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代更迭事,盡付杯箸中。


    陳諾白癡二楞了百六十年,心中那團‘亂’麻仍還是一團‘亂’麻,絲毫理不出頭緒,強理硬扯竟然入了知見障,狀似瘋魔,幸得清玄守住識海,才未驚動天庭正道,不然必有號稱正義之仙前來斬妖除魔,少不得又是一片血雨腥風!


    隻是百餘年前劉秀打下來的錦繡江山,如今眼看著又要傾頹,興衰難易,更迭難遷,竟又回到原點。


    仍是山野林間草廬,這一日清空出了泉水,就於山石上坐了,與本尊閑話漢室榮昌,忽而問道:“你發瘋那陣,清玄說難處在你,出則大道可期,困則白癡無疑,既然現在不傻不楞,莫不是悟了?”


    陳諾歎道:“悟球!你是不知,這事情想多了真能想成神經,要是想的更多,神仙也頂不住要暈的。我入障中,已然瘋魔,又被清玄死困識海,心中鬱氣無處發散,倒衝紫府,生生憋昏!元神已脫靈台,遊走各方,你現下見我非真我,原是個夢遊魂!半點法力也無有。”


    清空驚道:“我遍觀三界九天,再沒有哪個有你能折騰的。本以為苦日子終於到頭,不曾想才剛剛開始。依我說,咱們三個幹脆散夥,逍遙幾年是幾年,總好過被你瘋瘋癲癲拖死去!”


    陳諾道:“我等三本如一,哪裏散得開?你還別不耐煩,神仙做夢,那是多大機緣?想做做不成的海了去了,都是無妄境界,求真妙有,靈台造化,輕易不得夢的。”


    清空道:“話雖如此,但你困死其中出不來,一夢夢上個千八百年,末法也就到了,豈不白瞎?”


    陳諾沉‘吟’半晌,說道:“一夢千年,也是造化,隻是我感覺佛‘門’容不得我安穩做夢,恐怕又要派哪個來我眼皮底下出妖蛾子。我便隱居在此,你看有誰找上‘門’來,即是西方走狗!”


    此地歸屬荊州,治郡南陽。自古南陽多名士,諸葛亮就是一位,當然這時候他還在山東玩泥巴。但他老師卻已橫空出世,水鏡先生司馬徽,生年不詳,一方名流居然生年不詳?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孫猴子都有生辰呢。


    這位水鏡先生“鬆形鶴骨,器宇不凡,峨冠博帶,道貌非常”。為避北方戰‘亂’,寓居襄陽,見城西三十裏“群山環拱,有地隆中,行其上空空然有聲”,欣然立莊,名曰“水鏡莊”。正巧擋在草廬西邊。


    列位看官,所謂鏡‘花’水月終是空,司馬徽為何不去別方,偏來此處?隻因佛家求的就是身空心靜、雲淡風來,又以水鏡為號,喜愛空空之聲,隻差剔了光頭,爇上香疤與人誦“四大皆空”了。擺了明陣要來對付山上人,廬中客。


    陳諾冷眼旁觀腳底下大興土木,挖塘造山,心想現今不是後世,你還能來強拆我這草廬不成?


    清空卻道:“好膽!竟然引泉入莊,做了個池塘,卻把此處風水地脈盡收到他家也。容某搗毀了它!”


    陳諾搖頭道:“你去就上當了,我料他必定留了狠手,隻須困住你便是,若再遣刺客過來,我無二幸。本尊一歿,你和清空焉能獨活?”


    清空頓滯,疑道:“既如此,那他何不就派些菩薩羅漢過來硬堆?某隻兩隻手一杆槍,萬不能顧得周全,正好得手。”


    陳諾道:“釋‘門’最重因果,你下去找碴種因,他上來砍我還果,一報歸一報,誰也不欠誰。但他若無故挑釁,種因的卻不是我,還果的也必是他,打到靈山都沒話講的。再者我入夢境,行止如常,除非大覺金仙,誰能看得出深淺?硬堆也得有人甘願赴死撒。”


    清空鼻子哼出聲來:“一幫貪生之輩,成天價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就不能痛痛快快幹上一場?死也死得爽利些!”


    陳諾一笑:“休管他,我去治酒來,且看下邊演戲。”


    水鏡莊內正焦急等待,司馬徽於偏廳走來走去,稍傾家丁來報:山上並無動靜。就有管家喝道:“斷無可能!那點子出了名的有一報十,咱們搶他風水,斷他地脈,豈會吞忍?再探!吾料他必尋別路,正要來也!”


    家丁急退。司馬徽道:“蘇頻陀,我等怕是想差了,那主兒窩在上邊,卻是等咱們先動手哩!”


    管家道:“凡塵俗世,莫喚我本名,我若叫你賓度羅,莊裏上下隻會以為我瘋!他要等便等,咱們就在此與他耗上,再過三百年功德圓滿,誰管他在山腰子上紮根開‘花’?”


    司馬徽頜首,道:“也罷,今日未來,明日怕也不會來,就先將‘花’廳耆老、善士送回,待我另覓時機上去探訪,再作計較。”


    管家領命,自去安排,‘花’廳卻是臨塘而建,推窗即可觀山賞水,伴月掬星,端的景致無雙,可堪入畫。‘欲’搗池塘,必毀‘花’廳,惜乎山上那位未來,這一廳子耆老、善士,哪個不是福緣深厚,祿報有名?看這貴氣,都已衝到半天雲外,不怕你搗死,隻怕搗不死。沒點有份量的因果,誰敢動佛祖親許的南無人中無量聖佛?


    山下鬧得歡騰,陳諾索‘性’閉了柴扉,躺草廬裏麵睡大覺,試求夢中之夢,可惜未得,自然便醒,起了詩興,‘吟’道:


    **********,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不惹凡間草,不沾紅塵事。來客莫扣‘門’,容我發夢癡。


    就聽廬外果然有聲,哈哈笑道:“恕過恕過,惡客扣‘門’,叨擾叨擾。”


    陳諾搖頭歎道:“不請自來,還能死了臉皮自稱惡客的,除開西邊,我實是想不出還有旁人。”


    來人卻是不惱,複又笑道:“來都來了,總不能老讓我站著,客惡主不惡,茶水總是有一杯的。”


    陳諾慢吞吞趿鞋,緩悠悠著衣,足折騰小半時辰,才道:“童兒去開院‘門’。”沒人應。又道:“童兒開‘門’。”


    清空一蹦出來,沉聲道:“你叫哪個?!誰是童兒?!”


    陳諾笑道:“這屋裏除開你就是我,哪個小哪個童兒。”


    清空大怒,就要發飆,卻聽外麵那聲音說道:“不必勞煩,我自開就是。”吱呀‘門’軸聲響,想來已進了院子。


    陳諾臉‘色’一正,道:“我堂堂人仙之宗,身邊若不帶個小廝童子,那是丟多大人的事情?恰好你身形合適,客串一番又有何妨?須不知我的臉還是你的臉!”


    清空哼哼,終是開了廬‘門’道:“少爺請。”


    陳諾搖頭擺尾出來,就見院中立著兩人老頭,一個姿容古拙,寬袍峨冠;一個麵‘色’不忿,管家打扮。看來平常無奇,隻是頭頂卻有氣生,隱現法相,有詩為證:


    棲坐岩石尋清靜,手持荊杖求無‘波’。膝置經卷行真路,目視超然成阿羅。(十八羅漢詩之一,坐鹿羅漢:賓度羅跋羅度尊者)。


    又有詩雲:


    右手握拳當心處,左手伸出安於膝。聃耳垂肩一真妙,綺眉霞觀大千奇。(十八羅漢詩之四,托塔羅漢:蘇頻陀尊者)。


    清空取來兩隻馬紮,陳諾自坐一隻,伸手點點,那峨冠老者欣然就坐,拱手施禮道:“老朽司馬徽,於山下立了個莊子,這些天嘈雜吵嚷,卻是鬧了貴鄰,今日特來備禮致歉。萬望勿怪。”


    陳諾道:“你嘈也嘈了,吵也吵了,我就是要怪,還能怎的?”


    司馬徽回語管家:“你看看,我都說了太過鬧騰惹人嫌,你隻不聽,要趕什麽工期。如今人家怪罪,卻又如何是好?”


    管家忙上前躬身,叉手作禮:“貴鄰有怨,盡朝小人發作,都是小人手尾,怪不得俺家主上。”


    陳諾揮揮衣袖,如趕蟲蠅,口中說道:“既然如此,我叫你見我就道,退避三舍,你可答應?”


    管家遲疑:“這——”


    司馬徽連忙道:“貴鄰且聽老朽一言:我見這草廬破舊,家俱殘缺,不若便由老朽出資,建個白牆黑瓦的‘精’舍,也好應了貴鄰身份。”


    陳諾奇道:“我什麽身份,要建白牆黑瓦來應?”


    司馬徽漏嘴,管家趕緊堵漏:“貴鄰居此寶地,當屬名士,雖說陋室養德,但實也太過寒磣,豬都住不安生的。”


    陳諾心下冷哼,還敢報複?開口就道:“難道你是豬,曾經住過草廬,不然怎知住不安生?況且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總好過你堂堂佛子,紅牆裏頭扮智者,真人麵前演家丁。”


    管家駭住,果然是得了佛果的,慧眼如炬,這就看出貧僧根腳了?


    司馬徽猶疑,心說此人不善,先走為妙,便就抱拳:“今日拜訪貴鄰,言盡歡矣,家中還有俗事,不敢多擾,告辭,告辭。”起身領了管家急急下山。


    清空奇道:“你怎知他假扮智者,實演家丁?”


    陳諾得意,衝清空挑挑眉,說道:“跟我鬥?!也不先照了鏡子來。我跟你講,這看人有道:一個管家,剛站院中時竟然與主上平對,可見兩個地位相當,沒事裝什麽家丁?不是自詡智高者不為也。叉手時,竟又不自覺合了什,怕我看到,才躬了下身,不是佛‘門’又是哪‘門’?他們頭頂雲氣不凡,必得果位,隻不知哪一階,說是佛子,總不算錯。”


    清空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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