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仍是由下人送到幻塵居。


    莫北辰現在的身份雖是沈家遠親兼西席,但還不夠地位與主人同桌共饗,況且他本人也不喜歡一堆人湊一塊,麵對著一桌好菜食不言坐無語的,多沒勁。


    獨自吃完午餐,他興致缺缺地彈了兩首曲子,且當飯後消遣。


    他的工作隻需在早間兩個時辰教授沈家小三一些禮樂書數的課程,也算閑職,報酬卻很優厚,不僅可以白吃白喝白住,還有一堆白花花的銀子拿,多幸福。也虧沈來梵知曉他愛貪小便宜的特點,懂得給他工資,把這戲圓得十成十,旁人也看不出個真假。下午沈家小三還需再上課,由一位藝高人膽大不怕孩子欺的武師教導射禦武功,一日都不得閑,也難怪他這麽排斥教書先生。


    莫北辰無事可做,又睡不著覺,於是趁著秋日午後的陽光還算舒適,伸了個懶腰,決定去沈家的園子裏散步,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閑。


    仍是慢悠悠地哼著小調走,剛剛被鄭管家抽派來侍候他的前門衛阿右一臉苦相地跟在後頭,心裏直恨自己昨晚看走了眼,把這個“表少爺”當成窮酸文人,現在落在他手上,也不知會不會有苦頭吃。


    莫北辰見後麵的大塊頭一路無聲,便隨口問起沈府內外的事情。這一問,阿右頓時來了興致,平時他就是個嘴皮子愛磨的主,眼下有機會討好表少爺,便一發不可收拾。前往花園的兩刻鍾時間裏,他已經連府裏各種雞毛蒜皮的事都通通告訴了莫北辰。


    “你說你們二老爺是昨天回來的?”莫北辰驚奇道。


    對沈家這位從未見過麵的老二,他多少帶了點好奇心。據他所知,沈家老二天生骨骼清奇,乃練武的不世之才,自五歲那年跟隨他們那位大名鼎鼎的外公鏡中花出外曆練後,便再也沒回來過,也從未有過家書。


    鏡中花乃武林奇人,是玄機門前任之主,擁有相當高超的修為,最喜隱姓埋名打抱不平。他一向雲遊四海天下為家,行蹤不定,年過不惑才有一女,愛若珍寶。(.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其女後嫁予沈家為妻,生有三子。然而十年前沈家夫婦被仇敵所害,鏡中花勃然大怒,千裏迢迢追殺凶手,一年後將三十八個人頭送到女兒女婿墳頭祭奠,從此便不再出現在眾人麵前。據江湖中人所傳,鏡中花失女大慟,看破紅塵,便攜唯一傳人沈家老二避世索居,不再過問江湖之事。


    如今,這位沈家二子歸來,而且是和自己,以及皇帝一行人同一天到達,怎會不讓他稱奇?


    阿右見莫北辰有興趣,繼續諂笑道:“沒錯。隻可惜小人未見到二爺本人。聽護院的老鄭說到,這位二爺本事極高,根本不用走大門,是從天上飛回來的。”


    莫北辰怔了一瞬,複才點頭道:“也是,這事不奇怪。”


    玄機門擅長發明創造各類機關傀儡,一個能飛的工具應該不在話下。聽說曆任玄機門主都有一架坐騎鐵風箏,其全身為鋼鐵打造,刀槍不入,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古代版的簡裝滑翔機,不僅能飛,還能發射百枚烏金霹靂彈,極其拉風。


    想當年莫北辰從水清微那裏得知這一消息時,差點沒流口水,還幻想著哪天能將這寶貝偷來一試呢。


    這位沈家老二是個移動寶庫,絕不容錯過。


    莫北辰搓了搓手,陰陰地笑了起來,心裏已經勾畫出無數邪惡的念頭。


    阿右看到這位表少爺暗黃的臉上露出一個有些猥瑣的笑容時,心中惡寒,覺得這個人實在是不討喜,難怪自己初次見他會忍不住鄙視他。


    覺得此人猥瑣的不隻他一人。


    花園一條白色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出現一人,穿著皺巴巴的藍袍,眼泡浮腫,雙眼布滿血絲,整個人無精打采、目光遲鈍,走路就像在飄似的,形容他隻有兩個字――邋遢。


    這個遊魂般的人影很飄到莫北辰麵前,在他未反應時雙手一下子捏住他的臉,眼神立馬凶狠起來,怒道:“想不到幾年不見,你就變成這麽一副猥瑣模樣,真是老天長眼,讓你變得表裏如一!”


    說罷雙手使勁捏,使勁揉,全然把他的臉當成發幹發黃的麵團一樣。(.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忘走!”


    “放手,你叫我怎麽放手。你可知這幾年我做夢都在想著,哪天見到你一定要生喝你的血活吃你的肉,否則難解我心頭之氣。”來人表情惡狠狠,咬牙切齒道,“我叫你死,叫你裝死……”


    阿右完全被驚呆了,已經說不出話來,這個惡鬼複仇模樣的人還是他家三老爺嗎?平常他一向是懶散的骨頭一把,何曾有過如此駭人的舉動。


    莫北辰欲哭無淚,忙掙開那兩隻摧草惡手,躲到阿右背後,片刻後才組織好表情,露出一個略帶心虛的笑臉,招呼道:“嘿,好久不見,小來你近來可好。”


    見沈來函仍是陰惻惻的笑,莫北辰閃身而出,給了他一個大擁抱,爽朗大笑道:“這些年我可是極為掛念你。走,兄弟請你喝一杯。”


    沈來函冷笑道:“原來你還記得掛念我。我以為你當我是死人。”話雖如此,他卻反手將身高相近表情欠揍的那廝擁得更緊,聲音和麵目皆是冷淡,然而不斷起伏的胸膛和抽搐的手筋卻表明他此時的心情。


    “兄弟,冷靜點。當年我也是事出有因才不告而別,絕非故意不通知你。你看我人一醒,第一件事就是前來端州看看風景看看你,夠義氣吧。”莫北辰咧嘴一笑,露出白而發亮的牙齒,一下子閃花了阿右看狗血的眼。


    沈來函確實冷靜下來,一把揪住莫北辰的後領,皺起俊眉,上下左右端詳他,另一隻手或搓或擦地折騰他臉上的皮膚,不時還聞聞聲切切脈,半晌後才懶懶道:“你身體無恙,就是膚色泛黃舌苔發黑,氣色差了些,可能是熱極化火。”


    莫北辰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非也非也,我中午多吃了一晚黑芝麻糊,忘記漱口了。”


    話一出,沈來函連帶阿右兩人嘴角微抽,泛然欲嘔,皆對他報以嫌惡的眼神。


    “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麽不討喜。”前太醫現端州某藥鋪老板沈來函耷拉下眼皮,又恢複平常疲懶的老樣子。


    阿右心中小人忙不迭點頭,嚴重同意他家三老爺的話,真是說到他的心坎上。此時他突又想到自己一直像個傻子一樣杵在這,極其失禮,急忙開口道:“見過三爺,小的正陪表少爺逛逛花園,有幸見到您也在這,真是……”


    “夠了,你先下去吧。”沈來函懶得理不相關的人,一句話就頂住阿右巧舌的嘴。


    “是。”阿右心裏暗喜,表麵卻仍諂笑幾聲後才恭敬轉身。


    誰知,剛走幾步就聽到莫北辰笑意滿滿的聲音:“阿右,你表現不錯,我決定讓你當我的貼身仆人,今天就搬到幻塵居住吧。”


    不――


    阿右腳步都有些虛軟了,他絕對相信這是反話。這位表少爺要開始折騰自己了,天啊。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他的內心小人狂捶地。


    笑眯眯地看著大塊頭離去,莫北辰這才轉身,見沈來函眯著小眼盯住自己,一臉不讚同。


    莫北辰撇了撇嘴:“這人挺有意思的。我無聊就聽他說說八卦,日子才過得下去。”


    沈來函懶得反駁,拉著他沿鵝卵石小道走到盡頭,又穿過幾條廊道才到達一處錯落雅致的院子,門楣上書有四個草字:寒月幽遠。


    院牆青磚白瓦堆砌,裏麵房屋由精雕細琢的銀樟木所築,白玉鋪階,既雍華大氣又別致清幽。沈來函人雖懶,但品味高,性子也傲,自己布置住處,院子在沈府裏也算獨樹一幟。


    莫北辰隨他進到一個房間裏,兩人剛一坐下,就有下人準備好茶點敬上,然後迅速離去,同時將紅木門緊緊關閉。


    “你此次來得不是時候。”沈來函飲了一口茶,若有所思道,“昨夜你見到皇帝了?”


    莫北辰知道他機智過人,看透世事,也不隱瞞,點頭道:“碰巧遇上。他現在如何?嗯,想是不怎麽樣,看你一夜未睡,該是被他身上的毒給難住了。”


    “確實很棘手,若無對策,大概三天後就龍體不保。”沈來函按了按鼻梁兩側,緩緩吐出一口氣,慢騰騰問道,“昨夜究竟怎麽回事?陛下衣衫未著昏倒在藥泉邊,昨夜那幾名天衛被下令封口,此事一旦傳出可是有辱聖顏,足以讓許多人掉腦袋。”


    “我離去時給他披了件衣裳。”莫北辰幸災樂禍道,“哎哎,昨夜那些影衛的表情應該很有趣。”


    沈來函沒有再說話,隻是耷拉著眼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其實也沒什麽。昨晚我們在藥泉相遇,狹路相逢勇者勝,他被我打暈了。就是這樣。”莫北辰一口氣將經過簡單說明,又笑道,“我下手有分寸,絕對不會讓他出事。反正他早晚要死,我就討點利息罷了。”


    “你會讓他死嗎?”沈來函懶洋洋道,“若他死在這裏,沈家之人都要陪命,特別是經由你昨晚的刺客一嚇。”


    “哦,事態倒挺嚴重的。真晦氣。”莫北辰咂了咂嘴,腰板挺直,麵色一正道,“小來,說實話,是不是你家老大要你當說客,求我治好皇帝。”


    沈來函神色一如平常:“你答不答應無所謂。大哥已經向吳公公保證,必定請來神醫治好陛下。我隻是來知會你一聲。”


    “……”莫北辰恨得牙癢癢,“你們難道不擔心我被認出來嗎?”


    “依你的本事,能裝瘋賣傻這麽多年,這種小事不足掛齒。”沈來函的本事就是氣死人不償命,吃準了對方的軟性子。


    莫北辰想了想,讚同道,“也是。”邊點頭邊摸自己的下巴,開始沉思起來。


    “……”沈來函無語,顯然,他還是低估了對方的厚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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