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軍統領安坐馬上,雖不明白高公公為何要讓自己虛報匪患,但隻這敕封“蕩寇討逆都元帥”,便已撥升一級。他本新就羽林,正愁無功壓身,恐部眾不服,如今加官討逆,雖上次羽林軍與大聖女衝突死傷近半,但新獲補充,也不要什麽戰力,無非是在荒村野店,險山惡水間砍上幾百顆腦袋,隻要不說,管他是民是匪?自古以來,假首充勳,殺良冒功,又不是咱家獨門!


    隻這高監軍卻需應奉好了,財貨自然盡有,美女嘛,算了,不刺激他。就拿些金珠玉器開路,居然照單全收,回說咱家於軍陣對仗一竅不通,元帥自行其事便了。這統領大喜,才到雲祥境內,撿了個偏遠小村落試手,男女老少一個沒留,又燒了房舍,稱是盜匪窩點,不可存之。軍紀要建起來很難,沒幾個聲高望重的腦袋根本壓不住,但這要毀起來,卻是一個村子,幾名女人,數百兩銀貨足矣。自有心腹將所掠大頭奉於元帥監軍,俱都受了,下麵便歡天喜地去分小頭。


    上峰如此縱容,麾下更是囂張,開始還隻找些孤僻小村,行單商旅,後來膽壯,不拘遠近,將那沿路富戶窮家一掃而空,輜重車輛裝滿金銀,果如先前奏報所說的“搶奪商賈,驚擾黎黍”,其害之深,更勝盜患,高監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生生看一支勁旅,蛻變成匪兵。不幾日,大軍抵近萬魔山,其山之威,莫名四壓,軍士都收斂了些兒,看天色已晚,就於山外二十裏安營紮寨,離平陽府倒是不遠。


    中軍帳內,高公公神情悠然,端茶自飲,討逆元帥執一奏折卻是麵色青白,口中結巴:“高……高高監軍,這……這這這……”高監軍淡淡說道:“這些天來,你縱兵破村掠莊十一處,殺良民百姓一千六百八十七人,劫掠財貨數萬兩,咱家可曾虛報?”


    元帥惶恐,你頭前又不說,現在算總帳,這不耍人嗎?心裏盤算是不是召集心腹將這閹人剁成肉醬,報個遇匪英勇?高監軍看出他心思,冷冷一笑,伸手捏住案角,掰餅子一般折下幾塊,往地上拋了,駭得元帥直冒虛汗。(.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忙上前續茶,隻請公公網開一麵,餘話好說。高監軍便把那奏折拿過,湊燈燭上點著,喜得元帥恨不能抱腿喊爹。


    卻聽高公公說道:“臨來時王上有話,說你忠勇敢戰,便犯些小錯也可容得,咱家深以為然。”元帥從地獄到人間,還未落穩,此刻又上了天堂,心胸激蕩,朝監軍叉手:“某家得王上器重,公公賞識,天恩海惠,無以為報,敢不盡忠王事,繼之以死?!”


    高公公揮手笑道:“要你死甚?隻是咱家聽聞盜匪猖獗,已然鵲巢鳩占平陽府,可憐大長公主殿下淪落賊手,飽受蹂躪,王上嚴命,明日發兵,攻打平陽,救下公主,金銀任拿,美女任取。”


    元帥登時就打個哆嗦,這話拿來騙鬼還成,平陽府就在萬魔山下,就有盜匪過境,哪個不是夾緊鳥根,踮著腳走路?怕引不來護教武士麽!誰人膽肥敢去占平陽府?


    高公公看他猶豫,冷哼一聲:“這奏折燒得便再寫不得麽?!”元帥悔恨難當,怎麽都要死了,早知如此,當日隻在禁衛軍中當個副職也罷,何必跑官?現下不去定然滿門抄斬,去了事後照樣滅口完蛋,又聽高監軍道:“王上自不是薄情寡恩之主,早已吩咐咱家賜你丹書鐵券,保你榮寵一世,福澤後人。”


    這也能信得?這兩年大長公主助王多矣,還不是說剿就來剿。偏元帥已無他路,真就信了,接過丹書鐵券大喜而拜,口稱吾王英明,末將幸甚,來日攻戰,必效死力。卻是不見監軍嘴角冷笑。


    中軍下令,三更做飯,四更撥營,元帥召來各營指揮,隻說大長公主發書求援,有門下叛逆與盜匪勾結,掠占府邸,淩辱女婢,急盼王師救應。


    眾指揮最近燒銀(通假)劫掠,說白了不過撿元帥監軍啖餘之湯,雖有小財,難得重利,這一聽說平陽府有難,俱都興奮莫名,那是王家宮苑,奇珍異寶不計其數,便順手撿上幾樣,也是一生受用,到時推到盜匪身上,大長公主殿下難道還好意思來搜救星身?還有俏婢麗侍,拖到無人處耍弄,完事一刀了結,也報個盜匪所為,還能怎的?


    雖有腦門靈醒的也閃過哪有盜匪敢來萬魔山捋虎須的想法,不過受群情激奮,也自狂熱,隻想如何匿下幾門寶物以做傳家,須讓家中黃臉看看,俺雖位低,學不來秀才吟詩弄賦,做不成達官誥命妻母,財運卻是不差!


    各自領命回營,全軍四更起行,十餘裏路轉眼就到,連營盤都不用收拾,不過些許盜匪,打完還能回來睡個回籠覺。元帥既橫了心要玩大,自然就起了一鍋全端,不留活口的主意,免得事後麻煩。排兵布陣便不再考慮什麽圍三闕一之類,就打死圍。平陽府本為王家行宮,其廣自不必說,這小一萬人展布下來,也不過堪堪封住四路,再派遊騎居間聯絡,監視異動,密疏相輔,已將院牆團團圍死,便有蒼蠅飛出,也須留下頭來。


    明火執仗,鐵衣鏘鏘,早就驚動府衛,就有門丁上前喝斥,話未出口,一刀落下,身首異處。警鍾便於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敲響,府內掌燈點燭,隻迎來箭如雨下,引著紙幔之物,登時走水,就有想來救火的,也被射成刺蝟,火勢迎風而展,已朝四下席卷過去。


    元帥怒罵:“哪個混蛋下令放的箭?”弓營指揮上前叉手,這打仗不都是先射後衝再掃蕩的麽?草(通假)典上寫得明明白白。卻被狠踢一腳,吐沫星子劈頭蓋臉就噴上來:“草典你祖宗!老子一萬精兵對幾百護衛還用草典?!燒了府中財貨,俺找誰要去?”那指揮一呆:“不是說盜匪嗎?怎生是護衛?”元帥噎著,得,說漏嘴了,高監軍適時開口:“那些護衛謀逆,與盜匪勾結,擄掠公主為質,已然把占了平陽府。”


    指揮疑道:“數百護衛盡數謀逆?不太可信吧,莫不是消息有誤?”高監軍上前拍拍他肩膀,和顏悅色道:“嗯,言之有理,不如你去打探打探。”指揮稍楞,這都燒成火海一般,還有什麽可探的?突覺甲帶一緊,命門受控,驚呼聲中被掣起,頭前腳後遠遠朝火海中扔去。元帥心跳,這高公公深不可測啊,果然是高,還好昨兒沒耍橫,不然說不得現在落火裏的就是自個兒。


    火勢漫卷,阻隔內外,前門卻是攻不成了,元帥下令推倒角牆,從側邊殺入,一進府中,兵形四散,搜撿活口,搶掠金銀。高監軍不管,帶元帥並親兵扈從數百人徑自奔向後園公主寢樓所在,沿途遇仆從丫環驚慌亂竄,俱是一掌了結,直直到了後園月洞。


    沒有想象中的亂相,百十名護衛守在園中,當先一人執劍如臨淵,劍身明光流淌,正是“破雲”,園中樓宇之上,有數十婢女靜立,衣衫並不齊整,雖在發抖,卻無聲出,極有規矩。頂閣已然打開,一男子輕袍緩帶憑欄迎風,兩名女子侍於左右,燈影所照,凹凸玲瓏,風姿綽約。


    高公公一指當先護衛:“孫不歸!你的功夫是我教的,可還要與咱家過招否?”那孫不歸揮劍虛劃,喝道:“高師傅,我敬你是前輩教習,放平日自不敢稍有冒犯,但你火燒平陽府,縱兵公主樓,濫殺仆役,搶掠金銀,已犯下滔天大罪,禍及九族,我勸你速速罷手,自縛於前,或可保你老命!”


    高公公傑傑尖笑:“九族?嘎嘎,我唯一的幹兒子被你們撕成了兩半,我還有九族?”孫不歸驚道:“你是那禽獸熊愷威的幹爹?梁王府也參與作亂?”高公公大怒,展出卷黃絹念道:“製曰:大長公主熊夢晴,欺君罔上,意圖謀反,著令羽林軍緝拿歸案,押赴都城,若有反抗,格殺勿論,欽此!”


    眾護衛嗡一聲亂起來,他們老熊家窩裏鬥,俺們大頭兵哪敢插手?連孫不歸亦是猶豫,卻見高公公手一揮,親兵扈從圍上來舉刀亂砍。護衛有閃的,有降的,就是沒有敢打的,無頭蒼蠅一般,奈何對麵隻要死屍,不收活人,下了狠手,片刻間就隻剩孫不歸一人,樓上婢女見不得血,終於尖叫出聲。


    高公公收了怒氣,麵露誠懇:“小孫,咱家知你自潛邸時就效忠王上,多年不渝。今大長公主謀逆,我料你並不知情,也罷,咱家便做主一回,隻要你把公主擒來,將功補過,便饒你性命,王上麵前再有封賞!”


    孫不歸回頭,見大長公主三人正在樓頂俯望,卻不作聲。高公公又道:“羽林軍一萬餘眾,已將平陽府團團包圍,插翅亦是難飛,你便不去,又能如何?反誤了身家性命。”孫不歸深吸口氣,不看他,隻看劍,說道:“當年你教我劍術,論及劍道,首要為忠。劍為兵中君子,君子不器,有成且達,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


    高公公厲喝一聲:“不識好歹!”雙爪已至,竟然慘白若骨,孫不歸揮劍一擋,“當當”兩聲,爪無毫傷,劍卻彈開。那白骨爪徑直探入,就要開膛破肚,剜心掏肺。好個孫護衛,一個鐵板橋,兩隻探襠腳,左手往地上一撐,連著在老太監*蹬了十數記,借力滑開丈外。


    若是別人,這會怕是已經雞飛蛋打,一命歸西了,可高公公何人?那是沒卵子的,隨你蹬就是。使個如影隨形,不待孫不歸複起,雙爪又下,直接照著喉管腦門,已有陰風及麵,孫護衛勢盡,閉目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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