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逃亡,輾轉周折數萬裏地,莫說血食,便熱湯都沒得一口,餓時就去啃些樹兜草根,渴時就去喝點地河幽水,實在是淡出鳥來。


    龜年公尋思,不若找幾個人來打打牙祭,一來慶賀死裏逃生,二來也要嚐個‘肉’味,犒賞犒賞自家五髒廟。待吃飽喝足,再整些草‘藥’醫治黑羽,隻需將養數月,妖丹複聚,再取來使用,必可更進一步,以候天劫。


    可不是天降的口福?前行不遠,便見老樹枯藤,樹下有道人安坐,更有貌美道僮‘侍’立於後,隻瞧那水‘色’,其‘肉’必細嫩爽口,清甜入味,要比起龍肝鳳髓,想也差不許多。至於那個道人,也算白淨,相比道僮卻又不及,隻好作了‘肉’幹路上吃。


    龜妖計較妥當,現出原形,一股半妖半仙‘陰’冷風,數道似雲似靄‘混’沌霧,平地卷來,攪塵裹沙,直取道僮!


    那道人忽而睜眼,左邊那隻,血氣如星雲流轉;右邊那隻,煙火似祝融燎原。冷風沙霧,莫不如雪消融,還複無有。


    ‘露’出其中龜年公,猶自不覺,正張大嘴巴要咬道僮,那滿口新生嫩牙被日頭一照,閃出點點寒光,無邊吸力起自髒腹,隻消一瞬,便能美食得享,血‘肉’得嚐。


    果然有物入口,龜年公大喜,撮嘴就嚼。卻隻聽“嘣哢”幾聲,可憐新牙初發利市,還未沾腥,又已碎斷!其痛直如在牙槽上尖刀剔‘肉’,又似於舌‘床’中打馬遊街。尚不及呼號,一腳自頂‘門’落下,將那碩大龜.頭,踩入地底,隻餘四肢鼇尾,胡‘亂’掙紮。


    道人正是陳諾,見道僮猶在照龜.頭狠跺,不由勸道:“你這火氣越發暴戾了。清靜無為,邑人以康,唯專‘精’積神,不與物雜,神服氣安,靜心不動,方可“道自來居”,以證萬劫不滅之業。”


    道僮反辯:“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無為則不治,不治者‘亂’,我以力勘‘亂’,有何不對?!”


    陳諾默然,我不過半路出家,佛法那套簡單,忽悠起來不難,但論道法,哪說得過你這科班正統出身?但就是以我這野路子來看,你那說辭,純屬胡攪蠻纏。打人絕對沒錯,何況還是他先來惹你,但明顯這種打法非神識本意,似被‘迷’雲翳染,難見真明。


    怎的境界越高,這心‘性’反而越發浮燥了,難道與那八寶功德金蓮有關?如此看來,佛‘門’那幫死賊禿,從來就沒安好心。此相分明已經入“障”,除非靈台自清,否則難破翳雲,莫說求道,求生都算奢侈。


    那龜妖身後十數丈外,有團風火自生,陳諾看時,竟是熟識,可不就是黃風‘洞’裏那隻鷹妖?名喚黑羽的。隻是情形看來不妙:妖丹散碎,命元奄奄,離斷氣差不出幾步路。


    陳諾喝停道僮荷仙姑,叫她去取黑羽,仙姑冷哼,鼻孔朝天,餘光掃見野道麵無表情,隻是不語相看,心中惴惴,捱了幾息,又將龜妖跺上兩腳,才過去拎起鷹妖,摜到老爺麵前。


    傷得這般重法,哪還受得起她幾摜?陳諾怒道:“放肆!你這哪裏還象修道人的模樣?便屠夫獵戶都比你仁慈多矣。無論佛道,均說因果,你若摔死了它,卻拿什麽去還?”


    仙姑不以為意:“妖孽作祟,人人得而誅之,殺得越多,功德越盛,我需還些什麽!”


    陳諾輕歎:“你陷障中,不知因果之道,自然難明其威:你方才踩了這龜妖二十二腳,並未多一腳,也未少一腳,卻是為何?”


    仙姑奇道:“我高興踩幾腳就是幾腳,多多少少有何關係?”


    陳諾先出丹‘藥’喂入黑羽喙中,隻是神識尚在夢境,施不得法術,還需仙姑幫手,於是說道:“你先替它化開‘藥’力,若能得活,便告訴你因由。”


    區區一隻妖修,隨手殺之,也能隨手救之,仙姑無可無不可,運轉法力,將那靈丹轟碎,契入鷹妖體內,帶運十二周天,稍解其傷,緩補真元,半晌才道:“死是死不了,不過要想複原,仍須調濟這可與我無關,你先講講因由。”


    陳諾點點頭,說道:“剛剛龜妖現身,恰逢我道眼乍開,雖法術不竟,未能明晰究裏,但前觀千年以降,卻是發現一幕妙景。”


    仙姑追問:“是何妙景?”


    “這妙景自然與你有關:九百七十六年前,你仍在西湖為蓮,雖然開智,無力化形。那一日,湖中遊來隻烏龜,見你荷葉田田,似極愛之,便爬將上去,行個來回,恰好就是二十二腳!”


    仙姑瞠目結舌,指指四肢仍在‘亂’蹬的龜妖:“那隻小烏龜就是這家夥?我說怎麽剛才無名火陡燃,忍不住就是要踩,原來竟是昔日仇家!活該它來遭罪,你若不提,我都險些忘記。”


    陳諾道:“仇既已報,便拎它出來,問問好端端西湖不住,卻來此險山惡水做甚?”


    仙姑依言,將無垢拂甩過去卷起鼇尾隻一扯,就將龜年公撥出土坑,扔到地上,隨即喝問:“小烏龜,可還認得我麽?!”


    龜年公戰戰兢兢,吐出塊‘花’崗巨石,舌頭仍在打顫:“有……有些眼熟……隻不記得哪裏見過。”


    陳諾哈哈笑道:“龜兒子不老實!剛剛說話未曾避你,莫以為假意蹬‘腿’就能充耳不聞!隻是往日仇隙,剛剛都已還清,你還怕個甚麽?!”


    龜年公心中直誹:“爺爺誒,你被踩上個幾十腳,再來說怕不怕的事情。本以為離了南北方向,脫開羅漢魔掌,誰料來了西方,竟仍逃不出挨揍的苦命,千把年前的舊賬都翻出來,俺好好一口新牙,卻又白長了。”


    仙姑前番光顧著揍它,未曾細看,這時打量幾眼,“咦”了聲道:“看不出來,你也修成了半仙之體,妖丹化轉,就在近前,隻要曆過天劫,成道有望。嗯,不差,不差。化個人樣我看看?”


    龜年公不敢不聽,後肢使力,直立而行,走得幾步,妖風輕卷,就見:耄耋一老翁,鶴發與雪同,屈背低頭走,赤臉如稚童。賣相自不必說,那是極好的(嘿嘿,惡搞一下),唯有憾缺者,滿口無牙,癟著個烏青四方嘴,將幾許仙家氣度,敗得幹幹淨淨。


    陳諾笑道:“待牙長起來,倒也能唬唬凡人。”


    龜年公連道慚愧,隻說當年化形之時,曾見天官下降經過,瞧那白髯飄飄,甚是愛羨,便擬他模樣得了人身。隻是道行淺薄,總融不去最後一塊背甲,卻‘弄’成了這般駝背羅鍋樣兒,丟煞人也。


    仙姑嗤道:“有甚丟人?!以妖身而得人形,萬中無一!便有強自化形的,或頂獸首、或拖尾鰭。你隻餘一塊背甲,已算難能可貴,況還成就半仙之體,足可自傲也。”


    龜年公忙道:“豈敢豈敢,都是沾了當年扒仙長的光。”


    陳諾眼皮一翻:找虐!


    果然仙姑修眉倒豎,拂塵如鞭甩來,將龜妖捆實,如莊戶人家扯繩子係磨盤夯土般,上上下下一通狠砸。


    龜年公自知說錯話,急化回龜形,縮頭縮腳,任她出氣。


    直到地上拍出個大坑,仙姑才鬆開拂塵,罵道:“此是小誡,若有再犯,看我不拔你舌頭喂狗!自今天起,你便做我坐騎,等我氣消,再來放你。”


    龜年公唯唯喏喏,心道做神仙哪有你這樣喜怒無常的?說動手就動手,也不打個商量。還要做你坐騎,就一句錯話,值當這樣狠麽?但拳頭沒人大,有理無法講,隻好縮在坑邊不敢作聲。


    仙姑又問:“從那日後,西湖中便再不曾見你現身,怎麽又會到了這裏?”


    龜年公就將往事備述,又提及小須彌山班首羅漢追殺一事,說有個更惡的羅漢似有些不清白,胡‘亂’打人,原來是遭人燒過靈台境,半瘋半傻地往南去了。


    仙姑一聽,就瞅陳諾。


    陳諾微咳了咳,拍拍巴掌:“歇夠了罷?我等仍舊繼續前行,這十萬八千裏路,才隻走完一停呐!”


    龜年公噎得眼睛楞白,十萬八千裏?什麽樣的坐騎走得完!不被打死,也得累死,終歸是不給活路了。


    仙姑哪會管他想法,一跳跳上龜背,喝聲:“駕!”拂塵作勢要‘抽’,唬得龜妖撒了四蹄如飛而走,幾個眨眼,就隻看得到一路絕塵,遠去點影。


    陳諾隻好拎起鷹妖,往乾坤袋中扔了,擺出萬裏長征的架勢,沿著去路,且追且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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