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身邊的男孩站起身,指著若瑤對西寧候道:“儀元郡主還少一個侍讀,本王看你們家這位姑娘正合適,西寧候意下如何?”


    紫金盤龍冠,紅地彩織龜背如意團花錦袍,翰墨軒中那個跋扈的男孩此時富貴逼人。


    男孩站起身平視著西寧候,明明視線還略有些矮可那眼神卻是上位者對下屬的俯視。清脆的童音裏帶著一絲與年紀不相稱的森冷。這話與其說是在征詢西寧候的意見,不如說是直接通知西寧候,選個時間把林若瑤送進東宮伺候他妹妹讀書。


    這樣穿著打扮又是這樣的口氣,若瑤不用問也知道這男孩是太子嫡長子皇嫡長孫,儀元郡主的親哥哥,端元郡王趙旭。


    她方才怎麽沒發現他?


    若瑤隔著麵紗打量趙旭幾眼,心中暗自奇怪,太子去哪兒都把他帶在身邊,看來是極喜歡這個兒子的。以太子那高深莫測的性子,趙旭也決不會是莽撞的孩子。他怎麽會當眾提出這個要求?


    趙旭的話像一出口,那幾個世家紈絝立刻不已為然地撇嘴暗笑他胡言亂語。


    本朝例來有慣例,每年都會遴選品性才學出眾、年紀相當的勳貴世家女子為皇室宗親的公主、郡主做侍讀。


    可儀元郡主才四歲還沒開蒙,哪裏需要侍讀?即便是提前準備,也不可能選西寧候府已經及笄的三房嫡女。年紀相差大不說,輩分也差著呢!哪有讓姑母輩份的貴女侍候侄女讀書的道理?


    林修仲的那幾位禮部同僚麵色卻凝重起來,眼睛在太子和若瑤身上來回打轉。


    世家貴女給公主郡主做幾年侍讀,成年後多半會嫁給皇子或宗室。每當遴選時,勳貴世家削尖了腦袋尋門路,要送自已姑娘做侍讀,圖的就是與皇族宗室攀上姻親的機會。


    端元郡王這話雖然有些莽撞可細琢磨卻耐人尋味。尤其是趙旭說這話的時機更是妙不可言。


    前些日子太後還因為東宮一位側妃病逝感歎半晌,說東宮現在隻有一位正妃一位側妃,伺候太子的人少了,繼而要替眾皇子選妃。


    難道太子跟秦王一樣,都有意納林家女為側妃?


    西夏強敵侵犯邊境,朝中這會能帶兵的人寥寥可數,西寧候雖然人品不端可領兵打仗卻是把好手。


    有兵權自然有勢力!


    太子和秦王都要拉攏西寧候,娶林家女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人都進東宮了,做郡主侍讀還是做太子側妃還不是太子一句話的事?


    太子和秦王兄弟不可能同時娶林家姐妹,西寧候願意皇上也不會同意。林家女隻能嫁一位皇子,換句話說西寧候不能腳踩兩隻船,隻能選一位皇子站隊。


    秦王剛開口隱晦地提出要納林若英為側妃,趙旭就截過話頭挑明了要若瑤入宮做伴讀,無論是時機還是理由都壓了秦王一頭。


    一句話就把秦王的如意算盤打亂,這話是趙旭一時興起還是太子授意的?


    眾人冷眼瞧過去,太子仍安靜地坐在一旁,麵上笑意淡然,仿佛趙旭隻是隨便開口跟西寧候要個無關緊要的玩意兒,根本沒放在心上。


    幾個心思細的幾乎要撫掌讚歎,沒想到端元郡王小小年紀如此聰慧,比他那個賢名在外卻有些懦弱的太子爹強多了。


    雖然不像禮部這幾位官員忖奪的那樣通透,若瑤也大略猜出了趙旭這話暗中的含義。


    入東宮做側妃雖然聽起來身份高貴,可……必竟是妾。


    來到這世上,她不敢奢望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不做妾卻是她的底線!


    即使沒有嫁入薑家這個希望,她不想不願亦不甘與人為妾,哪怕是做太子的妾!


    她不願失去尊嚴卑微地活著,更不能容忍她的孩子忍辱負重,一輩子不能抬頭做人!


    若瑤攏在袖子裏的手狠狠地攥緊,指甲陷進肉裏渾然不覺。難道老天給她一次機會讓她重活一世,就是為了懲罰她?陷在漩渦中,拚命掙紮仍逃不脫被人擺布的命運?


    憤恨地咬著嘴唇,滿嘴的血腥味突然讓她清醒過來。空相師父說過,天無絕人之路,隻要活著總有機會!


    她兩世為人,決不是為了做這些人手裏的棋子!


    趙旭背著手,故作老成地逼問西寧候,“難道西寧候不同意?”


    “這……”西寧候臉色更黑,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他一心巴結徐閣老,可這麽多年徐閣老也沒給他半分好處。太子雖說沒有實權可名聲卻極好,萬一將來仍是太子踐作,他豈不是兩頭不得好?


    秦王冷著臉瞪著趙旭,“儀元郡主的侍讀自然有長輩們操心,你跟著鬧什麽?”


    趙旭瞧了秦王一眼忽咧嘴笑道:“王叔此言差矣!本王與儀元手足連心,她心中想什麽本王自然清楚。本王替她選的侍讀,她當然喜歡!”


    若瑤心中暗歎趙旭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句手足連心讓秦王無話可說。若罵趙旭胡說八道,相當於承認他與太子離心離德。若讚同趙旭的說法,他還怎麽跟太子爭林家女?


    “此事王兄怎麽說?”冷笑一聲,秦王轉眼看向太子。


    太子終於抬起眼睛,似乎對秦王的問話有些詫異,須臾才笑道:“端元喜歡,儀元應該也是喜歡的!”


    這是讚同趙旭的說法?


    廳中眾人吃驚,若瑤卻惱怒不已。太子與秦王相爭,她卻無辜做了池魚!


    秦王瞪著太子,忽地笑道:“父皇常說以已心忖人心,這事還要聽聽林家姑娘怎麽想?”


    秦王裝出好色的模樣步步緊逼西寧候,嬉笑怒罵間不但把西寧候僅存的心腹離間掉,還把他拿捏在手裏,這樣的人絕隻是好色跋扈那麽簡單!


    太子更是連話都沒說,隻縱容趙旭說了幾句孩子氣的話,就把秦王的如意算盤打的粉碎。他也絕不會像外間傳言的,空有賢名卻為人懦弱!


    這些人的心機都深不可測,她一個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若瑤狠命地咬著嘴唇強迫自已冷靜下來。


    見眾的眼光都落在她身上,若瑤低頭略想了想上前矮身向太子施禮道:“蒙太子抬愛,小女感激不盡……”


    感覺到秦王陰冷的目光刺在她臉上,若瑤略頓了頓,微笑著繼續道:“隻是小女身體病弱又是不祥之人,難當此大任……”


    “你敢不識抬舉?”未等她說完,趙旭已怒了起來。


    “咳!”太子輕輕地咳了一聲,趙旭才不情願地瞪了若瑤一眼,“你接著說!”


    “西寧候府另有才藝學識出眾,性情柔婉的女子堪當此重任!”把最後一句話說完,若瑤暗中出了一口氣。你們要鬥盡可以接著鬥!別把我攪進去就好!


    她話音未落,耳邊就聽見林若玨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若瑤眼角餘光掃過去,瞧見林若玨眼中閃過一抹興奮,驀地記想趙旭指名要她做儀元郡主侍讀時,林若玨瞬間臉色蒼白。


    若瑤有些不解,難道林若玨事先知道儀元郡主要選侍讀,而且她還存了希望?莫非她執意來見秦王是想在太子麵前露臉?


    還沒等她忖奪清楚林若玨的心思,若瑤就感覺一道森冷的目光紮在她背上。不用看也知道是趙淩在打量她,若瑤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西寧候雖是武將心思粗魯些,卻也不是沒心眼的蠢材,聽了若瑤的話立時明白過來。順著話茬道:“本候府中品學出眾的幾位嫡女俱在太子眼前,哪一位得了太子青目,選在儀元郡主跟前伺候,是她的榮幸亦是老夫的臉麵!”


    年紀稍長的林若英是秦王看上的,況且這女子臉含春色眉目撩人,根本不是做侍讀的模樣,若太子挑她做郡主侍讀,瞎子也能看出來是兄弟倆爭妾!


    若選年紀略小的林若玨,太子這一局便輸給了秦王!


    沒想到西寧候突然開竅,居然把趙旭若出來的麻煩扔給了太子,眾人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心思細的卻明白西寧候是得了若瑤提醒才有了這份機變,眼光不約而同的盯著青紗裏麵的女子打量。


    太子也轉眸瞧了若瑤一眼,臉上仍是那份從容平靜的笑容,眼中卻多了一抹含意不明的思量。


    伸手拿起酒壺,太子低聲笑道:“西寧候壽宴怎麽論起東宮的家事來了?喧賓奪主,吾自罰一杯!”


    雪青菊紋官窯盞中斟滿清亮透明的酒水,太子細白的手指捏著酒盞一飲而盡。唇邊沾了瑩亮的酒漬,鳳眸微沉浮出淺淺的醉意,玉色的雙頰亦染上一層淡淡的霞光。


    明知眼前這個淺熏薄醉的儒雅男人高深莫測,許是個蟄伏中的狠角色,若瑤也禁不住暗中歎一句豐儀無雙!


    驚豔之餘卻又生出疑惑,難道就這樣讓秦王占上風?


    秦王不屑地瞥了太子一眼,站起身摸著下頜剛長出的一點胡茬,盯著西寧候冷笑道:“太子不願意提家事,本王卻想沾點候爺的喜氣……”


    “秦王的話稍後再說!”一直沉默的趙淩突然冷聲打斷了秦王。


    趙淩站起身,森冷的目光緩緩掃過驚詫的眾人。眼光過處,眾人紛紛垂下眼瞼,無一人敢跟他對視。


    跋扈的秦王也冷哼一聲,眼眸微側避開他的目光。


    太子似乎醉意沉沉,眼眸倦怠地微合,正瞧著手中的菊花盞出神,絲毫沒察覺趙淩掠過他的目光。


    趙淩大步朝廳中高台走去,經過若瑤時卻低不可聞地冷哼一聲,“自作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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