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後麵的憫德堂是靜仁太後的佛堂,也是諸貴女們誦經的地方。


    內部打通的五開間明堂座落在三層漢白玉高台上,姐妹倆略停下腳步仰望,隻見朱漆彩繪燦爛耀眼,平日裏緊閉的二十四扇描金百鳥朝鳳隔門此時全部打開,老遠就能瞧見堂中風姿綽約的貴女們。


    太後還沒到,貴女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輕聲談笑。引路宮女忙引著若瑤和鄭雨嵐從右側走上漢白玉台階。


    “她怎麽在這兒?”瞥見憫德堂中朱漆柱下那個穿著翠綠衣裳的婀娜人影,鄭雨嵐驚詫地拽了若瑤一把。


    順著鄭雨嵐手指的方向瞧了一眼,若瑤暗鬆一口氣,大夫人果然愛女心切!看樣子她跟郭家達成什麽協議了,不知道金豆子的哥哥能不能打探出來?


    林若英瞥見倆人忙跟正在說話的幾位貴女施禮告罪,快步迎到門前,一臉關切地問道:“四姐姐、嵐表姐,你們怎麽才到?”


    若瑤笑著回道:“有勞妹妹掛念,方才出了點意外,幸好沒誤了時辰。”


    誤了才好!


    瞧著風姿妖嬈的若瑤,林若英暗中恨的直咬牙,卻輕拍著胸口一副心有餘悸地模樣,“幸虧沒誤了!”


    最看不得林若英這種假惺惺的樣子,鄭雨嵐眉頭皺在一起瞪著她問道:“你怎麽來了?你不是給你舅舅侍疾去了嗎?”


    郭夫人上門第三天,大夫人娘家長兄工部屯田員外郎姚聖泰眼疾發作。大夫人身子不好走不開,就派林若英去姚府探病,還命她留在姚府捧茶送藥的伺候。


    聽到信兒時鄭雨嵐還在奇怪,姚聖泰有三個兒子兩個兒媳,還有兩個女兒,跟前還有一幫姨娘,哪用得著林若英這個未出閣的外甥女侍疾?


    得知候夫人讓若瑤進宮陪太後誦經,鄭雨嵐一邊替若瑤擔心,一邊又有些幸災樂禍,錯失進宮的機會,林若英會不會氣的吐血?


    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林若英,鄭雨嵐隱約覺得,事情好像沒那麽簡單!


    “有勞嵐表姐惦記,我舅舅的病大好了!接到太後娘娘的懿旨時不巧瀾兒表姐病了,誤了太後娘娘的佛事,舅舅便上書請罪。太後娘娘憐憫我舅舅的忠心,非但沒降罪還賞了好多珍貴藥材。聽說我在舅舅跟前侍疾還誇我仁孝,特地下旨宣命我代替表姐進宮誦經。”林若英瞥了沉默不語的若瑤一眼,臉上帶出幾分得意。


    姚府未出閣的嫡女隻有姚瀾一個,她生下來左邊臉上就有一塊銅錢大小的青胎記,這樣的相貌肯定不會被太後選中,與其白糟蹋一次機會,不如賣大夫人一個好。


    若瑤暗中佩服大夫人這招棋走的妙,不但避開了候夫人的視線如願以償地送林若英進宮備選,還把林若英的得失跟姚家的利益綁到一塊,不由得姚家不出力。


    鄭雨嵐嘲諷道:“姚大人的病來的快去的也快,看來多虧了你這位仁孝的外甥女照顧!”


    林若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心裏恨的直磨牙卻無話可駁,扭過臉假裝沒聽見。


    “林四姐姐可還記得我?”先前跟林若英說話的一個女子,款步走過來,矮身給若瑤和鄭雨嵐施了一禮。


    蛋圓臉,兩彎柔順的柳眉下鳳目微長,嘴角微翹含著一抹淺笑。身上沒戴首飾隻在鬢角壓了一朵絹花,像是在孝中的打扮。素雅的明藍雲雁紋對襟長褙子跟周圍衣著華麗的貴女們相比略有寒酸。


    眼前人瞧著麵熟卻又沒有太深的印象,若瑤一邊曲膝還禮一邊仔細回憶,猛想起來這就是在青陽郡主府中替她解圍的綠裙女子,起身笑道:“周薇姑娘安好!”


    沒料到若瑤記著她,周薇眼光一亮,上下細打量了若瑤幾眼,驚歎道:“林四姐姐可真漂亮!”


    周圍貴女的目光被這她這聲讚歎吸引回來,在若瑤身上打了幾個轉,有幾個忍不住暗中捏緊了拳頭。


    羽藍銀絲鳥銜瑞花錦交領扣身襖兒把她的腰身收的不盈一握,袖口寬大,兩寸寬的玫瑰紫滾邊下微微露出手腕上幾個細細的絞絲銀環,晶光瀲瀲皓腕膩如鵝脂,舉手投足間‘玎玲’脆響,不合絲竹已泠然如樂。


    發髻正中簪一支流光溢彩的絞金銀絲琺琅彩如意簪,簪頭懸著細細長長的一根流蘇,流蘇底垂了一顆豔藍鏤空的琺琅滴水珠,搖曳在眉心,原本就深邃的眸子籠上一層珠光,秀眉輕籠媚眼如絲。


    殿外明亮的陽光在衣衫的銀絲線上璀璨跳躍,人在光影中玲瓏剔透,曼腰修腿,粉臉若菡萏花瓣般豔骨透香。穿堂風一吹蜜合色大朵簇錦團花芍藥紋錦長裙,輕輕舞顫似有水波環繞。


    妝容淺淡隻額間輕點一朵紅梅,便已占盡春光……


    林家來了兩位嫡女誦經,眾貴女心裏早就不舒服。再看見豔光逼人的若瑤,眾人心底的不舒服已演變成滿腔嫉恨。


    似乎沒發覺四周滿是敵意的目光,周薇拉著若瑤的手,高聲讚歎道:“盛開的牡丹遇見姐姐也得自慚形穢!今兒個我才明白什麽叫傾國傾城,什麽叫閉月羞花……”


    邊上穿石榴緋銀絲牡丹團花褙子的女子聽了這話猛地一甩帕子,冷笑道:“打扮成這狐媚子樣,是來陪太後誦經祈福呢?還是秦淮街選花魁呢?”


    鄭雨嵐在小羅那受的氣還沒消,聽見緋衣女子明目張膽的挑釁,她心裏的火騰地就躥起來,上前一步擋到若瑤身前,指著緋衣女子的鼻子怒道:“你說誰呢?”


    緋衣女子不甘示弱地揚頭,“我又沒說你!你急什麽?”


    “江雪姑娘的父兄都官居高位,難道沒有教導你要忠君如父嗎?怎麽能信口胡說把太後清修的憫德堂比成青樓楚館?太後召我等來誦經祈福,你卻把世家貴女們比成歌妓舞娘?這是什麽道理?”拉住鄭雨嵐,若瑤冷聲質問著,眼底卻俱是笑意。


    有人跳出來幫忙,真是太好了!


    沒想到若瑤一句話就把她的本意曲解,還攀扯到太後身上。江雪又驚又怒,指著若瑤叫道:“你!”


    “我什麽?”看見圍上來的貴女就是在青陽郡主府為難自已的那幾個人,若瑤挺直脊背。拎起裙腳款步往前走到江雪跟前,深褐色的眸子閃著異樣的光彩,厲聲打斷她的話。“言為心聲,你如此藐視太後是何居心?是你江雪不懂禮法,還是你們江家目無君上?”


    江雪被若瑤逼問的張口結舌,“你不要血口噴人!我不是這意思……”


    鄭雨嵐暗自奇怪,不明白平日溫和的若瑤為何要咄咄逼人。可看著先前尖酸刻薄的江雪這會兒神情慌張地慘白著了一張臉,她心中一陣痛快,立刻接口道:“有膽說卻沒膽認?號稱鐵膽的兵部江侍郎竟教出來個慫包女兒?江家的先人板板都被你丟盡了!”


    鄭雨嵐一時興起,在市井中學會的幾句話順嘴嚷了出來。聽她罵的粗鄙,貴女們驚詫不已。江雪更是羞的麵紅耳赤,瞪著眼叫道:“蠻荒邊塞出來的無知潑婦!不知廉恥!”


    最恨別人說昌陽是蠻荒邊塞,鄭雨嵐握緊拳頭湊到江雪跟前,咬牙怒道:“你敢再說一遍!”


    江雪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她身邊的沈秋月突然站出來,義正辭嚴地道:“不要吵了!太後召我們來誦經,我們自然要清靜素淡以表誠敬。林四姑娘偏打扮的妖嬈嫵媚,江姐姐也是好意提醒,怕她衝撞了太後。鄭姑娘你跟著急什麽?”


    好意提醒?若瑤不過裝扮豔麗了些,並沒招惹誰,這些人怎麽就胡說八道?貼上狐媚的標簽,她將來怎麽過日子?


    鄭雨嵐氣的渾身打顫,若瑤從後麵緊緊拉住她,生怕她怒極了衝上去打人。


    若瑤安撫似地輕輕順了順鄭雨嵐後背,轉眼盯著眾人朗聲道:“佛祖菩薩的法相皆七寶加身,富貴莊嚴。太後召我等進宮誦經祈福,我自然要焚香沐浴謹慎修飾以表誠意!倒是你們,不誠心禮佛反在暗中窺伺太後的喜好,曲意逢迎到底有何目地?”


    沈秋月一怔,還沒想好怎麽回答,旁邊穿石青色月季蝴蝶通袖襖的女子已冷哼道:“伶牙俐齒便想顛倒黑白?江姑娘和沈姑娘是什麽意思我們俱清楚,何人是狐媚子我等也心知肚明。林四姑娘就不必橫生事非,在佛堂清靜之地逞口舌之利!”


    誰不知道太後最討厭妖媚的女子!這些人明裏暗裏的罵若瑤狐媚,這話要傳到太後耳朵裏,她一個不喜就足以毀了若瑤!


    真是殺人於無形!


    無冤無仇的就非要置人於死地?


    沒想到這些人心腸如此歹毒,鄭雨嵐捏的手骨節咯咯作響,盯著說話的女子,咬著牙怒道:“顧九!你們別欺人太甚!”


    林若英忙攔在兩人中間,生怕倆人吵起來似的勸說道:“快別說了,攏了太後清淨都是咱們的罪過!到時受責怪的還不是四姐?”


    鄭雨嵐被林若英這種吃裏爬外的話氣的柳眉倒豎,“憑什麽四姐要受責怪?她做錯什麽了?”


    周薇神色尷尬地退在一旁,搓著衣帶不知如何是好似地道:“都是我多嘴惹的禍,我不該誇讚林四姐姐相貌好……”


    顧書玥不屑地瞟了周薇一眼,“你這是什麽話?聖人守仁君子重德,瞧見有人不修身養性想靠著皮相狐媚惑人,我才出言勸諫,竟被你歪解成嫉妒?真是笑話!”


    周薇訕訕地低下頭,鄭雨嵐不肯罷休地道:“四姐一進來你們就夾槍帶棒的嘲諷,分明就是嫉妒四姐,裝什麽清高?”


    顧書玥‘嗤’地笑了一聲,轉過臉不搭理鄭雨嵐。


    鄭雨嵐氣的直咬牙,要衝過去評理卻被若瑤暗中死死拉住。


    瞧著顧書玥,若瑤笑容漸冷:“憫德堂乃是太後修身養性的地方,怎麽會有狐媚子出沒?顧姑娘這話置太後於何地?顧姑娘素有才女之名,難道有什麽是太後一時沒察覺,卻被你瞧出來的?”


    比太後更有見識?這話誰當得起?


    顧書玥霍地轉過臉,“你別巧言令色拿這大話壓人!更別用你那齷齪心思揣測別人……”


    若瑤緊上前一步,盯著顧書玥追問道:“今日來的俱是家世清白的貴女,誰想以皮相狐媚惑人?媚惑何人?我愚鈍還請顧姑娘明示,別憑你一句話就讓這些人受不白之冤!”


    江雪站到顧書玥身邊,抬著下巴冷笑道:“顧姐姐說誰我們心知肚明,你不用在這裏挑撥……”


    若瑤眼睛逐一掃過緊圍在身邊的十幾位貴女,遲疑地問道:“你們都心知肚明?”


    沈秋月撇嘴哼道:“明知故問不要臉!”


    其他幾個人也紛紛附和,“我們當然知道!”


    不等眾人說完,若瑤突然提高聲音,“你們明知有不妥卻隱匿不報?如此大逆不道,要置太後於何地?”


    若瑤聲色俱厲,眾貴女麵麵相覷,不明白事情怎麽就從羞辱若瑤變成了對太後心懷不敬?


    不給眾人反駁的機會,若瑤繼續高聲道:“江南五省旱澇成災,西有西夏侵擾國土、北有大遼虎視眈眈,內憂外患之際,太後召我們來誦經是為天下萬民祈福。我們有這等殊榮,為蒼生盡綿薄之力皆是仰仗太後的憐憫,你們卻懷了欺瞞不敬的心思,如何能感動上蒼?如何能賜福我大周?你們老實說,誰是狐媚子?”


    太後召眾女進宮誦經的目地是什麽,眾女心知肚明可誰也不敢說破。動搖國本的大帽子扣下來,她們還真不知如何替自已辯解,更不敢當麵指認若瑤就是眾人口中的狐媚子。


    太後親自下旨召來的貴女是狐媚子!


    這種話,誰敢說出口?


    若瑤掃過眾人,突然咬牙切齒地道:“今日拚了一死,我也要在太後麵前進言,絕不能容忍你們包藏禍心、欺君罔上!毀我大周福祉!”


    語聲凜冽,大有言官死諫的架勢。


    女孩子言語間的紛糾竟成了敗壞國運?鬧大了怎麽收場,自家父兄會不會受牽連?


    眾人暗中打了個寒戰,紛紛轉頭瞧著顧書玥和江雪。顧書玥身份尊貴自然是不怕的,可眉頭緊鎖遠沒有先前從容。江雪卻狠命地咬著嘴唇,一味地揉搓著手裏的帕子,心虛氣短顯露無遺。


    眾人越發害怕,十幾個人聚在一起鴉雀無聲,都在心中後悔不該因為一時嫉恨趟這渾水,沒毀了若瑤反招一身罪過。


    林若英白著臉朝殿外瞧了一眼,抿了抿頭發不動聲色地往前挪了兩步。


    環視了麵色慘白的眾人一眼,周薇挽起若瑤的手臂,親熱地道:“林四姐姐息怒!咱們去那邊喝杯茶可好?”


    心驚膽戰的眾人忙借坡下驢,不知誰叫了一聲,‘咱們也去喝杯茶!’,擠在一處的十幾個人頓時像得了命令似地一起舉步。擁擠中不知誰踩住了沈秋月的裙角,她一聲尖叫,拽著身邊的幾個人一起摔倒。


    混亂中,周薇受了驚嚇似地胳膊用力地拖著若瑤,身子發抖邁不開腳步。


    若瑤暗自皺眉,眼角突然瞥見一抹寒光刺過來,她一把將離得最近的江雪拉到身旁,高聲道:“大家同去!”


    ‘刺啦’一聲裂帛的脆響,眾人齊齊轉頭盯著發出聲音的方向,眼中滿是幸災樂禍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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