,咱就來個裏應外合,師哥在裏邊打得是劈裏啪啦,我們在外邊就放蟲咬他們個稀裏嘩啦,哈哈。”說到高興處,竟有些手舞足蹈起來。


    阿儂白了他一眼,嗔道:“瞧你美的,你以為驅蟲是那麽好使的?萬一錯了一著,就不是驅蟲了,而是招蟲了,招蟲咬死你!”


    淩雲霄給她搶白多了,也早已習慣,絲毫不為意,聞言笑笑,道:“若是妹子放的蟲,它們認得主,自然是不會咬我的。”


    阿儂“咦?”了一聲奇道:“你憑什麽以為它們就不會咬你麽?”突地想起淩雲霄方才這話裏有話,究其深意,不禁麵上一紅,又低罵一聲道:“油嘴滑舌,沒句正經話。”忙忙追蟲夫人去了。


    劉老太爺一行在馬道之上緩緩前行,雖說著要加緊趕路,其實說得輕巧,做起實難。一群軍不軍民不民的大隊人馬,統一調度指揮都是個大問題,更何況負責殿後的那些滇軍經過昨夜苗人一鬧,整夜不眠,如今是昏昏欲睡,行起路來一步三搖,眼皮重如千斤,若不是帶隊之人連罵帶喝的提醒,隻怕早睡了過去了,叫他們急著趕路,恐怕是有些勉為其難。


    前邊的馬幫弟子行慣了山路,平日幹得都是跑腿拉貨的活,倒是行得快,漸漸得就與後邊滇軍拉開了距離,再行一陣,這支長蛇隊慢慢分成了三支人馬,前邊馬幫弟子,行走如風,居中是一溜的大車,雖並沒縱馬急趕,但速度也並不慢,自然而然的,遠遠落在後邊的就是那些無精打采的滇軍士兵們,如此一來,這支人馬是越拉越長,空隙也是越來越大。


    李孝堂騎馬跟在老太爺車旁慢行,初時還滿心戒備,不時東張西望,但行得久了,竟是相安無事,也漸漸放鬆了警惕,此時也是有些睡意上頭,騎在馬上搖來晃去的,也並沒注意到落在隊伍後頭的滇軍士兵們與前邊人馬距離是越拉越開,待再繞過幾道山坳,那些兵士們就沒了身影。


    蟲夫人一行一直在後邊緊緊跟著,此時估算著路程,劉老太爺那行人也早走出二十幾裏地遠了,蟲夫人眼見滇軍數百名士兵掉隊,遠遠落在後邊,自是喜出望外,思量了一陣,當下問淩雲霄道:“老身想到一妙法,和小哥商量瞧瞧,如何?”


    淩雲霄答道:“婆婆請說。”


    蟲夫人道:“分而殲之。”


    淩雲霄被蟲夫人這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想了好久,方點頭道:“這夥滇軍精神困倦,戰意早失了三四分了,不過此時動他,隻怕還是不易,須得再趕一趕才成。”


    蟲夫人笑道:“這個自然,這些漢人軍士,怎麽說也是能征善戰之輩,作戰經驗豐富之極,區區困意還是擊不倒他們的,還得再騷擾一番,將他們心理完全擊潰。”


    一營長趙標是個三十出頭的精壯漢子,膚色黝黑,雙眼如電,多年的戰爭生涯,使他養成了幾日都可不眠不休的習慣,此時騎在馬上,仍是精神得很,不住催促他手下士兵步伐行快點,可他那群士兵就沒了他這大好勁頭,個個是無精打采,走得是有氣無力,趙標眼見前方隊伍早行得沒了蹤影,也隻能歎氣連連,無可奈何。


    行了一陣,前邊士兵騷動不安起來,停了腳步不再往前,趙標喝罵連連,從後急趕上來,趕到頭裏一瞧,也是頭皮發麻,渾身涼氣直冒,隻見前方路上,大小蛇物,層層疊疊,將前進的路道堵得嚴嚴實實的,正對著他們昂頸吐信,樣子猙獰之極,兩旁草中,窸窸窣窣聲不斷,透過草葉縫隙,仍可見多不勝數的蛇物在其中扭動著身軀,這漫山遍野,也不知爬滿多少此類物事。


    眾兵士心悸不已,持槍戒備,隻是子彈威力再凶,能鬥得過這無窮無盡的滿山毒物麽?趙標低罵一聲,道:“真是糟糕透頂,這群苗夷真的驅蛇來犯了。”轉而大聲喊道:“你們怕甚?個個身上都有鳳仙花葉,蛇物不敢來攻的,跟著我走就是。”說著雙腿一夾,就想打馬前行,可那馬兒懼蛇,任他如何鞭打,死活就是不肯抬步往前,趙標無奈,隻得下馬,將韁繩交於身邊的兵士,自個兒大著膽子往前行去。


    雖說趙標打仗是個能手,也是個悍不畏死的主,但心底下對這些毒物還是極為害怕的,身上雖有避蛇的防身物事,可究竟有效沒效,他也著實心中無底。可害怕歸害怕,他身為一營之長,此時不身先士卒,叫那些手下兵士如何看他?


    趙標離那些蛇物越近,心裏就越打鼓,背部冷汗直冒,那些蛇物似乎對他的到來,沒有絲毫相讓之意,反而更是抬頭昂頸,發出嘶嘶的恐嚇聲。


    趙標強咽口水,右手掏出盒子槍,左手摸了摸上衣口袋,鳳仙花葉好端端的擺在裏頭,這使他心定不小,再邁幾步,又覺不安心,掏出鳳仙花葉抓在手中,一步一點慢慢朝那些蛇物群行去。


    眾兵士跟在他後頭,戰戰兢兢的往前行,人多花味濃,眾蛇物終於有些騷動起來,紛紛溜向道邊溝裏,在溝裏露出頭來不停向他們做出恐嚇之狀,但也沒見一隻敢爬出來行攻擊之事。趙標見狀,心中大定,喝令道:“大夥兒別慌啊,盡管拿著花往前走,蛇物懼花,傷不著咱們。”


    山道兩旁突響起滴溜溜長短不一的呼哨聲,到處此起彼伏,蛇群一聽到哨音,如同發了瘋似的,一個勁往馬道上擠。眾兵士大驚失色,紛紛驚呼不止,趙標持槍瞄著爬得最近的毒蛇,正欲開槍,山上有一人高聲叫喊道:“趙營長,我勸你別開槍,你不開槍,它們便不會咬你,一旦開槍,後果自負。”


    趙標聞言,那扳機無論如何也是勾不下去了,他也明白,就算開槍,也是於事無補,還不如相信那喊話之人,當下忙揮手止住眾兵士,嚴令不許開槍。自己則抬頭四處張望,可滿眼除了隨風亂舞的荒草枝葉之外,哪見半條人影?就這麽丁點兒工夫,那些蛇已經爬到眾人腳下,在人群腳下空隙中爬來遊去,卻也不攻擊,眾兵士噤若寒蟬,哪敢動彈分毫,怕惹怒了這些蛇大爺,如此眾多的蛇口,可就不是鬧著玩的。


    那人在山上又叫道:“趙營長,你們把衣服脫下,槍扔到一旁,隻要你們老老實實照辦了,我們自會放你們回到軍營中去。”


    趙標眼望前路,不由歎了聲氣,以其違反長官命令,還不如乖乖就範,違反命令就算要掉腦袋,那也是以後的事,可當前若是不聽那人的話,隻怕頃刻間就沒了性命,權衡利弊,還是遵從那人的話意才為上策。


    趙標猶豫良久,那人也不再出言相逼,他知道趙標這夥滇軍早成了甕中之鱉,投降是遲早的事情,是戰是降,還是讓他們自行抉擇吧。


    就在趙標的一營官兵被蛇所困之時,另一處的馬道上,此時也亂成一團。劉老太爺所在的車隊也已經遭到早就埋伏在兩旁山上的苗人襲擊,箭頭塗抹著劇毒的弩箭從天而降,密密麻麻。前邊的馬幫弟子不如滇軍士兵這般訓練有素,一見遭到襲擊,便胡亂朝兩旁放槍,四散逃開,形成各自為戰的局勢。


    李孝堂此時才驚醒過來,忙忙朝後高喊道:“一營,一營,衝到山上去。”可喊了一會,竟是無人應聲,朝後一瞧,車隊之後,馬道上空空蕩蕩,那還有什麽一營的身影。


    李孝堂暗道:“糟糕!”此時滿天箭雨,避無可避,馬道狹窄,到處橫陳著運送給養的大車,根本無法縱馬急奔,正自彷徨間,劉老太爺將車簾一分,沉聲道:“李長官,請躲到車中來。”李孝堂忙從馬上躍下,爬上車轅鑽入車內。


    一入到車內,驚魂未定的他一抹滿頭冷汗,聽著那些弩箭射在車房邊的咄咄聲響,真是心驚肉跳之極。車房板厚,那些苗人弩箭無非就是硬鐵木削製而成的,自然射不進來。可就苦了那些拉車的馬兒,為防漢人駕車逃逸,苗人之箭就專射它們而來,悲嘶聲聲中,車內幾人隻覺車房向下一頓,將幾人顛了一顛,洪通海爬到門邊掀開簾子一瞧,拉車的兩馬身子歪倒在車轅上,身上插滿弩箭,早是斃命了。


    洪通海轉回身來,有些不安道:“老太爺,馬兒不行了,這次估計跑不出去了。”


    劉老太爺麵無表情道:“無需驚慌,至少目前躲在車內,還是安全的。”


    李孝堂急得隻搓手,嘴裏罵罵咧咧道:“我的一營沒跟上來,這趙標怎麽搞的,簡直混賬透頂,老子若能回去,一定按軍法嚴懲與他。”


    劉老太爺淡淡道:“李長官,隻怕你的一營也落難了,你現在怪罪與他也沒什麽用了。”


    李孝堂聞言一驚,瞧了劉老太爺幾眼,卻見他麵色從容淡定,瞧起來像是眼前情勢與他無關似的,有些不解道:“老爺子,好像你不大怎麽驚慌啊?難道您老有逃生之策?”


    劉老太爺笑道:“老夫人老昏花,哪有什麽逃生良計?隻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有什麽好驚懼的?”說著竟閉上了雙眼,養起神來。


    李孝堂聽他說得輕鬆,心中疑惑,暗道:“這老家夥如此淡定,定是心中早有了什麽逃生計策,老子一會隻管跟著他就是。”想到這裏,也是心定不少,雙眼盯著老太爺一瞬不瞬,怕是他突然就跑了。


    洪通海突然道:“怕是那些馬幫弟子也撐不住多久了?”


    李孝堂低頭思量一陣,驚道:“老爺子,不對啊,我等如此不堪一擊,為何還要強行趕路?這不是送肉到別人嘴邊吃的道理麽?”


    此話一出,洪通海也望向劉老太爺,可劉老太爺一聲不吭,自顧閉目養神。洪通海與李孝堂對望一眼,也不再發聲說話,耳聽著外邊弩箭擊打在車房上聲響漸弱,想來苗人已是慢慢停止了攻擊。再聽一會,外邊毫無聲息,射來的弩箭已是停了。


    那群馬幫弟子伏在道邊溝裏,眼見苗人停止了攻擊,頓時罵聲一片,但怕中了苗人疑兵之計,也不敢起身,隻顧將身子緊貼在地麵上,嘴中罵罵咧咧。


    陽有儀三人坐在另一輛車中,聽著外邊沒了動靜,風樂道:“我出去瞧瞧。”


    陽有儀點頭應了,道:“風兄弟小心些,去前邊探下那老家夥的情況。”


    風樂笑著應了,手一分開了簾子,已經鑽出車門,跳下地來朝前邊劉老爺子的馬車行去。他來到馬車邊上,問道:“老爺子,沒事了,苗人止住攻勢了,您老沒事吧?”


    洪通海撩開窗簾,探出半個腦袋笑道:“有勞小哥關心,老爺子沒事。”


    風樂道:“要不要哥幾個上山瞧瞧,尋那些苗人打一頓出出氣?”


    洪通海尚未答話,車裏邊傳出老太爺話語道:“是風小哥啊,還是再等一等再說吧,上山之事太過凶險,老夫可不能讓你們幾人如此冒險。”


    風樂順水推舟道:“也成,既然老前輩不準,我等不上去就是,那前輩有事盡管吩咐,瞧這情勢,一會苗人可能還會來攻。”


    老太爺笑道:“多謝小哥幾人了,老夫在這裏謝謝了。”


    風樂又是客氣一番,也自退了回來,進到車中,低聲和陽有儀道:“那老家夥處事不驚,想來有著什麽對策,真不知道這老狐狸心裏打著什麽算盤?”


    陽有儀思索一番,道:“他終究還是信不過咱們,他馬車在前,後邊是馬幫高手,咱們夾在其中,若是我們有些風吹草動,做些不利於他們之事,他們便可兩頭攻之,以他們幾人對付咱們三人,我又是帶傷之人,實在是穩操勝券的事啊。”


    風樂道:“那下一步我們該當如何?”


    陽有儀笑道:“先靜觀其變,實在沒轍,也隻得下手硬奪了。”


    山上響起哨音,一陣陣的,初時聲小,漸漸引起四麵群山回應,到處都是哨音。


    洪通海一聞聽到此種聲音,不禁色變道:“這哨音好熟悉,就是那夜在荒山野嶺處伏擊我們之時所響的哨音是一模一樣的,難道,苗人又要使喚毒蟲蛇物了?這可大大糟糕之極了,馬兒全死絕了,如何能逃出苗人的蟲陣中?”


    劉老太爺雙眼一睜,精光四射,身形一動,已出到車外。李孝堂隻見簾布一動,坐他前邊的老太爺已是失了蹤影,隻道劉老爺子要逃,心中大驚,忙忙掀開簾子,卻見那老太爺仍站在車座上,左手向上舉著本藍皮冊子,對著山上揚聲道:“三月前,老夫有幸奪到此書,本是要拿到省城中獻於那些達官貴人的,這種極為隱秘的物事,必有其不能宣揚之處,所以老夫從不敢偷窺書中半點內容,三月以來,連遭你等追擊堵截,老夫手下之人全數傷亡殆盡,老夫年老體衰,如今實在是無力自保,思來想去,這就將書物歸原主吧!”語氣充沛,遠遠傳了開去,眾人是聽得明明白白。


    此言一出,不但李孝堂洪通海兩人大驚,連陽有儀甲大諸人都是萬分想不明白,本來如此搏命相護的要緊物事,一路打打殺殺過來,死傷了無數人的性命,想不到老太爺竟是這麽一句:“物歸原主?”那先前的努力不全白費了麽?那些人的性命不就全白死了嗎?這老家夥葫蘆裏到底賣著什麽藥?


    山上一片靜寂,無人答話,想來那些苗人也甚是驚訝,本來人人都抱定必死一戰的想法,可仗還沒開始,對方就已經這麽輕輕鬆鬆的把書還了?


    洪通海雖是想不通之極,但他一直信奉自家老爺子為神明,知道他這麽做必有深意,也不出言相詢。倒是李孝堂,心底就極是不服氣,明了說,是他護衛不力,才致使物事被奪,傳到了省裏,他脫不了幹係。暗裏說,他莫名其妙惹上這麽一身騷,被人弄得丟盔棄甲,狼狽不堪,若是傳到其他滇軍部隊處,說他李孝堂堂堂正規軍,竟敗給了一群手無寸鐵的苗民,豈不是麵子丟到家了?


    李孝堂是越想越氣,從腰間拔出手槍,罵道:“不行,老子非得和他們拚了不可。”


    洪通海一驚,用手按住他,急道:“你要幹甚?”


    李孝堂憋紅了臉想拚力起身,無奈洪通海氣力之大,竟壓得他絲毫動憚不得,隻得大聲罵道:“你家主投降是你家的事,我身為軍人,戰死沙場乃我輩本分,決不能投降,更不能向這群草頭王投降。”洪通海見他掙紮得厲害,無法之下右手食中雙指一戳,點在其背部肩中俞上,李孝堂隻覺全身一麻,便已人事不省。


    蟲夫人等人立在山頭上,聽到這個消息,也是驚詫萬分,不知這劉軒昂到底是什麽意思?都說這老家夥老奸巨猾,怎麽那麽爽快就答應還書了?莫非裏邊有詐?前思後想,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了。


    劉老太爺單手舉書,站在車座之上,一陣強風吹襲而來,將他衣襟下擺吹得隨風亂蕩,他冷眼望著四處群山,高聲道:“你們再無人出頭接收,老夫就將它毀個幹淨,也算給老夫那些為此書屈死的弟子們一個交待。”


    他話音方落,山上有人接道:“好,你等著,我們這就著人下去。”等了一會,便見兩苗人從山中草叢處現出身形來,慢慢朝山下移動。


    劉老爺子突道:“且慢,我要和你們領頭之人說話。”


    山上兩苗人聞言停住步子,愣住一會,互相對望一眼,其中一人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劉老太爺哈哈一笑,道:“三月裏,為了此書,雙方死傷無數,怎麽?臨還書之際,就這麽個簡單要求,都無法滿足老夫麽?你們人多勢眾,又善使喚蟲類,還怕我這半死的糟老頭使詐?”語帶諷刺,似乎甚為不屑。


    陽有儀掀開窗簾往外瞧了半響,轉回頭沉聲道:“他到底想玩什麽花樣?”眉頭緊皺,腦子想來想去,也是萬難想出個合理的解釋來。


    風樂和陰無極都搖搖頭,這事情發生得太過突兀,以致他們完全沒有半點思想準備,這老家夥突然玩這麽一手,難道他眼見無法突出重圍,是真心真意繳械投降?


    兩苗人交頭接耳低聲商量一番,先前喊話那人轉回頭來,對著山下喊道:“那好吧,我這就去叫去,你別把那書撕了。”


    劉老太爺放下手,應道:“好,老夫可以等。”兩苗人複又鑽入草叢中失去了身影。


    洪通海從車裏探出頭來,低聲問道:“老太爺,真的要還書?”


    劉老太爺歎了聲氣,道:“不還還能怎樣,你也見著了,不是我們不想將書送去省城,而是力戰不敵,書又被搶回去了。”他在力戰不敵四字上故意加重了語氣,說完便不再出聲。


    洪通海細細體會他那四字含義,想了甚久,卻不得其解,又不好再出言相詢,隻得縮回頭去,不停翻來覆去念叨著這四字。


    等候約有一炷香的時辰,一行人從山上現出身來,領頭的正是蟲夫人,身後站著阿儂與淩雲霄及各寨長輩。


    蟲夫人喊道:“下邊的可是劉家集的劉老太爺麽?”


    劉老太爺應道:“正是,不知這位老人家是?”


    蟲夫人道:“我就是此地苗人的帶頭之人,劉老爺可有何話要說?”


    甲大從車上躍下,盯著蟲夫人半響不語,丙三跟著出來,站到甲大身側,陰陽怪氣道:“我就知道那老乞婆不可靠,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在路上就結果了她,哪還留了這麽大的後患。”


    甲大也不瞧他,沉聲道:“閉嘴!”


    丙三嘟嚷著嘴,氣哼哼的轉身回到車上,坐著生起悶氣來。丁四斜靠在一側車廂邊,語帶挖苦道:“怎麽了,拍馬屁拍到馬腳上了?”


    丙三更是氣得臉泛白,狠狠瞪了丁四一眼,丁四卻臉帶得意,轉頭過一邊吹起了口哨。


    劉老太爺眼望著山上,笑道:“如此說話,豈不費力,何不下來一敘?”


    蟲夫人道:“好!”雙腳一躍,踏著草尖往下疾衝而來,她身後諸人皆驚,豈能讓她孤身犯險,紛紛跟著往下飛躍,隻見數條身影,或躍或奔,各顯神通,都是快如彈丸,行如流星,轉瞬之間,便已來到山腳處,與劉老太爺僅隔數丈之距。


    劉老太爺拱手做禮道:“夫人果然是女中丈夫,英姿颯爽,今日得以一見,也算有幸之至了。”


    蟲夫人淡淡道:“是麽?不知見了我是有幸還是不幸呢?”


    劉老太爺嗬嗬一笑,道:“老夫敗了,那是敗得心服口服,敗軍之將,還能見著大名鼎鼎的蟲夫人一麵,那自然是有幸的。”


    蟲夫人眉頭一緊,道:“你竟然知道老身?”


    劉老太爺笑道:“素未謀麵,但聞名已久,此地苗人,皆為夫人帳下之兵,如今一見,老夫自然就知道,除了夫人之外誰還能有如此霸氣?”


    蟲夫人冷道:“客套話不必多說,你尋我等前來,不會隻是說這一套廢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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