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南海觀音菩薩,將這方天地看得分明,叫過惠岸行者,予他個紅葫蘆道:“你去流沙河,勸個架。報我名號,叫那荷仙姑罷手,用這隻葫蘆安中,取沙悟淨項下九個骷髏布列九宮,渡聖佛過河去罷。記住,我‘門’以佛為尊,見了尊者,當須禮敬,不得造次!”


    惠岸領命,即出‘潮’音‘洞’紫竹林,馭雲剖霧,悠忽悠忽,不多時便到流沙河岸,按落雲頭,尋塊高石站了,喝道:“吾師觀音菩薩有旨:教你等各自罷手,我有話說。”


    陳諾聽到,尋個暗處匿藏,喚了清空出場,換去道袍,一跳跳到石上,扯起惠岸行者就走,口中連說:“久受托塔李天王庇護,又得哪吒三太子垂青,實無所報。今日行者駕臨,正是見了親兄弟一般,來來來,我這裏也備得些劣酒凡果,粗茶淡飯,當與行者接風!”


    惠岸掙幾把沒掙開,叫道:“尊者放手!俺還有事公幹,卻是吃不得酒也。”


    清空怒道:“天大公事,怎比得過李天王與行者父子恩重,怎比得過三太子與行者手足情深?我這番謝你,便是謝他二人,你須代父、代弟承受,方可成全孝道悌恭,豈可胡‘亂’推脫?”


    惠岸心道:你謝他們和俺父子恩重、手足情深有個屁的關係?怎就不可推脫了?隻是這手被抓著,跟鐵鉗子一般,骨頭都在哢哢作響,哪裏扯得出來?


    直行去二三十裏,路旁倒有個涼亭,亭中早擺下果品若幹,‘玉’液幾壇。清空盛情相邀,惠岸辭卻不過,隻得撿個座兒,再三又道:“尊者容稟,弟子實在有事在身,不能多飲,尊者之意,弟子必達於父、弟麵前,吃過這杯,便請告退。”


    清空麵‘色’一沉,道:“能吃我酒的,天庭西方,至今數不出十個!若非當年李天王與三太子照應,你有何德何能,敢坐尊席?”


    惠岸扭身一看,暗罵自己豬腦,撿座兒撿到了東邊上首,難怪尊者氣憤,忙起身拜倒:“弟子無狀,冒犯了尊者,乞請恕罪。”


    可不就是犯賤麽?請你來好好的吃,痛快地喝,吃喝便了,非得婆婆媽媽找罵!見他叩得實誠,揮手道:“且起身!今日要吃雙份,須得將我心意領悟透澈了,才許離開。”


    惠岸忙錯開半邊身子,陪個側位,先奉敬一杯,這才自飲。


    清空笑道:“不必拘束,嚐嚐果子,從多羅菩薩園子裏淘的,品相一般,將就著吃聽說紫竹林中奇珍異果無數,可是當真?”


    惠岸慌就擺手:“南方燥熱,哪裏生得出奇珍異果?便有些許歪瓜劣棗,也是苦澀難咽,不值入口。尊者必是聽岔了。”


    清空又續杯不斷,將個謹修稟戒的行者灌得麵赤耳熱,方才說道:“上回見到烏巢禪師,他說起佛國風物之盛,除靈山、南海,別無他處,更賦詩雲:


    雲霓明滅湧洲,海上仙山夢裏遊。


    綠掩瑤台浮‘玉’塔,雲飄廣宇繞瓊樓。


    蓮池賞月依歪柳,石岸聽濤傍扁舟。


    更訪天仙奇渡處,遍勘神巧品碧藕。


    言之鑿鑿,我怎會聽岔?久聞南海也有蓮池,卻不知那個碧藕是何模樣、怎生神巧,可堪嚐否?”


    惠岸驚疑莫名,烏巢可不就是迦葉?好端端沒事擺我珞迦山一刀做甚!莫非聖佛已與羅漢那係走到一處,要來賺我菩薩這脈?佛祖親傳弟子,一十八尊羅漢,向來不忿位列菩薩之下,暗結佛尊長勢,也算平常。


    羅漢、菩薩兩係素有齟齬,起因在於小乘、大乘之分,辟如《笑傲江湖》之華山劍宗、氣宗之別。羅漢又號小乘聖人,講究“聲聞”、“緣覺”,或“苦、集、滅、道”,或“自了生死”,究歸入不得“一乘”。


    而所謂“一乘”,又叫大乘,乃是菩薩道,不共小乘,行施六度,以初發厭離心大菩提心、慈悲心、空慧心,經三大阿僧劫,即可成佛。


    佛祖定規:凡得佛果者,須行菩薩道。以彰大乘佛法的尊貴,算是絕了眾阿羅漢的指望,隻好去求涅盤,達到“我空”與“法空”境界。如是者“初果須陀洹”得上、中、下三品,就上品而言,須墮人世三次涅盤,方可“自小入大”。


    一般說來,羅漢果位僅同於初發心菩薩的第七階,離初地菩薩尚有三十三個階位,初地者,滿第一無數劫,算是走完佛路三成;至八地菩薩,滿第二無數劫,便是走完佛路六成;及晉十信菩薩,才算入了第三無數劫,往後還要曆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位,湊成五十果位,才得入等覺(候補佛)境界,最終證妙覺菩薩(佛)。


    所以烏巢禪師(迦葉尊者)暗結盟助毫不稀奇,雖是佛祖親傳弟子,也賜了尊者名位,算是等同菩薩,但比起“四大”、“八大”,那位份差去有十萬八千裏。想來也是,大家本事差不多(當然這是迦葉自以為的),人家都坐到了“等覺”這樣副國級位子上,憑什麽就給我個廳級幹部的帽子?


    羅漢勾連聖佛,定不會是吃茶喝酒這麽簡單,茲事體大,還須盡早回稟師尊為上。既然迦葉不義,我珞迦山又何須懷仁?大家擺開車馬,明刀明杖,幹他娘的就是!


    再吃酒時,惠岸便隻覺得寡淡如水,草草將用完了,急匆匆拱手要走。陳諾把臂相送,說道:“令尊令弟麵前,還要代我致意,咱們兩家,那是兄弟的情份,再割不開的。”


    惠岸雖然著急,亦是心生感歎:這聖佛原是個重情重義的至‘性’之人,前番在天庭受了父親、三弟些許照護,竟然感念至今,待我也是這般親厚客氣,豈不比靈山那些禿子中看得多?


    因就合什:“尊者之意,吾必轉達,隻恨職事在身,師命難違,不能聆聽尊者妙法聖誨,誠以為憾!待來日有暇,還請尊者往敝府一敘,家父與弟必然歡喜、掃榻以迎。”


    清空欣然應允,與惠岸行者同回河岸,隻見濁‘浪’排空,渾‘波’滔天。兩條人影在水深處鏟來劍往,法至術還,打得不亦樂乎。


    惠岸又叫:“悟淨住手!我師觀世音菩薩有旨:教你護送聖佛尊者過河,不得有誤!”


    沙悟淨早打得火起,聞言回道:“行者也是長了兩隻眼珠的,莫非看不出情勢?俺倒想是停手,奈何這小相公手辣得緊,將俺頭皮都削去一塊,手腳再慢些,怕是腦袋都保不住也!”


    惠岸便朝清空施禮:“請尊者約束貴從,就此罷手作和可好?”


    清空麵有難‘色’:“行者不知,我這僮兒是個強脾氣,最受不得‘激’。那沙悟淨出言無狀,語戳逆鱗,她不把氣消完,我就是說話,也定然不聽的。行者若想作和,不如下水轉運神通,或可得成。”


    惠岸歎道:“尊者待下,恁是寬厚!如此,我便獻醜了。”語訖一跳,便落向漩渦中央,正是劍鋒鏟利之處。


    待下寬厚?這是罵我呢還是讚我呢?不管了,先回本尊處,讓他來傷腦筋。


    惠岸入水,將紅葫蘆去掉嘴蓋兒,對準仙姑一晃,念念有詞:見得諸孽障橫行,以我佛無邊妙法,正三界綱紀,還一方清天,寶貝請開口!”


    隻見那,紅葫蘆嘴口驀然大張,吞天噬地般將前麵所有物事,連同濁水仙姑一並吞下,也不知生就了多大的肚量,竟將八百裏流沙河水排淺三尺!


    沙悟淨駭然,這樣法寶在手,東海龍宮也能去得了,佛‘門’底蘊,果然深厚。


    惠岸麵‘色’雲淡風輕,教沙悟淨上岸等候,待他去遠,忙將葫蘆蓋兒蓋實了置於水底,於八卦方位踏罡步鬥,將靈訣法力盡數打出。


    實在不得已,也不曉得那僮兒發什麽瘋癲,化成座六品蓮台在葫蘆肚裏暴漲不歇,直撐得四壁如紙,眼見將破!師‘門’法寶,安能毀在此地?幸好靈訣實用,生出金‘色’符文銘於葫蘆外壁,擋住了蓮台漲勢,堪堪相持。


    惠岸為難:道僮是聖佛隨從,斷不能傷害;略微緩手,她又力強,反倒要來壞我法寶,該當如何是好?試分神識入內,於葫蘆境開聲:“吾乃南海觀世音菩薩座下弟子惠岸,奉師命來與你勸架作和,平卻幹戈,怎的置菩薩法旨若罔聞耶?!”


    仙姑哼道:“若象你這般勸偏架,那和也就不用作了。”


    惠岸道:“實非有意冒犯,沙悟淨是我佛如來選中,去扶保唐僧西行取經之人,不敢閃失,你道行比他深些,看菩薩麵上,且放過這一回,也算結個善緣。”


    仙姑沉‘吟’半晌,道:“既是菩薩金旨,安敢不從?我便饒他‘性’命,待取經事畢,再來計較。”


    惠岸大喜道:“可也,可也,我這就放你出來。聖佛渡河還要他的擁護,可不敢再起紛爭了。”


    仙姑不悅:“我乃天仙,言出即行,羅嗦甚麽?!”


    惠岸這才動念,叫那葫蘆張口,又把濁水、仙姑吐了出來,流沙河麵立漲三尺!


    岸上陳諾與沙悟淨正拉家常:“這河水渾成如此模樣,可有魚蝦存活?平日你住此間,又拿什麽裹腹?”


    沙悟淨長歎一聲,指向寬廣水麵道:“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這般惡法,哪裏長得出魚蝦受用?僅隻生了些沙蟹趕‘潮’,肢多殼厚裏子少,百數十個也剝不出斤把‘肉’來,勉強充饑而已。”


    陳諾便道:“作孽,作孽!昔日卷簾將,今時謀口妖,天庭做法,太不公道。”


    悟淨唏噓不語,見水麵暴漲,忙取了鏟子戒備。果然河中‘波’分‘浪’卷,現出中間惠岸行者與那道僮,並行上岸,在二人麵前站定。


    行者說道:“吾師令我以此紅葫蘆作舟,沙悟淨項下骷髏為槳,渡尊者過河。若無它事,這便起行如何?”


    陳諾頜首,沙悟淨不敢怠慢,即將骷髏取下,結索九宮,框住葫蘆往水麵一拋,真就不沉,穩穩當當載著數位過了流沙河界,踏足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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