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見的人,越不敢見


    這話放到莫北辰或者水清微身上不知道管不管用。


    午後,水清微坐在後花園的晴綸小築喝茶。


    茶是清的茶,花是香的花,人卻是皺眉的一個人。


    不知是茶的澀苦,抑或是其它什麽別的,總之水清微的眉頭一直皺著,神情也是很默然,顯得心事重重。


    不一會兒,腳步聲自花園一側響起,莫北辰散著長發緩慢走過來。


    花園中的風不小,路上樹影婆娑,花瓣飛舞,鳥啼清脆。莫北辰也是皺緊眉頭,一臉陰森森。


    水清微擱下茶杯,此時背後風聲又乍起,莫北辰已經大步走來,款款坐下。


    “何事。”


    水清微打破這詭異安靜的場麵,冷聲問道。


    他的表情一向如此平板。表情越冷,代表他心裏越亂。


    莫北辰習慣性地支手撐臉,微眯著眼心裏暗忖。


    然後開口安慰道:“師傅,何必一直板著臉呢。這裏又沒外人,何必如此拘束呢?”


    “咳”……水清微淺酌清茶時,冷不防被這句話給噎到,難得地失禮一回。


    放下杯子,水清微優雅地擦幹沾濕的衣袖,抬起細長的眼眸望向對麵的人。


    莫北辰的表情很嚴肅,看樣子不似在調侃,仿佛正在認真地指出某個事實一般。


    水清微默了片刻,然後沉吟道:“雖然你我當屬平輩,但既然一日為師,吾便終身為你長輩。你我之間,禮不可廢。”


    說完目光淩厲地盯著莫北辰,似在譴責。


    “師傅所言甚是。”


    莫北辰頓了一下,方才開口:“但是,我卻更願當你是平輩。”


    “放肆。”水清微驀然大喝,麵上出現少有的怒容。


    按理說,喜和怒是水清微臉上最少出現的表情。一般情況下他是沒有表情的,要麽就是冷著一張俊臉。但,現在他麵有怒色,說明他此刻已經怒到不想壓抑。


    當斷則斷。


    莫北辰不願再優柔寡斷下去。有些事,不說出口,兩個人便會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風過無痕


    但,一旦開始,兩個人便沒有停下或者回頭的路。不嚐試,又怎麽知道答案?


    至於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他也不清楚。


    或許是那年初見水清微時的驚豔,或許是某個寂寞的黑夜忍受病痛時有他在一旁默默醫治,或許是一生中最快樂的那四年裏終日伴他左右學藝,抑或許是那夜沉煙坊再遇時自己不露聲色的欣喜若狂。


    他,莫北辰,在自己不覺察的時候,單獨的心已經悄悄淪陷。


    若是當初,所有人都在做該做的事,他還有可能一直隱藏著這份心事。但是,現在一切都完結,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他沉睡了三年,也清醒了三年,他不想自己接下來的人生再像以前一樣藏頭藏尾,躲躲閃閃。


    他隻想得到一個回複,一個答案。不管好壞,隻要有個清晰的表態。


    莫北辰抬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飲盡後重重放下杯子,眉頭輕抒,開口道:“你一直都懂,你隻是不敢麵對。我戀慕你,我所做的一切,不僅是為我自己,為寧越,更是為了你。”


    水清微眉頭蹙得更緊,但表情已經回複平靜。


    他淡淡回道:“並非戀慕,隻是依賴。我知道你的真正來曆,你隻是想要一個存在的依據而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莫北辰心裏苦笑,是嗎,是這樣嗎?


    除了寧越,就隻有水清微知道自己並非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一個其它世界的闖入者。一直以來,自己完全相信水清微,不會懷疑他的任何決定。有時候,當懷疑自己存在的理由時,便會刻意提醒自己,還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你並非是孤單的一個靈魂。


    這的確是依賴。但是,除了依賴,還有的便是戀慕。水清微,難道你不能如我一般完全信任對方?


    你會懷疑我,說明你根本不曾信賴過我。


    “你真的這樣認為?”莫北辰微笑,若無其事地反問。


    水清微沒回答,目光越過莫北辰,望向他背後的一園繁錦。隨之,他冷冷開口:“這世上,還有一人知道你的存在。”


    “誰?”莫北辰淡然問道。


    “夏侯元容。”水清微目光重新落在莫北辰身上,他依舊一身白袍,黑發散落於背,麵色蒼白,*緊抿。


    “師傅留下遺命,若你複原,必須動身去找夏侯元容。他會給你指點。”水清微收回目光,臉色肅穆。


    “夏侯一族的前族長,夏泠然的堂叔公?”莫北辰垂眼輕問,似乎心不在焉。


    “堂叔伯。”水清微麵無表情地指出這一點。


    “什麽時候?不急於一時吧。”莫北辰眼睛對上水清微,晶亮銳利的眸子裏有種道不出的感情,很複雜。


    “你可先前往端州,棲影樓和沉煙坊在那裏皆有盛事舉辦。”


    水清微從袖中取出一方物什,遞予莫北辰。


    莫北辰接過一看,是一塊輕盈的玉牌,沒有任何花紋,隻有正麵一個北鬥七星的簡單鏤痕,顯得古樸大氣。


    這是北鬥宮最高的信物,一般在宮主或少宮主手中。當年寧越在水清微十四歲之時傳給他,表示日後一旦他消失不見,水清微便是宮主。如今,水清微把玉牌傳給莫北辰,用意難道也是這樣?


    “這就是你的回複?”莫北辰手裏掂量著玉牌的輕重,眼睛依舊緊緊盯住水清微,平靜得不帶一分怒氣。


    水清微點頭,神色坦然:“你我僅為師徒。”


    握住玉牌,莫北辰不怒反笑,笑聲輕柔,卻有些刺耳,甚至是刺心。


    “你不必如此。玉牌還予你,現在把它交給我為時過早。我明日動身離開。”說完把玉牌擲還水清微,起身折腰離開。


    走出幾步,莫北辰複又佇足,背對著水清微,語氣裏露著淺淡的憂傷:“你我隻有師徒之情?”


    聲音很平淡,卻是有著連莫北辰也沒感覺出來的乞求和期盼。


    水清微斷然回道:“你應該清楚這一點。”


    輕笑一聲,莫北辰頭也不回地離開。腳步聲很決然,沒有平常的清朗,隻有厚重。


    水清微*著已經冰涼的杯沿,微歎了一口氣。


    情絲如茶,冷熱來得快。


    若是此次莫北辰離開後能夠接觸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或許他的心性就不會如此這般簡單和狹隘。


    這世上應該會有更適合他的人。或許他很快就會忘卻這份依賴之情,他想要的,並不是從這裏就可以得到的。


    風更大,花園裏的落英飛葉更多,天地之間似乎滿是雜亂無章。帶著滿腹心事,水清微喝下最後一口苦澀的涼茶。


    第二日一清早,天還未亮透,莫北辰簡單收拾好行裝,稍微易容一番,帶著無赦給的令牌悄然離開。


    他離開的事除了無赦和水清微清楚,就隻有楊柳和雨雪這兩個貼身侍女知道。兩人紅著眼眶,幫著莫北辰打點行裝,然後默默地站在穹宇小樓外,目送他離開。


    莫北辰自昨日與水清微談話歸來後,便一直沉默不語。雖然他的神情沒多大變化,但細心的楊柳和雨雪知道莫北辰肯定是心裏有事,不想說出口。


    兩人知道莫北辰有心事,卻也不能做什麽。即便是昨日深夜,莫北辰平靜地對她們說隔日出穀,兩人縱有千般疑問和不舍,卻隻能憋悶於心。少宮主的做法,自有他的心思。她們現在最擔心的,是莫北辰出穀後的起居飲食該怎麽辦,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好好照顧他。


    清晨的山路總是有些濕漉漉,莫北辰一步一踩,向南而行。這樣緩慢的步行已經持續了十來裏路程。


    在意識到已經完完全全離開越穀四周的迷煙林後,莫北辰心裏最後一分企盼也終於到了盡頭。路上樹影越來越猙獰,甚至可以聽到夜梟的啼叫,令人心生寒意。


    他回頭,深望了一眼,背後層層疊疊的樹幹和枝葉,再也沒有其它的顏色。


    深吸了一口氣,莫北辰身形一躍,踩落至高大盤空的巨樹幹上,如風般逃離這個有些陰悒的霧林。


    此刻,山頂白玉般的雪層上,金燦燦的朝陽冉冉升起,*中林中的霧水,空氣裏更顯濕潤,一如沾淚的眼角。幾隻蒼鷹從峭壁上鑽出,長鳴一聲盤旋雙翅衝擊蒼空,又是一日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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