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如盤,夜涼如水。


    ‘明陽’這個名字自佛堂內傳出來,守在門外的蔣氏眼前一黑,死命地抓住門框才沒倒下去。指甲嵌進肉裏尚未十分粗糙的甲肉隱隱洇出血絲,她也沒覺出疼來。唯有郭太妃那句“被人毒死,不得善終”宛如利劍般直紮進她心頭,驚得她魂飛魄散也疼的她撕心裂肺。


    她的女兒,一個庶出女被封為公主,有多少人豔羨嫉妒的入骨?可誰能想到,她的明陽,那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居然……是被人毒死的?


    郡王府裏這些人都知道實情,卻……瞞了她這些年?


    可笑她這個做娘的不明不白的蒙在鼓裏,一直以為明陽是因為想家抑鬱成疾……


    兩條腿支撐不住身子,蔣氏後背貼著門扇緩緩癱軟冰冷的台階上,仰臉望著圓滿無缺的明月,眼睛像揉進了石灰,燒的通袖卻半滴淚也沒有,心中唯一明白的便是有人拿她女兒的性命做了交易……否則,堂堂上邦到北遼番邦和親的公主,不明不白的被人毒死了,怎麽可能連一絲波瀾都沒起?


    扭頭望著武安郡王映在窗上的身影,蔣氏心底尖銳的恨意化做無聲的冷笑。明陽雖是庶出可也是他的親生骨肉阿!他怎麽能拿他親生女兒的性命去換榮華富貴?這樣的人就是佛祖也不會寬佑!


    未察覺門外的異常,武安郡王見郭太妃動了真怒,馬上不安地往前膝行半步,替周王妃求情。“彩珍也是母女連心,一時糊塗……”


    “糊塗?她當年用計****你,嫡親姐姐還沒咽氣就占了姐夫的床,這樣的人會糊塗?”郭太妃額間青筋爆起,眸中已滿是憤恨,“有得便有失,貪圖不該有的榮華就要付出代價!”


    往事重提,武安郡王麵袖耳赤根本不敢再替周王妃說話,更不敢承認當年是他一見周氏便癡迷了,日裏夜裏心裏眼裏俱是她的影子。在嫡妻大周氏病危之際,暗中算計嶽家,將續弦的庶女換成了被全家人捧為掌上珠的嫡次女周氏。


    如願的娶了周氏,他暮沉沉的人生似被喚醒般,頓時激昂起來。原本嫁的不如意的周氏也被他的情激感染,漸漸歡喜起來。倆人著實過了一段郎情妾意的日子,直到誠元帝將懷了身孕的萬氏,名不正言不順的藏進他府中……


    “你明日就把名錄交給軒哥兒吧,連同那些產業,。”睃了默默無語的武安郡王一眼,郭太妃的自責更深,當年隻知道這孩子心誌不堅定,想著創業不成,守業倒也足夠了,誰知還是個情種。也罷,成滅壞空諸事自有因果,她不想管了,也管不了了!


    武安郡王錯愕抬頭,“都……都交出去?”


    郭太妃原來黯淡下去的眼眸突然針一般鋒利起來,“難道你舍不得?你有保住這些東西的本事?別忘了你隻是代管這些東西,另一半的符印,先王已另交他人妥善保管起來了,這些年,你也沒少動心思去找另一半符印。找了這些年連須影也沒得到,居然還不死心,頻頻拿萬氏的遺物試探軒哥兒,你以為那東西在軒哥手裏?”


    “孩兒沒……沒這個意思!”武安郡王冷汗森然,沒想到郭太妃足不出戶,卻把他的一舉一動瞧的清清楚楚。他的心思連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婦都瞞不過,他還圖謀什麽?


    隻是……靖難軍連同為了養活靖難軍而生的產業,那可是成一國滅一國的力量與財富阿!就這樣交給趙淩?


    郭太妃麵容沉寂下來,“你沒這個本事,你的幾個孩兒也沒這個本事。又何必自討苦吃,交給軒哥兒,他將來肯定不會虧待你的,你又何必舍不得?”


    武安郡王鄭重點頭,心中卻喟然長歎。大周氏去世時,世子趙愷已經懂事兒了,因為他不足百日便娶了周氏,暗中便對他生出隔閡,縱然他刻意籠絡終究,終究還是失了長子的心。次子趙信被周氏養成貪圖小利的紈絝,全部心思都放在斂財上。四子趙顏雖然有些武勇,卻一心想著分府另過。五子趙普雖是他最寵愛的嫡子,卻好大喜功,又看不清形勢,愈來愈讓他失望


    郭太妃說的對,他這幾個孩子沒有一個是能擔起大任的,若把靖難軍以及那些產業交到他們手上,不是成全他們而是害了他們。


    眼見武安郡王眉眼開朗起來,知道他想通了,郭太妃揉了揉眉心歎道:“你去跟周氏說道,就說是我說的,若她想安享後半輩子的榮華,即日起就安心將養身子,府裏的事兒再不用她操心,一切全將給軒哥媳婦作主。”


    “啊?”武安郡王驚歎一聲,原本舒展的眉眼頓時滿是陰霾。“孩兒查明白了,宮久之死確與林氏女有關,而且她也確有濫用私刑打死家奴的嫌疑。這樣狠毒的女子……”武安郡王急急爭辯,希望郭太妃能改主意。可對上郭太妃郎如夜星的眸眸,他的聲調卻越來越低,最後竟說不出話來了。


    女子雖然要溫婉賢淑,可執掌豪門世家隻有溫婉賢淑還不夠。該陰狠的時候要狠下心,該算計的時候要會籌謀,唯有這樣的女子才能撐起百年基業。這點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靖難軍交到趙淩手上,王府內宅再交到若瑤手上,整個王府便易主了。這讓世子夫婦顏麵何存,讓他那幾個孩子何去何從?


    郭太妃靜靜地看著武安郡王暗中歎了口氣,這個孩子當年瞧著聰慧,怎麽越活越糊塗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軒哥兒是個重情的,若不是心存愧疚感覺他自已欠了周氏一條性命,這些年能容忍府裏這些人的所作所為?


    既然趙普等人不成材敵不過趙淩,索性做小伏低。趙淩這人恃強卻不淩弱,記仇更記恩,唯有擺出肯求的姿態,才能讓他網開一麵,保住滿府的性命!


    縱然心中不滿,郭太妃仍耐住性子勸道:“莫氏心裏明白卻不願攬事兒上身,嫁進來這些年,三分病七分裝,就是為了躲事非。高氏是個沒根基的牆頭草,她父親兄弟又跟是緊抱怡親王大腿的,其他書友正在看:。從現在的形勢來看,怡親王肯定是保不住的,高家必敗無疑。柴氏更是打定主意獨善其身,等著分府過本分日子呢。董氏更是個不知深淺的東西,你指讓望誰替你撫掌門戶?”


    武安郡王殘存一線希望道:“母親說的是,孩兒卻怕軒哥媳婦兒有了身孕,太過勞累了!”


    郭大妃盯著猶自想不能透的武安郡王看著許久,忽然間滿心滿眼俱是疲憊,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此事有我來跟軒哥媳婦說,若成便是咱們滿府的福氣。若不成,你早做善後吧!”


    武安郡王諾諾地告退,出門瞧見蔣氏仍守在門外,月冷風清一身蕭索,忽地想起少年時的無邊風月,他忍不住走前抓住蔣氏的手,“夜深了,你在外麵也該多加件衣服。”


    “奴婢,多謝王爺惦念!”蔣氏屈膝施禮,月光下眸中水意盈動。


    蔣氏眼底的淚光像銀針似的,戳得武安郡王心頭一跳,驀地生出一絲愧疚。說到底他也對不起這個女人。當年他明知道明陽嫁過去的下場,卻沒生出任何阻攔的心思。明陽出事兒後,蔣氏自請來伺候太妃,他當下便同意了。外人以為他是厭倦了蔣氏,唯有他自已明白,他是不敢麵對蔣氏,怕她有朝一日知道實情……


    “這是聖上前幾日賞的,你留著用吧!”武安郡王從腕上抹下一串伽南佛珠套在蔣氏手上,才發覺當年豐腴如桃李的明豔女子如今已是一把枯柴。“不早了,本王走了!”


    看著像逃一般離去的武安郡王,蔣氏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抹下腕子上尚帶著武安郡王體溫的伽南串珠,霍地扔到院角水井中。井中的月影裂成無數碎片,蔣氏向來柔和的麵容現出一抹冷笑。這般廉價的安撫她不需要,她要的是讓這些人給明陽陪葬……


    武安郡王從蓮心院出來隻覺得心神慌亂,輾轉反側,徹夜無眠。郭太妃則是守在佛堂,對著先王牌位默默地坐了一宿。同一輪浩然月色下,若瑤卻安眠無夢,一覺醒來天色已晶明透亮。


    晨起,趙淩睡過的地方冰涼冰涼的,顯然已走了半晌。若瑤坐起身,怔怔地抱著男人睡過的枕頭,若有若無的迦南香惹的她心裏空落落的。她垂眸撫著日漸凸起的小腹,低聲喃道:“寶兒你知道嗎?你爹爹是個勤勞的人,每天早起晚歸很辛苦。以後寶兒要乖知道嗎?”


    竹香聽見響動進來伺候,見若瑤正對著腹中胎兒說話,立刻不讚成地搖頭,“姑娘又對著寶兒說話,他哪裏聽得到!奴婢聽說,孩子睡著才長的快,姑娘老跟他說話,這不是影響他睡覺嗎?而且老話說,對孩子說話說多了,孩子的耳朵會變長的!”


    “不會的!”若瑤凝眸淡笑,讓竹香解釋胎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與其跟她浪費口水不如讓她相信世代相傳的歪理好了。


    用完早膳,若瑤按慣例拿起了本書坐在窗前輕聲念誦給腹中胎兒聽,又惹得竹香連連搖頭。姑娘離瘋不遠了,自從知道自已有身孕了,就天天定時念書給自已的肚子聽。又是詩又是文的,還一句一句的解釋,難不成要養個神童出來?


    “老太妃請六夫人去蓮心院一趟。”半章增廣賢文還沒念完,門簾輕挑,一個穿蓮青色細棉布長夾襖的瘦高個丫鬟被花影領了進來,眉眼含笑地朝若瑤施禮。梨渦淺淺,臉頰上幾粒米白的小雀斑更給整個人添了些俏皮,正是郭太妃跟前的大丫鬟回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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