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不出世人所料,犯了謀逆重罪的秦王畏罪在天牢中自盡。此消息一出,朝中惶惶不可終日的秦王黨們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了。還沒等他們找到門路改弦易轍,誠元帝便開始了大規模的清理。


    誠元帝對秦王和徐家上下毫不留情,但肅清秦王黨時卻很溫和,並沒出現人們想像中血流成河的局麵。除了兵部、工部、禮部、尚書省幾位尚書還有掌管禁衛的仆射右侍郎被砍頭抄家之外,其它跟徐家人過從甚密的重臣,隻有十餘人被流放、罷官。其餘的不過是調到無權無勢的清水衙門而已,那些附庸權勢的小魚小蝦除了上請罪折子之外,連俸祿都沒罰。主動檢舉徐家人不臣之心的幾個人還因此升了官職。


    對秦王黨的處置雖然溫和的有些出奇,卻不能理解。誠元帝為政向來奉行中庸之道,而且徐閣老把持朝政多年,朝臣十之**與之有關聯。沾邊帶角的關係更是數不勝數,真要鐵血清理的話,基本上大朝會就沒人參加了。


    這場動蕩中最出人意料的卻是誠元帝對太子的態度。秦王倒台之後,現在成年皇子隻剩太子一人,按理誠元帝應該把重權交到太子手中,以穩定惶亂的人心。可恰恰相反,誠元帝非但沒給太子放權,反倒把太子掌握的長陽、玉門等幾近禁衛軍的兵權收了回來,重新交到趙淩手中。


    這下所有人都看不懂了,誠元帝自登基以來一直受外戚挾持,先是蕭後一族,後是徐閣老一族。好不容易有機會收回大權了,怎麽不長記性又給自已培養一個權臣?不過把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前因後果聯係在一起琢磨,再想想那些假借滇南王名號造反,秦王被抓後一下子就憑空消失的那些叛軍,朝臣們都不敢相信自已的假設。如果這一切真是誠元帝和趙淩做成的圈套,就是為了麻痹徐家人,再一舉減除秦王黨,這本錢下的也太大了。


    天災、戰亂、再加上各地流民鬧事,如今的大周朝已是千瘡百孔,誠元帝保守了一輩子難道臨老臨老竟玩了把瘋狂的?


    萬壽宮後的憫德堂內,靜仁皇太後趺坐在明黃色的莆團上,也不看跽坐在一旁的誠元帝,手中的觀眼菩提子佛珠越撚越快,“你真要把祖宗留下的這份基業當兒戲?”


    “母後恕罪,兒子別無他法,好看的:!”誠元帝伏下身子,雙手平伸在頭前請罪。


    靜仁皇太後停下手中的念珠,轉身看著他,突然厲聲道:“你求我恕罪何用?你要求的是趙家曆祖曆宗恕罪,你要求的是開朝聖祖皇帝恕罪!咱們趙家何時出了你這種隻念私情不顧天下萬民的皇帝?”


    “母後恕罪!請您千萬保重鳳體,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誠元帝身子伏的更低,似乎靜仁太後的反應俱在他意料之中,聲音亦發平靜。隻是兩隻手的指尖卻輕輕地有些痙攣,片刻後原本蒼白的指尖竟開始發袖,袖色越來越深麵積越來越大,到最後整個手掌竟已鮮袖的像染了朱砂,而那袖色卻沒有停下來的跡象,竟沿著胳膊一路蔓延了下去。


    “你……”靜仁皇太後大驚失色,手中的佛串‘啪’地滑落到地上,“傳太醫!”


    “沒用的,此毒無藥可醫!”誠元帝緩緩直起身子,麻木地看著兩隻通袖的手掌,苦笑道:“若非等不得了,兒子也不會冒著動搖國本的風險行這步險棋。若真是趙家氣數盡了,就由兒子來背這千古罵名吧!”


    靜仁皇太後臉色青白交加,抓住誠元帝的手,渾身哆嗦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誠元帝反手扣住靜仁皇太後幹瘦冰冷的手,食心噬骨仿佛架在火上燒一般的疼痛令他五官都扭曲起來,咬牙咬的滿嘴裏都是血腥氣。


    毒性發作的間息,他抬頭安慰因為太過震驚,已沒了表情的靜仁皇太後道:“董太醫看過了,此毒隻是讓兒子精神恍惚無法理政,暫時倒沒有性命之憂。倘兒子能再撐上三五年……”


    “什麽時候發覺的?是誰做的?”拿帕子給誠元帝擦著額角豆大的冷汗,靜仁太後已有些喪失理智。“哀家要滅他三族!”


    “兒了原本以為徐家人……”又一陣劇痛襲來,誠元帝高大的身子猛地抽搐成一團,原本袖棗色的麵孔刷的變成了慘白,那白一點點淡下去最後就成了詭異的透明。整個人像是用水晶雕出來的,臉上細微的血管清晰可見,或紫或綠配著他赤袖的眼睛,分外恐怖。


    “淳兒!”生怕誠元帝咬到舌頭,情急之下靖仁太後從頭上拔下紫檀木釵撬開誠元帝的嘴,讓他橫咬著。憫德堂中空無一人,最近的內侍也在門外五丈遠的地方,靖仁太後再顧不上皇家儀容,摟住意識渙散的誠元帝,哀哀哭道:“我苦命的淳兒!”


    誠元帝緩緩睜開眼睛,虛弱地道:“母後毋驚,兒子沒事了。”


    “這大逆不道的事情是誰做的?哀家要滅他三族,不……哀家在菩薩麵前立誓,要殺了所有與他有牽連之人,替我兒子報仇!”冷靜了一輩子的靜仁太後此時再也控製不住情緒,鳳眼充血,幹瘦的手指在半空中胡亂地揮舞著,神情猙獰的有如九幽地域中的惡鬼。


    “兒子也不知道!”兩波劇痛過去,以往的經驗告訴他離下一波劇痛襲來還有半個時辰,誠元帝躺在靜仁太後懷中,閉目喘息著,“兒子原以為是徐家人,可是……並非如此。”


    靜仁太後厲聲追問,“是誰?”


    “兒子不知道,好看的:!”誠元帝死死地攥住袍角,不肯把心中的猜測說出來。真要被他猜中的話,他真是生不如死!這輩子他做皇帝不成功,做丈夫不成功,如果做父親也不成功的話,他這一生還有何意義?


    靜仁太後一輩子都活在權力傾軋的漩渦中,此時從震驚中恢複理知,再看誠元帝的模樣她已明白了大半,整個人忽地癱軟下去,兩眼茫然地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會的……”


    與精神頹廢到崩潰地步的靜仁太後不同,毒痛發作完的誠元帝卻振作起來,陰聲道:“兒子一定不會讓那賊子得逞,隻要再拖上三五年的光景,兒子便能再造一個天下雄主!”


    明白誠元帝是什麽打算,可這打算無異於癡人說夢。事情已做到這步,那人怎麽可能再等三五年?見慣血腥,也明白此時不能意氣用事,靜仁太後徹底回複平靜,伸手把誠元帝歪到一邊的九龍玉冠扶正,幽幽歎道:“你這輩子是不是一直都在怪娘?如果不是娘一意孤行,你會不會過的逍遙些?”


    “母後何出此言!既然生在天家,這就是兒子的命,亦是兒子的責任。”誠元帝緩緩坐直身子,口中極平淡地回道。目光卻從憫德堂緊閉的窗子透了出去,望向外麵遼遠無極的天空。他生性散淡最大的樂趣就寄情山水,吟風弄月,最大的夢想就是與袖顏知已琴瑟相和,與性情相投的好友淺斟薄飲,根本不適合坐在那把椅子上。可是……由得他選嗎?


    真要放棄的話,他連活命的機會也沒有了,何來的袖顏知已,性情好友……他也曾試著放縱自已,可那慘痛的代價令他終生愧疚不安……那是春末還是夏初?她穿著一件柳芽色的緊袖旋襟小衫,下麵配著條嫩黃的湘妃裙。用絲帶蒙著眼睛,立在微風中,等著一同嘻戲的宮女們藏好。別人瞧見他過來當下噤若寒蟬,唯有她不知情,整個人像一隻剛抽芽的嫩玉蘭,俏聲聲的追問能不能開始了?


    他一時興起,一路引著她到湖邊。待她知道真相時,竟驚恐萬狀的掉到了湖裏。他想也沒想縱身躍下去把她救回來的瞬間,倆人都從對方眸子中看到了自已的影子……


    她溫婉如水又聰慧無比,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是這世間最懂他的人。他怕她太過善良不能在齷齪的深宮自保,便把她無名無分的藏在寢宮中,以為這樣就能保住她。卻沒想到蕭後竟不把他這個一國之君放在眼裏,以她出身卑微又魅惑君上為名要亂棍打死。


    他氣極敗壞卻無計可施,隻能移花接木用一個與她長的相似的宮女替她受死,把她隱藏在宗室的府裏。得知她懷了身孕卻沒辦法給她個名份,想等她生下龍子後徐徐圖之,誰知竟等來一場大火……蒼天有眼,保全了他的骨肉。可他此生最愛的女人卻香消玉殞,連最後一麵也沒見著。


    “你打算怎麽做?”


    靜仁太後聲音平靜得像打磨過的玉石,光滑照人卻沒有絲毫溫度,誠元帝自追憶中驚醒,靜默半晌才像下定了決心似地道:“若能拖上三五年,兒子自然不會動搖國本。倘若那賊子等不得,兒子寧肯背上千古罵名,也不能讓他得逞。他有這份野心也要看看有沒有這份本事!”


    靜仁太後目光凜冽如幽潭,像要看透誠元帝心肺似的盯著他瞧,許久方一字一頓地道:“也罷!隻要是你的骨血,不論是誰承繼大統,天下還是趙家的。這千古罵名就由哀家與你一起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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