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太醫頓時變得緊張萬分,傘是黑色的大骨傘,傘柄光滑如昔。


    他偷摸著躲在假山後麵,生怕被人發現了行蹤。


    好久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了,她的平安脈不是他請的,他也沒有理由去她的宮殿。知道他進宮當了太醫,她不惜一切地製造機會遠離他。所有能見到他的場合,她都不在場。


    “昭儀,奴婢粗心,把您的披風落在衛昭儀的大和殿裏了。”是她的貼身婢女汀洋在說話,他認得她。


    她接過汀洋手上的淺色油紙傘,自己撐著,“那你回去拿吧,這會也沒什麽雨了。我正好想再看看這些紅色茶花,你去拿也不必麻煩她差人再送人。”


    “諾,奴婢去去就回。”汀洋很快就原路折回,留下她一個人在禦花園裏。


    堂堂大夜後宮的昭儀,就算是去大和殿與衛昭儀說話解悶,也不至於就帶一個婢女在身邊吧?淩太醫斜著傘往前傾身靠的更近,以便把她看清。


    隻見她素手芊芊輕執嬌花微微地嗅,她嗅得花香滿鼻息,落在他的眼裏,卻比那花兒還要清麗。眼前這一片又一片紅色的茶花,襯著素色的她,美得不像話。


    “你打算躲到什麽時候?”她突然開口說了這句話。


    淩太醫貼著假山,她卻是在對著紅色的茶花說話,不是對著假山的方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自欺欺人地想,她沒有發現他。


    “以前你不是這樣畏手畏腳的。”她忽然就笑了,手拈一朵開的熱鬧的紅茶花,也不怕冷。


    淩太醫輕輕嗬笑一聲,從假山後出來,剛才因為擔心被發現,傘是斜著打的。一出來才發現左肩上濕了一大片,冷得很。


    “臣見過連昭儀。”他循著宮規禮儀,叫著她的位分給她見禮。


    連昭儀的笑容淡淡的,茶花上有雨水,順著花瓣流到她的手背上。那麽冷,她都不願意往回縮手,“原來你也在這裏。”


    看,他多麽嫻熟的問候,她就應該回給他一個天衣無縫的你來我往。“淩太醫有禮了。”


    他們明明那麽久沒有見,卻把彼此的身份記得那麽清楚。


    “這冬天的雨水冰冷入骨,連昭儀仔細可別讓寒氣入體。”淩太醫盡量挑生疏的字眼來和她說話,她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她生在比未安城還要寒冷的北地,哪裏怕這樣淺的冷意。他忘了嗎?“多謝淩太醫提醒。”


    終於還是收回手,想要找手帕來擦擦沾上的雨水,卻怎麽都找不到。連昭儀才想起,她剛才要湊近了看紅色茶花,手帕就順勢讓汀洋收起來了。


    她右手打著傘,因為走路的緣故,淺色的裙擺微微被染髒了。她的左手想要垂下來,讓它自然風幹。


    淩太醫看不過眼,掏出袖口的白帕子遞給她,“連昭儀身子金貴,可不能疏忽大意。”


    滿嘴的仁義道德胡話,連昭儀不想接他的白帕。沒想到他這個習慣,一直沒改。


    她不接,他就一直伸手在空中,保持遞白帕的姿勢。


    最後連昭儀沒法子了,隻能接過來攥在左手心,“多謝淩太醫。”


    “天氣這麽冷,連昭儀該回三和殿才是。“淩太醫撐傘的手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不敢動不敢換,手指變得僵硬無比。


    他們的那些過往,他果然如她所願,都忘記了啊?


    “那年我進宮,天氣也像這樣。一樣的冷,一樣的雨,可我們的命運,終於如此不同。”


    “連昭儀,臣正要去尚林軒給容順常看診,就先行告退了。”淩太醫不敢再留,她是在埋怨嗎?她有什麽資格,以什麽立場來後悔呢?


    連昭儀想把他的白帕還給他,手指動了一動,還是沒有鬆開,“容順常她,恢複得怎麽樣了?”


    “臣代容順常謝過連昭儀的關懷。容順常恢複得大好了,隻是腳踝上的老鼠啃噬傷口有些惡化。”淩太醫隻這麽說,不打算多說別的。


    “她如今還沒有正式聽封,就已經深得皇上寵愛,說不定日後我還要仰仗她的提攜。”連昭儀轉變成淩太醫最討厭的語氣,瞬間變成一副討好的嘴臉,哪裏還是剛才他在假山後看見的純潔無瑕。


    最後給她行了一個禮,淩太醫撐著寬大的油紙傘走了,留下連昭儀和滿園的紅色茶花。“你還是喜歡冬天嗎?”


    他的白帕他是忘了還在她的手上,還是不想要了?連昭儀拿不定主意來回答他的提問,最後還是接住寬大袖口藏住白帕,“自從進了宮後,我發現我更喜歡春天。那個時候,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裏......”


    果然是她傾心於皇上之後,心中的希望生生不息,淩太醫退後三步,撐傘離去。


    他聽不見,她低進塵埃裏的聲音,“卻都不如你。”


    沒見到他的時候,連昭儀時刻不忘提醒著自己,他們兩個人是不可能的了。可是等到她看到他了,就什麽都忘記了。


    他,已經放棄她了。他,已經這麽討厭她了。就連多說一句話,都覺得過分。


    他依然眼神明亮,笑容溫暖。


    他還是可以這麽輕易的,就撩動她的心弦。


    佩姑姑捧著針線進來,“太後,這百子被的最後一針,恐怕還是要您來縫就。”


    新陽公主有喜,佩姑姑發自內心地替她高興。儀賓府來人稟報,文太後也很是開心。


    她撫摸著百子被上的各色布料,嗬嗬笑著,“新陽與儀賓成親多年,終於有了屬於他們的孩子。今晨皇上還問哀家,要送什麽賀禮去儀賓府。哀家認為,新陽貴為長公主,什麽都不缺,什麽都有了。哀家想著,送她百子被,該是最好的祝福。”


    佩姑姑跟著笑了,“太後說的是。百子被寓意子孫昌盛、萬代延續。在民間啊,親手織成的百子被也會被當成家傳之寶,代代相傳。您送給公主這麽個賀禮,她心裏啊肯定像喝了蜜似的。”


    那年新陽公主出嫁,諸事繁忙,她又是一長公主的身份下嫁,婚禮習俗當然不遵循民間的傳統。文太後一直想要送一床百子被給她,卻總是沒有機會。


    “真好,這一次,哀家也有外孫了。”文太後是真的高興,“我們許久沒有見到小生命降臨到我們之間。現在新陽有夫有子,哀家也對得起她的父王和母妃了。”


    “太後多慮了,公主雖然不是您親生,卻一直把您當親生母親那麽看待。”佩姑姑見文太後提起這件事,臉色又暗下去。


    文太後擺擺手笑,“你別說這些話來哄哀家開心,哀家知道,哀家一直都知道。她多麽恨哀家當年趁她那麽小的時候,把她抱進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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